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一聲熟悉至極的貓叫。
陳般若如臨大敵。
宋青官重新從身前抽出大涼龍雀,陳般若這次看得真切,那把劍確實是憑空從空氣中抽出來的,宋青官見他驚奇,也沒打算過多解釋,只是低聲道:“大涼龍雀本身就能與天地靈氣相互感應,能夠藏身於靈氣中,看着玄乎實際上也就是類似於佛家須彌納戒子道家袖中錦繡山河的神通,其實不止大涼龍雀,你以後見到其他名劍,大多都能藏於身前靈氣。”
陳般若恍然大悟。
正在這時,藉着大涼龍雀的柔和光芒,那隻黑貓緩緩走了過來。陳般若並不好奇這隻黑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從那個道士在這裡設下的一系列死局中明顯能看出多是針對白慈與周世光,本就作爲旁觀者的黑貓最多是受到無妄之災受到牽連,而且在修爲盡廢又耗費神魂化爲滿天死氣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對陣法產生什麼威脅。往更壞處想,陳般若甚至隱隱有道士故意讓黑貓可以進出這個地方的念頭。
人世當苦無妨,可若親眼看着良人受苦無能爲力,或則是最讓人痛苦的懲罰。
然而下一刻,事實證明陳般若還是有些地方想岔了。
只聽見黑貓凝視着兩人,本來修爲盡廢化爲原型的黑貓,竟然開口說起話來,嗓音沙啞,是頗爲有磁性的男性嗓音:“跟我來吧。”
隨後就扭着仍舊一瘸一拐的腿向黑暗的通道里面走去。
宋青官和陳般若對望一眼,陳般若點點頭,兩人也就跟上。
通道狹長黑暗,窄處僅容一人通行,四周牆壁初時潮溼,到得後來愈趨乾燥。黑貓在前面帶路,陳般若宋青官一前一後,約莫一刻鐘路程,感覺上甚至已經出了那座別墅的範圍,終於前面傳來一小股亮光,兩人一貓眼前豁然開朗。
入口處第一次見到前方景象的宋青官一臉震撼。
只見通道盡頭,是一間比先前洞穴大上數倍的密室,密室從頂部到四周,無一不密密麻麻貼滿了黃色符籙,和這間密室比起來,鎮壓周世光那間,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密室中間刻有一塊棱角整齊刻滿碑文的石頭,周圍人工挖掘成一道環形水槽,裡面流動着彷彿血液般的猩紅水流,隱隱散發出猙獰腥氣。
石頭之上,便是一隻通體雪白,似乎沒有一絲雜色的白貓,帶着尖尖耳朵的頭部埋在身體裡,尾巴環顧身體,半躺臥着如同睡着了。周身散出熒光,這照亮整間屋子的光源,大抵就是從白貓身上散發出來的。再往上,則是一顆凌空漂浮,看起來色澤有些暗淡的珠子,在空中緩慢旋轉,每旋轉一週,色澤就更加黯淡一分。
與宋青官這種和平年代整日裡處在京都宋家保護圈中的大小姐不同,陳般若平日裡跟着老道士楊虎臣走南闖北,即便算不上閱歷廣泛,眼界也是有一些的,這淡泊性子,畢竟不是生下來就有。眼前的場面除了讓陳般若有些意外和對那隻純淨無垢的白貓稍微有些驚豔,也談不上太多震撼。只是讓陳般若心下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在這間密室的正北方,一柄懸掛着的利劍之下,赫然坐着一個神態安詳,雙眼緊閉的人!
更讓陳般若想不到甚至原本以爲這件事情就是簡單的黑貓復仇而已的是,那劍下的,竟然是一身整潔衣衫的周世光!
黑貓蹣跚着走到血池旁停下,眼眸掃過石頭上的白貓,帶着一分難言的溫慈,柔聲道:“很驚訝吧。”
宋青官從初時的震撼中醒來,其實從案件調查之初就從莫鶴年手裡瞭解過始末的她看到這一幕也是有些疑惑,看着陳般若疑惑道:“這是?”
陳般若搖搖頭。
就在這時,眼前突然起了變化,處在血池邊的黑貓身上突然散發出一股黑煙,隨着一陣有如骨骼錯位的聲響,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儒雅男子,一身黑衣,有些粗獷的面容和極爲瘦削的身材極不相稱,眉眼之中帶着揮之不去的疲憊。
聽過那個故事的陳般若陡然明白過來:“你就是慕念慈?”
