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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喪雨蓮火幾重天(上)

124.喪雨蓮火幾重天(上)

暴雨中的原野, 被蒙上了一層煙紗,奇詭而浪漫。黛色的山巒被淡化得只剩幾抹煙雲,青蔥的綠地愈發鮮亮, 在這暴雨的紗簾中渲出明豔的底色。

縱然是濃得使人窒息的血的氣息也被這暴雨沖淡, 慢慢地化入泥土, 殷紅被從綠草之上洗去, 如卸下胭脂的女子, 嬌柔而動人。

在這場清洗萬物的暴雨中,在翠得讓人心醉的原野上,兩個男子卻不和諧地打破了畫面的平衡。身着黑衣的男子拿着被布條完全包裹的長棍狀物體指着倒在地上的人, 眼神如梟。

吳雙從沒想過,一個男人穿紅色的衣服竟會如此神俊。當然, 並不是鮮豔的紅, 而是暗色的棗紅, 或者更接近血的顏色。當雨水將地上的人全身打溼之後,血的紅色將他服貼地包裹, 把全身的肌理毫不保留地勾勒出來。

那個男人就是如此的誘惑,讓吳雙控制不住地想要將他的全身都染上真正的鮮血。而事實上吳雙的確這樣做了,從發現一路而來的跟蹤者正是這名紅衣男子以後。

“你是誰的人?想要知道什麼?”

但凡江湖中人,誰不曾聽過那深藏於火離宮中的曠世奇寶?又有誰不知火離宮宮主嗜血好殺,冒犯他的人都會嚐遍生不如死的酷刑?還會有誰, 膽敢以自己的性命爲賭注, 不惜千里追蹤着幾次變幻裝束與容顏的那個傳說中的嗜血魔頭?

有誰敢?有誰能夠!

那個時候, 當吳雙發現了跟蹤者的氣息, 卻完全無法辨識出跟蹤者爲何人時, 他便知道對方一定來頭不小。於是一路上他幾次易容,試圖甩掉跟蹤者, 卻訝異地發現完全無效時,他便知道,這個世界上,也有他自己處理不了的麻煩。

今天,他終於抓到了這個至少跟蹤了自己半月有餘的人,正準備將那人碎屍萬段。只是他竟沒想到,此情此景之下,那個男人卻能散發出如此誘人的色氣,連他自己也倖免不了。

就這樣殺了未免可惜,吳雙決定將他帶回離火宮。把有能力跟蹤他這麼久的人放在身邊,無疑於自殺似的行爲。但吳雙喜歡這樣的挑戰,在過去的幾次同樣的挑戰中,吳雙從來都是贏家,所以他已經決定手下留情。

“我是主人的人,想要知道主人所想知道的事。”

問了相當於沒問,不過從沉穩的聲色中便可得知,這個男人確實是一條優秀的忠犬。

“你的主人是誰?身在何處?”

吳雙沒指望他能回答,忠犬就算是死掉,也不會出賣主人的任何信息。果然他聽到那個男人帶着漸漸弱下去的氣息,依然保持着同樣的音色說:

“主人就是主人,主人在他所想要去的任何地方。”

很好的答案。吳雙擡起棍狀物,用指着男人的那一端挑起了男人的臉。那是一張端正的臉,陽剛而硬朗,不管是臉還是身形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帶着陰柔或女氣。正相反,不論誰看到他都會讚一聲好男兒,不卑不亢的氣質與隱藏着力量與敏捷的身體在江湖上也難得一見。

有着這樣的手下的人,必定不會是凡人。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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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雨下得好大,整整兩個時辰了,卻絲毫沒有消減的跡象。你應該還記得吧?我們的初識就是在這樣的雨裡,幾乎要將整個天地都淹沒的雨,那時的你,在那一刻,永遠印在我的靈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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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煙雨,輕舟畫舫。

並非只有文人墨客纔對此美景情有獨鍾,而乘舟賞景也不會只是附庸風雅。一些並不應景之事也可以在此間發生,用這獨特的美來掩飾現實的殘虐。

“你比我想像中能幹,也比我想像中聽話。”

本以爲他會像以往的死士那樣,或寧死也不吭一聲,或因拒絕服從於自己而被殘虐至死。這個自稱莫非的男人被帶回火離宮之後,竟十分順從地服從了他的安排。除了拒絕稱自己爲主人之外,其他事辦起來卻比自己的手下親信還要牢靠得多。

