爲什麼有的人出生就含着金湯勺,而有的人一輩子卻是勞碌不堪,就上述兩點,有人說命運是不公的。那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是公平的呢?本質上來講,沒有什麼是公平的。如果說非要追求一個公平的話,那麼世界賜予你的痛苦是公平的:無論是生來富足還是貧困,健全還是殘疾,男人還是女人,智者抑或殘智……除此之外,哪裡來的什麼公平?
李安娜在要進門的時候,輕輕的喊住了蘇童:“謝謝你。”手裡拿着蘇童的T恤說,“洗完了我再給你。”說着有些侷促的擺了擺手,進了房間。蘇童沒有什麼表示,看着一臉泥水的李安娜進了房間後,自己拿着盆到水龍頭下邊沖洗了幾次這才舒坦,一身冰涼的躺回房間時,聽見李安娜開了房間門打水,腳步聲輕輕的如院子上的貓。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大雨洗刷的北京的天空分外晴朗。蘇童早早起牀,迎着清新的空氣,出去跑了一圈。去上班的時候,掏出手機看了看,想給葉紅打電話,終歸忍住了——萬一和老公沒起牀呢!想到這裡心裡又是一陣沉痛。
到了單位,老鄧頭把筆記又借給蘇童記誦,中午吃過飯,專門考量了蘇童一番。蘇童對答如流,老鄧滿意的點點頭:“你小子,不錯。”下午和蘇童侃了一下午的大山,跟蘇童講北京一號線地鐵的靈異事件,又說北新橋下面那口井其實是武當山得道高人封印的惡龍,又說北京城的建設是有講究的叫八臂哪吒像,蘇童聽的津津有味,一聊天時間就過的快了,說着說着就到了晚飯的時間。
爺倆吃了飯,準備繼續聊的時候,蘇童手機響了,是李安娜。蘇童奇怪問你怎麼知道我手機號的。李安娜語氣溫和的說跟魏國鵬要的。蘇童哦了一聲。李安娜問蘇童你吃飯沒有。蘇童說吃了。李安娜又說你的衣服洗好了,放在你屋子旁邊的晾衣繩上了。蘇童說知道了。李安娜說完我去上班了就掛了電話。老鄧在旁邊側着耳朵聽的真切,神秘兮兮的問蘇童:“你女朋友?”蘇童搖搖頭:“我鄰居。”老鄧皺着眉頭:“不對吧,鄰居對你夠好的,給你洗衣服。”蘇童沒說昨晚上的事,就說自己人緣好。老鄧哈哈一笑:“咱接着說八臂哪吒啊……”
下班回去的時候,蘇童果然看到T恤乾乾淨淨的掛在晾衣繩上,昨天擦手的痕跡一點都沒留下。吃了晚飯出去,在街上逛了一圈,買了幾本舊書回來,一本《操盤手》蘇童看到下半夜,門外傳來咯噔咯噔的高跟鞋的聲音,蘇童一看時間,已經是下半夜一點半了,正收拾準備睡覺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蘇童估計是對面的李安娜,爬起來,套了一條短褲,開了門。李安娜手裡拎着幾個青蘋果站在門外:“我看見你房間還亮着燈,所以……”說着把手裡的蘋果遞給蘇童,有些侷促不安,“剛上市的蘋果,看着好看就買了幾個,挺好吃的,我已經吃了一個。”李安娜說到這裡停住,眼巴巴的看着蘇童。蘇童沒要蘋果,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說話顛三倒四的李安娜說:“是不是昨天的事情你有些過意不去?”李安娜誤解了蘇童的意思,慌忙搖着雙手:“昨天那個人我真的不認識……”蘇童止住李安娜的話語:“我不是這個意思!”頓了頓,又說,“你早點睡覺吧,已經很晚了,昨天的事情不要難過記掛在心上,舉手之勞。”李安娜噢了一聲說:“你什麼時候休息,我請你吃飯吧!”蘇童客氣了一下,李安娜堅持又堅持,蘇童心裡掂量了一下說:“那就後天吧,週六,我休息,兩天。”李安娜似乎雀躍起來,略帶少女的羞姿說:“那就後天,下午吧,我定地方。”蘇童點點頭,回到房間,心裡有些懊悔,究竟自己爲什麼要在最後補充“兩天”這個事情?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蘇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一天和老鄧閒扯地就有些不負責任。轉眼到了下班時間,蘇童迫不及待的蹬了自行車回了家,回到家專門看到李安娜的房間門鎖着的時候,蘇童心裡還有些失落。蘇童到樓下簡單吃了飯,就捧着書看了起來,這個書看的也是心不在焉的,不時的拿起來手機看看,似乎在盼望對面那一聲聲喀嚓喀嚓的腳步聲,或者是那一絲略帶調皮的臉龐。自己這是怎麼了,腦海中浮現出李安娜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孔,一會又浮現葉紅滿是溫和笑容的紅潤的臉龐。唉,也許自己是生病了吧,蘇童心煩躁不已,索性起來穿着衣服出去跑了一大圈,一身大汗回來之後,心裡舒坦極了,衝了澡,倒頭就睡了。
