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左相心頭一震,眼中先是閃過不敢置信,隨即卻化爲冷怒。
那個女人……
“先前,太后想要送香囊給她,被我及時阻止了。”
西門暗語氣平淡,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呵護之意,“憑她那個傻乎乎不着調的腦子,只怕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不放幾個人在她身邊,我實在是不能放心。”
他提起上官藍,仍是有些沒好氣,但只要仔細看去,仍能看到他眼中閃過的寵溺笑意。
左相聽出他的話意,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頭驚怒,沉聲道:“臣……明白了。”
一直以爲,那個女人不過是撒嬌弄癡,以狐媚美色邀寵,沒想到,在皇帝心目中,對她頗多重視。
他漆黑深翳的眸子,在這一瞬凝縮成點,隨即緩緩的散了下來。
真的不能將她等閒視之了……
心中更生無窮猜疑警惕,左相決定,派去服侍她的侍女人選,要好好斟酌。
必須牢牢盯着這個女人……
日正當午,上官藍睡得正香,卻感覺自己的兩腮軟肉被不輕不重的捏了一把。
耳邊傳來淡淡一聲,“再睡……就真成懶豬了。”
她不爲所動,朝被子了縮了縮,將之裹得更象一隻圓繭。
寬大手掌卻得寸進尺,繼續在她粉嫩的臉頰上摩挲騷擾,“我說……你睡了吃吃了睡,臉盤真是圓了不少。”
簡直跟蒼蠅一樣嗡嗡不休啊……
上官藍皺起眉,從被窩裡發出一聲低吟,好似貓在伸懶腰撒嬌一樣。
“再不起牀,午膳就撤下去了。”
閒閒涼涼的一句,卻狠準快的抓住了她的軟肋加以威脅。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跳起身來,不待睜眼就低罵道:“誰……哪個混帳居然敢端走我的菜”
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低沉笑聲迴盪在耳邊,她茫然的睜開眼,卻見西門暗着了玄色常服,正在牀沿含笑俯看她。
她扁了扁嘴,微惱道:“嚇我一大跳……我可是膽小如鼠的人,若是嚇出個好歹,你可怎麼賠我?”
西門暗文絃歌而知雅意,聽出她又準備訛詐點什麼,也不跟她計較你啊我啊的口舌無禮,淡淡瞥了她一眼,“現在就賠你如何?”
他一揮手,先讓她伺候她更衣梳妝,隨即有兩名女子上前,盈盈拜見。
兩人着低階女官的服色,面容秀麗微帶淺笑,舉止做派無可挑剔。
上官藍眼中光芒一閃——這兩人雖然笑着,瞳孔深處,卻是毫無半點雜質的冷。
宛如無血無肉的冰石金鐵一般。
這種純粹凜冽的冷,讓她心頭一跳,彷彿有一種極爲難受的感覺涌上心頭。
日光照入房中,她們攏在袖中的纖纖素手上,好似有什麼刺眼一閃,讓人眼角生疼。
那種怪異的感覺,越發強烈了“你們伸出手來,給我看看。”
上官藍轉動着眸子,突兀提出了這種古怪要求。
默默照辦,伸出的雙手雪白微帶薄繭,並無什麼蔻丹鳳仙的染紅,讓人看了十分舒服。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她們右手中指上,都帶了一個沉金指環。
那指環並非金非鐵,式樣只是簡潔的一個圓環,只是在環身上,雕了無數繁密難懂的紋路,顯得怪異陰森。
上官藍將其中一人的手指舉到眼前,眯起了眼,細細打量着指環。
那上面的紋路,她仔細察看,並不屬於任何符咒古篆,也並無任何術法的氣息。
但,那種古怪的,讓人心生悚然的感覺,卻是越發強烈了“這是什麼?”
