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乾淨了手,我來到營後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數了三枚銅錢,靜了靜心,開始擲了起來。
震下巽上,益卦。
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彖曰:益,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利有攸往,中正在慶。利涉大川,木道乃行。益動而巽,日進無疆。天施地生,其益無方。凡益之道,與時偕行。
象曰: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
有失必有得,有損必有益;益卦,闡釋損己益人的原則。這一卦就是說要誠心誠意地助益他人,必然也會得到誠心誠意的回報,獲得信任與支持。但動機必需純正,目的必須正當,且把握時機,適切運用。而受益的一方,也必須柔順、謙虛、中正,他人才會樂於助益。不可貪多無厭,不但得不到助益,反而招致攻擊。
大大地嘆了一口聲,我怎麼這麼倒黴啊!要誠心誠意地助人才會得到回報,而我助他是被宋懷溟逼的(不然那時候就把他丟回水裡讓他自生自滅了);而且動機要純,目的要正當,如果要向他索取回報的話,我一定會讓他來助我的“大業”,還有何“純正”可言麼?且不可貪多無厭……唉,救這個人還真不划算。
“你在幹什麼?”
爲什麼這個人每次一出場第一句臺詞都一樣呢?我不滿地回望他,道:“弄好了嗎?”
“好了。”他居然坐到了我旁邊,“他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這要看他自己的身體素質了。”
“身體素質?”
“就是他自己的身體情況。”不煩悶地說,“他到底是什麼人?”
“你沒有必要知道。”
如果目光能殺死人,宋懷溟現在已經被我千刀萬剮了。
“京裡來了密旨,召我本月回京。”
當然,這個我已經知道了。
“過幾天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吧。”
要帶我去給宇文慕驗貨嗎?
我突然將臉湊到他的眼前,一手搭在他肩上,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他的一支胳膊上。宋懷溟顯然被我這一舉動驚到,不過面部表情卻還是萬年撲克牌,讓我有那麼一點不爽。
“在這個非常時期叫你回去……”陰側側地對他笑着,我在他耳邊詭異地說。
“這些事不是小孩子能夠亂猜的。”他一把推開我站了起來,“有空就收拾一下吧。”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我哼哼了兩聲,躺在了樹陰下,望着無雲的天際發呆。
那個不划算的傢伙在三天之後終於醒了過來。只是醒的時候有點戲劇化。
當時我正用那個“損己益人”的方法給他喂藥,誰知前兩天還沒反應的木頭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在非常時刻,我小小地愣了一下,然後他便一掌拍上我胸口,輕鬆地將我打飛。
“咦?”他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的功力……”
嘔了一口血,我陰陰地看着他道:“你吃了我的冰山雪蓮,當然功力大增……”
他驚訝地看着我,好像還沒有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然後活動了一下筋骨,發現沒有大礙便下牀來走到我身邊蹲下。
“是你救了我?”
如果情況允許,我會選擇殺了你……
“是啊……只是現在……後悔了……”努力地想撐起身,卻被他一下子抱起,放到了剛纔還躺着他的牀上。
“對不起……”他一臉真誠地道着歉。
好吧……態度還算誠懇,就饒了你吧。
“謝謝你救了我,但我是男子,不能以身相許,所以,剛纔的事就算沒發生好嗎?我會用另外的方法感謝你的。”
於是,我又嘔了一口血出來。
“啊,剛纔誤傷了你,你還好吧?唉,這樣吧,我就讓你多親幾口,以做補償?”
有繩子麼?我要勒死他……
“唉呀,你怎麼臉都青了?”
那是給你氣的!我狠狠地瞪了他兩眼,摸出治內傷的藥丸吞下。
“看來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啊……”
“是啊,當時被那羣人追殺,還以爲自己死定了呢。”
“命真大啊……”
“嗯,我從小運氣就特別好。”
“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運氣會有用盡的一天呢?”
“嗯?”
他還沒有明白過來的時候,我拉動了手腕上的暗線,一根銀針從袖口飛出,卻在剛剛發出的那一瞬間被一股無形的氣彈了開來。
宋、懷、溟!每次都要壞我的好事!不過那傢伙的運氣……是不是太好了點?