一覺醒來,已經快到中午了,天空滾燙,大太陽照射下,遠處近處的屋頂熱氣蒸騰。
蘇童出門沖澡的時候看李安娜的房門關着,心裡有些忐忑。沖洗一番後,蘇童下樓到街上吃了兩個燒餅一份酸辣粉。之後接了老鄧的電話,老鄧說姑娘今天畢業典禮要去接回來,讓過來代半天班。蘇童心裡不情願,但還是去了。到了六點多的時候,李安娜打來電話,說地方定好了。蘇童無奈說,我替人值班呢,你等我一會吧。李安娜說好。八點多的時候,老鄧纔回來,出了門,蘇童怕李安娜等的着急,趕緊給李安娜回了一個電話,說我出來了你是不是着急了,李安娜說我剛到一會沒事我不着急。蘇童馬不停地的奔了過去,路上葉紅髮來一條信息,說蘇童我想你了。蘇童看了看短信,終歸沒有回。不一會,蘇童來到了李安娜說的飯館。飯館不大,分了上下兩層,一樓裡外都擺上了桌椅。外面擺的是常見的白色塑料桌椅,已經坐滿了人,嘈雜一片,一樓裡面寥寥坐了幾桌。蘇童按照李安娜說的上了二樓,二樓比一樓小了不少,大廳的位置擺了兩個空空的大圓桌,靠窗的位置分開放了五張卡座,李安娜坐在樓上最裡邊靠窗的位置。
看的出來,李安娜明顯是經過特地打扮的,長長的頭髮盤在頭頂,打了一個髻子,用一個黑色的木釵插住。兩個潔白的耳朵上帶了小小的耳釘,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polo短袖,下身穿了一條深藍色的學生裙,腳上是一雙白色的球鞋。如果說葉紅是一株於晚秋之中盛開的山茶花,那麼李安娜就是春天樹梢上安靜綻放的白玉蘭。如果說葉紅的氣質來自於內心的奮發進取,那麼李安娜的氣質則是來自於自身的那份寧靜詳和。
李安娜已經點了兩個涼菜,一份腐竹拌黃瓜,一份雞絲拌海蜇。李安娜看蘇童到了,手扶住臀後的裙襬趕緊站起來,嘴角的笑容絲絲綻放出來,招呼蘇童坐下。各自坐下後,把跟前的菜單遞給蘇童,聲音清脆如黃鶯,帶着細細的尾音:“我點了兩個涼菜,你再點兩個熱菜。”蘇童也不客氣,接過菜單來回翻了幾遍,點了一個芥蘭臘肉,一個茶香乾煸蝦。李安娜叫過服務員,又加了一個酸菜魚四瓶啤酒。
李安娜給蘇童水杯裡面加了水後,招呼蘇童先吃,說着拿起蘇童的筷子給蘇童夾了兩筷子。啤酒上來,李安娜熟練的開了啤酒,又跟服務員要了大的扎啤杯子,咕咚咕咚給蘇童和自己的杯子裡面慢慢的倒上。不容蘇童分說,自己先端起杯子說:“蘇大哥,多謝你救了我。”蘇童也端起杯子,李安娜雙手捧着酒杯主動遞過來和蘇童碰了一下,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蘇童不好意思,也跟着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冰涼的啤酒順着喉嚨滾下肚子裡邊,蘇童舒坦的打了一個嗝,身上的熱氣被衝散不少。李安娜招呼蘇童吃菜,自己卻只夾了細細的一兩根香菜葉子放到了嘴巴里面,蘇童看了好笑,說:“你要是這麼不好意思,我也放不開,這個飯咱們吃的就沒意思了。”李安娜噗呲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說:“那好,蘇大哥這麼說了,我一個風塵女子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說着又捧起杯子來給蘇童敬酒,蘇童端起杯子和李安娜碰了一下,又喝了一大口。酒意慢慢涌上來,蘇童自從中午吃了兩個餅到現在什麼也沒吃,現在喝了兩大杯酒,肚子裡面咕嚕咕嚕的叫起來,自顧自的夾菜吃了起來。李安娜大半杯酒下肚,放開了一些,這時候點的茶香乾煸蝦上正好來,又給蘇童夾了兩隻蝦,自己剝了一隻。蘇童猛吃了幾口,肚子裡面有食了,心裡就不那麼慌了。就和李安娜攀談起來。
“你晚上不是下班很晚嗎,那天咋回事?”