更令吳雙受益非淺的是,站在一個“外人”的立場,莫非有着一雙銳利得過頭的眼睛。他會在發現火離宮隱藏的問題之後馬上告訴吳雙,就算因激怒吳雙而一次又一次地吃到苦頭,莫非始終如一地扮演着一個出色的諫臣。而事實又往往證明,旁觀者清,莫非的洞查力確實在吳雙之上,而在其他方面也並沒有使吳比失望。

就像今天一樣,畫舫上二十餘火離宮叛徒在毫無警覺的情況下被全部清理。他們沒想到只帶着一個人的宮主會輕易答應和他們到隔絕外界的江面,也沒想到那個才被帶回來不足一月的“男寵”,竟能一個人就將他們二十幾個全部除掉。

“你說,要是你的主人知道你如此助我,又會怎麼想呢?”

“主人的想法不是我這樣的人可以隨意揣測的。”

這樣的話吳雙在這一個月以來每天都要聽好幾遍,但即使明知會得到同樣的回答,吳雙也仍會樂此不疲地一次又一次地問會讓莫非說出同樣答案的問題。

常年在吳雙身邊的人都感覺到,這個性格陰晴不定的宮主的情緒,自從莫非出現之後,竟平穩了許多。並不是吳雙有所改變,而是不想在這個永遠淡着一張臉,情緒也似乎永遠淡定的人面前有所失控。

“這些人也只不過是被人操縱的棋子,下棋的人並不在這裡。”

起身拍了拍沒有染上一絲污垢的衣物,吳雙深深地望着與自己正相反的男人。他喜歡讓莫非穿着潔白的衣服去殺人,然後在瘋狂的血雨中被染得通紅。

“你的主人一定很好男風,”舔了舔嘴脣,吳雙用陰梟般的目光望着給自己帶來視覺的愉悅感的男人,“所以他才讓你穿那個顏色的衣服嗎?”

伸出手指輕輕地拭去莫非臉頰上的鮮血,又將染血的手指放到脣邊輕輕舔食。

“叛徒的血一向美味……不知道你是否也是如此。”

眼神裡閃過一絲不快,莫非輕輕地側了側身。主人的確喜好男風,卻從未對他有過任何這般念頭。吳雙的挑釁已將他激怒,但在任務完成之前,他不會表現出絲毫多餘的情緒。這是他從遇到主人之前便受過的教育,已深入骨髓,縱使主人想過許多辦法來改變他們,也始終無法根除這個烙印。

連主人都辦不到的事,這個自大的火離宮宮主自然也無法辦到。

“快一個月了吧?還沒見你有所行動。”

像是在談着與自己無關的話一樣,吳雙隨意地觀賞着雨中的江景。

“你的主人到底想要什麼?就算將你帶在身邊,你也從來沒有着暗中窺視的舉動。或者你說說看,除了我的命,其他的說不定還給得起。”

“主人想要的東西不用別人給,他自己會想辦法拿到。”

“是嗎,”吳雙不以爲意地笑笑,“真是孩子氣的主人呢。”

孩子氣嗎?莫非又一次想起那張有着絕世容顏,時而似乎無憂無慮,時而又會露出陰狠悲絕的表情的臉。主人還根本就是個孩子,是個能讓人對他掉以輕心,然後狠狠反咬一口的,喜歡惡作劇的孩子。

這樣的話莫非絕不會對他的主人說起,只是現在眼前的男人卻讓他覺得與主人有着幾分相似。就算身體已經不會再讓人置疑他的確是個健壯的成年人,而這樣的問話與欲摛故縱的做法卻與仍是孩子的主人有着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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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衣裳就像是洗不去的罪,印證着我所犯下的過錯。那是對自己的真心的欺騙,雖然那時的我還並不瞭解真心爲何。也或者只是一個預言,用戲謔的語氣述說的未來,卻使我們輕易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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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離宮中亦有男寵,雖然有過許多嬌柔女眷的吳雙並不曾過多在意過那些柔美的男子,然而莫非的出現,卻讓他開始在男寵們的宅院流連。