“你醒了?傷好了嗎?”看都不看我一眼,宋懷溟便對那人說道。
“已經好了,多謝二位相救。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拂曉關。”
“拂曉關?那不是東溟了嗎?我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
這種低級的撒謊……這人是真白癡還是裝白癡?我已經不想說什麼了。只是看樣子,他並不認識宋懷溟?還是由於某種原因……裝的?
介於他的智商,我只能選擇前一種情況。
“至於這一點……我也很想知道。”宋懷溟的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嚴肅,“我想錦潤公子是不是因爲太過思念令尊,纔來到東溟的呢?”
“你認識我?”被稱爲“錦潤公子”的青年在聽到這話的時候表情終於正常了點,“你知道家父在哪兒嗎?”
“我皇聽聞公子光臨,特派末將接公子上京。既然公子已經好了,那我們明日便出發吧。我想令尊得知公子到來,現在必定是十二分想要見到錦潤公子了吧?”
沒想到撲克臉說出威脅人的話的時候還滿帥的。我看那隻“錦潤公子”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變得是不亦樂乎啊。
“啊對了,”臨走的時候,宋懷溟看了我一眼,“令尊也很想見到清明公子呢。”
什麼?!這傢伙!已經跟宇文慕說了嗎?
“原來,你也是來救你父親而被抓的嗎?”那一隻無限感慨地對我說,“他們真是太欺負人了,我想,如果我二人聯手,一定可以將令尊和家父救出的!”
我又差點嘔了一口血。誰要跟你聯手!還有,不要拿我的智商跟你比!這麼笨還來救“令尊”呢!真同情那個不知名的老頭兒,不被你害死都被你氣死了!
失而有得,損而有益。遇到這個大笨蛋,“損”是已經有很多了,還真的會有“益”嗎?
第二天一大早,宋懷溟只帶了二十騎輕騎兵,便將我和那位“錦潤公子”裝上馬車,飛快地向盛京的方向趕去。這使得我對盛京的現況和“錦潤公子”的身份更加感興趣了。而那位實際上是被“押送”的當事人卻是一臉呆頭鵝的表情,坐在車裡一動不動。
不能這樣坐以待斃。照現在的速度,不出十日便可趕到盛京,到了宇文慕的地盤,想做什麼就由不得我了。雖然我要逃走很容易——灑一包藥把所有人放倒便可——但我得想個辦法把那隻呆頭鵝也偷出去。以他現在的呆樣,跑不出十里就會被抓。
準確地說,我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好奇心實在是我很大的一個弱點,可我非但沒有想要去克服它,反而時常樂在其中。
也許對於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生命有時候真的很隨意?
夜裡,我和他以我們自己的方式做着宋懷溟不知道的交流——在被窩中用手指在對方手心裡寫字。而他卻是有問必答,弄得我真不知道他是實話實說還是撒謊撒出心得來了。
他說他是西錦瑞王的兒子西門錦潤,來這裡是爲了救被西錦送到東溟當人質的他父親瑞王西門浩然的。
傳說當年,西錦與東溟因一些外交事件起了衝突,東溟一怒之下借道□□派兵攻打西錦,西錦爲了求和,將瑞王送入東溟爲質,此事才平息下來。
而八卦一點的版本則是,東溟王看上了瑞王的才色,找了個藉口去打西錦,逼得西錦只得交出瑞王。
我更加願意相信八卦版,因爲那位西錦瑞王西門浩然當年的確是少年風流,才華橫溢,甚至在他被送到東溟軟禁了十八年後的今天,江湖上也還有着關於他的一些八卦在流傳。據說西錦瑞王從小受到先王的寵愛,十五歲出宮之後,爲了歷練自己便到江湖上去走了一圈。這一走不要緊,所到之處關於他的傳言是鬧得沸沸揚揚:
首先,這位瑞王長了一張一看就是禍水的臉。一方面,但凡見過他的女人,0—100歲無不爲之傾心,未婚的想嫁給他,已婚的想修了丈夫好嫁給他,用現代話來說就是女性殺手。而他還真的在這些花癡女人中找到了自己的紅顏知己,並在十八歲時便生下一子。據說當年,瑞王大婚的消息一公佈,全天下的女人無不掩面而泣,而這位瑞王還火上加油地說絕不納妾,這便斷了多少女子想退而求其次地去做他小老婆的夢想。另一方面,瑞王的美色,在男風盛行的時代,更是被另一羣人窺視。東溟王便是其中之一。