李安娜說:“那晚上沒什麼生意,沒選上臺。”
蘇童對李安娜嘴巴里面的臺的意思不太瞭解,問了問,可能是因爲酒的原因,李安娜臉色有些發紅,捧起酒杯和蘇童乾了杯子裡面的酒之後,跟蘇童說:“就是三陪,陪喝酒,陪唱歌,配跳舞。”蘇童愣了一下,沒想到李安娜對這個事情並不避諱。
李安娜又滿上酒補充說:“我們那裡也有陪睡的,我不去。”
蘇童心中對這個職業瞭解一些的同時,心中對李安娜的那一絲熱情似乎冷了下來,但是心裡還是奇怪:“那你爲啥要幹這個?”
李安娜自個端起酒杯痛飲了半杯,眼睛望向窗外嘆了口氣,臉上閃過一絲落寞:“爲了錢唄,不然誰幹這個,唉,我也算是誤入歧途。”說着一笑,眼睛一紅,李安娜連忙低頭,忍住了要滑落的眼淚
李安娜原本不叫李安娜,叫李喬,家裡還有一個弟弟,弟弟出生的時候母親去世了。姐弟兩人都是父親拉扯大的,父親叫李佔福,很有本事,帶着村裡的小輩在外面搞裝修,也掙了一些錢,蓋了大房子買了家電,不比別人過的差。親戚看李佔福孤苦伶仃的,勸父親再找一個,做個伴,最起碼可以照顧照顧孩子。父親呵呵笑,哪有後媽對孩子好的,我一個人不累。李喬聽了心裡又高興又難過,暗暗發誓:我要好好讀書,長大以後好好孝敬父親。好景不長,父親在李喬十七歲的時候得了尿毒症,但是當時父親手裡還有不少錢,並且對於這個病沒有足夠的認識——總覺得能治好。過了年,李喬參加了高考,八月份首師大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裡的時候才知道父親的這個情況,爲了治病家裡沒什麼錢了,況且,每隔一段時間父親都要做一次血液透析,這可是個無底洞,更嚴重的是弟弟的學費都要湊不齊了。
面對這種困難的情況,李喬做了一個決定。
李喬所在的村子都姓李,村長也不例外,按輩份李喬要給村長喊伯伯。李伯伯的女兒今年也參加高考,名落孫山。村長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就這麼一個女兒,全家寵着慣着,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奶奶給起的這個名字就能說明一切,看電視上人家英國女皇帝叫戴安娜,咱家孫女就叫李安娜吧。李村長的閨女心裡難受,天天哭鬧,看到從小一起長大的李喬來了錄取通知書,心裡更是煩躁,憑啥李喬能考上我不能考上,我也要去北京。大大的眼睛都哭腫了:“不行,我要她那個錄取通知書。你還是我爸爸嗎?讓你去要個東西有這麼難嗎?你不是我親爸爸……媽,他不是我爸爸……奶奶,我爸不好,你打他……”李老太太可不是吃醋的,**的時候還是帶頭造反的,拿着柺棍逼着李村長去拿:“虧你還是個村長!”李村長攤着兩手皺着眉頭無奈的說:“要來她也用不了啊!”李老太太拿着柺棍杵着地:“虧你還是個村長,想想辦法,虧你還是我兒子……”