只是他不可能在那些被當成女人馴養的男寵們身上找到絲毫相似的感覺,而面對其他與莫非有着相似之處的真正的男人,吳雙卻完全提不起興趣。

他當然可以用武力壓制莫非,以莫非的身手,想要勝過火離宮的宮主還遠遠不夠。但吳雙終究沒有強迫那個讓自己產生近乎心動的感覺的人,因爲將莫非放在身邊本就是一種考驗,對自己的考驗,有時也是一種劫難。

吳雙想要考驗自己,對於這種致命的誘惑,在他能完全克服的那一天,他便能夠上到一個新的臺階。而莫非,不過是在他腳下已經堆砌了的成千上萬個臺階之一。

在江湖中,算起來火離宮的規模並不大,人數也不多。只要其他人不來主動招惹火離宮,這個小小的派別對於江湖來說就不過是隱於一方的渺小地龍而已。吳雙本人也對世事並不感興趣,他所想要的不過是自身的修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標,也沒有任何一定要去做的事。

莫非是一個小小的目標,是的,僅僅只是小小的目標而已。跨過了這個目標,自己又會更上一層吧?或許還是和原來一樣?這並不是吳雙所關心的事,因爲當他把莫非放在目標這個位置上的時候,一切都在開始悄悄地改變。

“你很習慣做這樣的事嗎?”

當莫非半蹲在他身前,手腳熟練地按吳雙所吩咐的那樣伺候他洗腳時,吳雙的眉頭終於重重地皺了起來。他不過是想要羞辱莫非一下,死士所僅存而屬於自己的唯一東西,便是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而已。吳雙只是想要讓他露出與平時不太一樣的表情,並不是真的想要讓他用這種方式伺候自己。

可是莫非卻毫不在意地做着低賤的下僕纔會去做的事。吳雙惱怒地抓起他的衣襟將他拎起來,然而呈現在眼前的依然是那張平靜的臉。

“主人說過,工作無分貴賤。只要能讓自己活在這個世上,可以不擇手段。”

“呵呵……還真是個好主人呢……”

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人,一定經受過地獄般的災難。那麼居然會服從於這樣的主人的死士,又經歷過什麼呢?

“既然如此……”

毫不憐惜地將莫非壓倒在榻上,吳雙笑得陰邪,“你就好好的服侍本宮吧……用你的身體。”

於是吳雙終於如願以嘗地看到了莫非驚異的表情。因技不如人而受制,對於江湖中人來說並不算是多丟臉的事。然而堂堂男兒卻被當成玩狎的女人一樣對待,任誰都不會無動於衷。

不過莫非也並不會讓他就此如願。就算是神武蓋世,想要制服一個在形體力量上都與自己不相上下,而且還有着上層武藝的男人,還想要從這樣的情事裡得到快感,卻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

莫非很快便從吳雙的禁錮中逃了出來,華麗的火離宮宮主的寢室立即變成了兩名高手對戰的戰場。像是要將對方撕成碎片般的狠絕的手段,就連有所圖謀的莫非也在火離宮宮主高絕的技藝下不得不放開手腳全力以赴。

這樣的戰鬥使二人都熱血沸騰,完全忘記了引起戰鬥的最初爭端的存在。就算剛開始還想着要留莫非一命的吳雙也漸漸地沉迷,以至於完全放出殺招,想是對付血海深仇的敵人一般毫不留情。

從吳雙放出殺招之後,莫非便開始漸漸地處於下風。多久沒有過這樣性命相搏的戰事了呢?自從跟隨主人以後,在那個即使殘忍,卻也仍保留着最初的善良的孩子爲自己和兄弟們所搭建起來的避風港裡,數年間都不再面對腥風血雨。

然而現在,莫雙卻知道,即使如此,自己的本性依然沒有改變。沉迷於血腥的以性命爲代價的遊戲,對力量與極限的追求。這樣的想法,卻與向來奉行以最少的代價來獲得最高的回報,從來都是以智取勝的主人完全相反。

而主人需要的,真的是這樣的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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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激烈而又刻骨銘心的戰鬥讓你的身影從此完全映入我的眼底。如此風華絕代,如此俊逸非凡。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你一定是同道中人,所以我決定讓我們一起沉淪,這樣的你,與這樣的我的相遇,會不會有新的改變?而我不知道,我所向往的改變,是否也會成爲你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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