黑衣男子往這邊瞟了一眼,隨即目光轉回到白貓身上,點了點頭。
“你不是被……”
這句話是宋青官問的,只不過話只說到一半,想到這麼說出來也許不合適,就把下半句硬生生咽回了肚子裡。不過看這情形,名爲慕念慈的男人,呃不,應該說是男貓纔對,顯然意識到宋青官要說什麼,淡淡的說了下半句:
“散盡修爲打回原形了是吧?”
慕念慈這次轉過身來,看着兩人道:“不用驚訝,我也就只能在這裡,才能暫時的化爲人形,恢復部分修爲,至於原因,你可以問問你身邊這位,”慕念慈將目光放在陳般若身上,“說實話,這麼多年,除了當年那位道人,我還從未見到過對陣法如此熟稔的人。”
這句話的的褒貶含義並不重要,陳般若此時的精力,在看見黑貓化爲人形之後,就已經放在了周圍的符籙之上。
跟着老道士楊虎臣如同鬼魂般遊蕩這麼多年,要說沒什麼怨氣,本就算不得什麼正人君子的陳般若自然是不可能,更何況老道士楊虎臣自己招搖撞騙不說,打小灌輸給陳般若的經書,還大都是看似泛泛而談的倫理大道,書中和現實相對應之下,陳般若的怨氣就更大了,這也怪不得陳般若,畢竟換做誰整天耳中一邊聽着類似於“安上治民,莫善於禮”“小舍小得,大舍大得,不捨不得”這樣的話,一邊看着老道人一本正經的誘拐良家少婦,末了再來上一句“聖人可敬跪得天下清明,我不願做那聖人,謀一人安康足矣”,誰都會有怨氣。
只是怨歸怨,大多數時候,陳般若還是老老實實跟着老道士楊虎臣去背那些於他來說幾乎沒有一絲用處的古怪書籍。事實證明,老道士楊虎臣並沒有把平常慣用的招搖撞騙用在他身上,那本讓他曾經好幾年頭痛的《十二週天陣圖》,現在看來,收穫遠大於當初的無奈。
陳般若這次只是稍微看了下週圍符籙,心中就有了決斷,主要是慕念慈的話給了他一個稍微明確的方向,畢竟想要修爲盡廢的慕念慈在這片特定空間重新化作人形,能夠有效的陣法不外乎是聚靈和重塑兩種。重塑是不可能的,以大神通重新凝聚靈力,修補氣府,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這樣想下來,就只有聚靈一種了,暫時性的在陣中之人身上凝聚天地靈力,可使陣中人在一定時間內恢復修爲,這樣的陣法饒是在《十二週天陣圖》之中,也是非常罕見,一是因爲所需符籙太多,佈陣艱難,二是用處太過狹隘,有這個功夫,遠遠不如帶上同樣多的攻擊、防禦符籙來的划算。
“小週天,”陳般若輕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應該是在此地風水的節點上吧。”
饒是現在仍舊處於敵對面的慕念慈眼中也不有露出些許讚賞來,點頭道:“若是在靈氣本就稀薄的人間界其他地方,能夠聚集的靈氣早就用光了。”
“沒想到竟然能夠看到這種冷門陣法,”陳般若搖搖頭,“這裡的風水的確是極好的,只是沒想到這竟然還是被小週天陣運行了這麼多年以後的樣子。而且這小週天陣,不止是隻能幫你恢復人形吧。”
慕念慈點點頭:“還有她。”
他指向如一朵白色蓮花般沉睡的白貓。
小週天陣,顧名思義,是如同修士體內靈力運轉一般無二,吸收外界天地靈氣,供給陣中內部對應人體的氣府、識海兩大部位,慕念慈應該是氣府之地,所以才能暫時恢復修爲化爲人形,那麼白慈自然就是識海之位,小週天之內的靈氣,相當一部分是爲了溫養白貓的魂魄。
兩人說話間卻是沒有注意到宋青官的神色,宋青官在初時的驚訝之餘,看向陳般若的目光裡,儼然多了種異樣的色彩,果然莫老爺子雖然已經有將近三十年不問世事,眼光依舊如同年輕時那般毒辣,這看人的本領,當真是凌厲無比。只是有些東西宋青官現在是觸摸不到的,等到她以後慢慢的站在另一個高度看這世界,纔會明白當時莫老爺子爲什麼憑那些信息就能看出陳般若的不凡。
正當兩人各有所想看着白貓的時候,卻是宋青官突然出聲:“閣下不打算跟我們解釋一下?”
正處在神思之中的慕念慈被這一聲喚過神來,輕輕嘆了口氣,看着兩人道:“也好。”
“事情的經過,白素大概已經告訴過你們了。”
“我想告訴你們的,是另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