李村長在一個下午紅着臉找到李佔福,說了此事。李佔福拖着虛弱的身子:“大哥,這喬喬考上大學是她的福分,也是咱們村的福分,我就是死了也不能拖累孩子。大哥,你說對不?另外,大哥喬喬要上學了,我找你幫襯兩個,你能不同意?”李村長重重點了點頭,沒吱聲。李喬站在院子裡看着瘦弱的李佔福心裡起伏不定。下午的時候李佔福跟弟弟李峰說,孩子,你姐姐上了大學,你也不能拖累姐姐,過兩天跟出去幹活掙點錢,孩子,爹對不住你了。弟弟李峰哽咽着答應了。
晚上的時候,父親睡着了。李喬喊了弟弟出去散步,皎潔的月光灑在田野上,這樣的好天氣不多。李喬摸摸弟弟頭髮:“李峰都比姐姐高了,學校裡有喜歡弟弟的女孩子沒?”李峰紅着臉,點點頭。姐姐把弟弟抱在懷裡:“你要照顧好爸爸,好好讀書。在家聽爸爸的話,但是姐姐的事情你要聽姐姐的話。”懵懂的李峰點點頭。
第二天晚上,吃了晚飯。李喬走進了村長家,從那時候起,李喬變成了李安娜,李安娜變成了李喬。
變成李安娜的李喬埋頭哭了一夜,到了早上,給李佔福和弟弟李峰留了一封長信和一萬九千塊錢,隻身離開了家鄉。我要去北京,就算考上的大學讀不了,最起碼我要知道他的樣子……
李安娜說:“我今年二十二歲了,來北京也快四年了,最初是在親戚的飯店做服務員,一個月六百塊錢。後來老闆娘說,小姑娘形象不錯,去做禮儀吧,又去做了禮儀小姐,一天到晚穿着高跟鞋站着一個月掙八百塊錢。父親要治病,弟弟要上學,這點錢哪夠花。看着別的女孩子買化妝品買新衣服,羨慕的不要不要的,常常幻想有一天掙了老多老多的錢,就買一大堆化妝品。心裡也怨恨,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還不如沒有的好。自己覺得這麼想不對,又罵自己。”
“有一天,一個老鄉說KTV的公主你去不去。我就問掙多少錢,老鄉說一千二加提成。我一拍桌子:去。又去當公主了。場子裡的媽咪有一天找我,說李安娜你長的這麼漂亮想不想多掙點。我當時腦子裡面就是掙錢,又是一拍桌子說想。媽咪就說,你直接陪酒,掙得比你這個多多了,還不辛苦,又不需要你出賣啥。這個世界上有什麼都不出賣就能掙到錢的嗎?來我們這玩的男的,一個個拽的二五八萬似的,出去不還得低頭哈腰裝孫子掙錢嗎?”
“當時說心中沒有掙扎鬥爭那是騙人的。當時自己跟自己鬥爭了一星期,沒把自己折磨死。後來有一天弟弟給我打電話,說爸爸藥沒了,疼的直咬棉花套子。我心一橫,有什麼大不了的,不掙錢你爹就得死。中間遇到幾個客人嘴裡不乾不淨,忍了。後來有客人動手動腳,摸胸摸腿的,我捂着嘴就跑出去了,一哭一個鐘頭。一個姐妹消遣我,拿錢的時候怎麼沒看見你哭呢?後來呢,哭着哭着就習慣了。”
“有好客人,一個大哥,每次來都規規矩矩。給到杯酒都要說一句謝謝,後來和一個姐妹上了牀了,那個姐妹說人很體貼,但是家裡有老婆。我覺得挺好。每次喝醉都想找個男朋友,每次喝醉都是,可是那種地方,哪有好男人給你找?”
“我現在初級會計證已經拿下來了,英語正在考級,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中地方。就想着,我要掙大錢,把老爹的病看好,找個喜歡的男人,全世界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