其次,這位瑞王在江湖上行俠仗義,贏得了大好的名聲。據說瑞王武功超羣,且爲人正直,宅心仁厚,他所到之處,除惡濟貧,一柄青鋒劍一出,壞人統統跑光光。江湖中人便送了他一個“玉面王爺”的稱呼,若不是他是皇室中人,還差點選了他當武林盟主。
再次,這位瑞王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博古通今,最擅長的就是填詞。以前在宇文慕的書房裡還有一本《浩然詞集》,便是瑞王西門浩然所做的詞,以我文科出身的眼光來看,那是相當的不錯。才情壯志溢於言表,讓人看了會爲他身在皇家而傷感,感嘆這樣一個謫仙般的人物,卻誤入了塵世的淤泥。
而在他弱冠之齡便以西錦使者身份出使東溟之時,所有人都爲包圍着他的光榮所感動,卻不知這正是他悲慘命運的開始。從此,這位傳說般的人物,便真的只出現於傳說之中,本人則被囚禁於東溟的深宮高牆裡。
現如今,眼前突然冒出一隻呆頭鵝,說他就是位全身上下金光閃閃的古代版萬人迷、偶像明星、女性殺手的親生兒子,而且在你還是這位偶像明星的FANS之一的情況下,你信嗎?
雖然我並沒有見過瑞王,但當我看到這隻呆頭鵝揚着他那僅有的一條挺威風的眉毛跟我說他是瑞王的兒子的時候,我真的有想要毒殺他的意思。
如果他兩條眉毛長齊,其實還是滿帥的——雖然我知道那是我的傑作。但他仍然不及宋懷溟的十分之一,就更不用說那位美形的瑞王了。而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就是,他的另一半基因的來源並不好,或者說是十分拙劣。
而身爲瑞王的FANS之一,我並不十分能接受心中偶像的另一半至少在相貌上配不上瑞王。
“你確定你是瑞王的兒子?你發誓沒有撒謊?你知道騙我的後果是什麼嗎?”在離盛京還有三天的路程時,我找了個宋懷溟不在的時候小聲地問他。
“我當然是瑞王的兒子,你爲什麼不信我?”他的表情似乎很委屈,讓我感覺自己在欺負一個小孩子。
“像瑞王那樣才貌雙全、文武雙全的超級人氣偶像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笨蛋?!”
“什、什麼?”可能是沒有聽懂那句“超級人氣偶像”,在我的憤怒下,呆頭鵝已經快要哭了。
“好吧,”我暫時決定放他一馬,“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先執行那個計劃吧。跟你說的事都記好了嗎?明天你要是壞了我的事,哪怕只錯了一個不足輕重的小環節,我就讓你在三天之內變成一個白花花皺巴巴的老頭兒,然後受盡三年筋骨寸斷之苦而死,明白了嗎?”
陰側側的聲音配上陰森森的表情,呆頭鵝除了點頭以外什麼多餘的動作都做不出來。我小小地爲自己的良心不安了一下,便又重新回到了心中的那個計劃中。
逃跑其實很簡單,而關鍵是我和那隻鵝都不擅長騎馬,騎了也跑不快,也不會趕馬車。雖然可以將那二十個士兵殺掉,留一個下來用□□逼他送我們走,但這並不保險。因爲我不敢殺宋懷溟,就只能給他用迷藥。我身上的迷藥持續時間最長的只有三個時辰,因爲我擅長的是毒,對迷藥並沒太多研究。三個時辰之後,一旦宋懷溟恢復行動力,很快便能追上我們。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的□□都很“毒”,中毒之後過一段時間才發做的那種沒有,只有讓人馬上就生不如死,然後折騰上少則幾個時辰多則幾年,且死相很恐怖的那些毒。一但中毒,那人便會失去行動力,還怎麼讓他給我們趕馬車?
只有到了有人煙的地方的時候纔可下手,但如果宋懷溟一直走這些荒山野嶺呢?
說實話,我鬱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