她乾脆問兩人。
“稟娘娘,是左相大人頒發的信物。”
其中一人回答道。
上官藍圓溜溜的眼珠一轉,看向一旁的西門暗,“這兩個是左相的人?”www▪ t tkan▪ ¢ Ο
“最近宮裡人多心雜,我讓他調兩個有本事的在你身邊伺候,省得你又出了簍子。”
他看到上官藍皺了皺鼻樑,露出不以爲然的神色,於是冷冷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許搗亂把人趕走。
“好吧好吧,你們愛跟着我就跟吧——不過,俸祿什麼的我可不出。”
小財迷西門暗暗笑一聲,板着面孔道:
“與其擔心什麼俸祿,還不如好好準備,今晚之宴事關國體,你若是再鬧出什麼笑話來——”
好濃的威脅意味……上官藍偷偷朝他甩了個白眼,心中卻是雪亮——
今晚盛大國宴,招待的乃是晉國貴客,桓公子。
他代表晉國國主而來,斡旋魏國的戰事。事關大局,所有文武重臣,宗室親貴都會出席今晚的宴席。
“你先去用膳吧,我在你這裡小憩片刻。”
西門暗只是吩咐一聲,居然就有人爲他脫衣鋪被,躺在了上官藍的牀榻上。
“鳩佔雀巢啊你……”
低聲嘀咕着,上官藍轉去了前堂慢條斯理的吃完,迴轉自己房中,見他居然發出了均勻的入睡呼吸聲。
“還說我是懶豬呢——你自己還不是一沾牀就睡着了?“上官藍小聲咕噥着,卻見他眼下有淡淡的疲憊黑影,心中暗暗奇怪——難道是徹夜未睡?
不應該啊……“無塵公子“可是三更就離開你的未央宮了。
難道是跟左相在商量些什麼?
她向後打量着那兩個默然侍立的女官,眼中光芒閃爍不定。
西門暗一覺醒來,覺得神清氣爽,問了侍從才知道,已是未時過了。
內監與宮人簇擁而入,替他更衣整裝,穿上繡着十二章紋飾的隆盛牟服,絳色龍紋、素裳、蔽膝、革帶、白襪、黑履,依照古時習俗,絲毫不亂。
晉國源遠古老,國運悠長,在來使面前,確實要注重着裝,不能被他們譏爲山野村夫。
上官藍也自去梳妝打扮,花了一個多時辰,日頭逐漸西斜,昭元帝這才攜了丹離,乘輦前去麟德殿。
麟德殿前殿東西五十丈,周圍臺閣十餘座,更有一處幽湖,碧波瀲灩,風景殊勝。這裡乃是前朝大宴時纔會啓用,西門暗接手後,竟是除了登基慶賀之後,再無動用。
上官藍跟隨皇帝乘輦而來,又大咧咧跟着他進入正殿,頓時讓臣子、嬪妃們都側目而視。
“原來皇兄的新寵,竟會是她……”
在前列貴胄皇親之中,位首一人,緊緊凝視着西門暗身側的倩影,笑意森魅,眼光復雜詭譎。
三呼萬歲,向皇帝行大禮參拜後,衆臣子分席而坐,卻是意態悠然。有人遠觀歌姬麗顏,有人側耳傾聽,更多人卻是與臨坐低聲談笑,甚至有膽大的,居然偷眼盯着上首落座的西門暗,以及他下手右側落座的,那一位紫衣宮裝的清秀女子。
這位娘娘是誰?
既不是嘉妃,也不是淑妃,難道是……
明亮燭光由鎏金透雕的玉罩中透出,兩列照耀之下宛如白晝,卻只有一人,明明列於宗親貴胄的第一位,卻儀態慵懶隨興的斜依在殿柱下,整個身形被燈燭的暗黑倒影遮摸了一半。
輕佻而詭異的笑容浮現在他俊朗的臉上,熙王目光停留在正中央御座之上,隨即微微眯眼,好似受不住那份至尊容光,雙眸爲之一暗。
他的視線隨即向下,凝視着那位紫衣宮妃。
西門暗的新寵,石昭儀。
“原來是她啊……”
熙王摩挲着下頜,若有所思的笑道。
他想起了先前,與阮七發生爭鬥時,在那一處偏遠宮牆邊,曾經邂逅三名低階妃子。
一者絕色傾城,一者精明嫵媚,而最後一人僅是清秀而已,看起來也傻呆呆不甚着調——便是如今這位青雲直上,讓人爲之側目的石昭儀。
那時候,她胡亂提着撿到的長劍,一溜小跑到自己跟前,必恭必敬的遞上。
只是泛善可陳的笑臉,卻給他留下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
好似從內心深處萌生的悚然……連渾身寒毛都爲之一凜而豎熙王搖了搖頭,將這種怪異而荒誕的感覺甩開,更加仔細的端詳這位後宮新貴。
宮裝華美精緻,望之流光虹錦,明燦中更見暗紋璇璣,若是有識貨之人,便會發覺這是今年新貢上來的“霓彩”秘織。
僅有兩匹的珍貴,卻被石氏昭儀隨意穿在身上,她甚至毫不吝惜的把玩着垂袖的流蘇,將它們扯得七零八落。
隨即,她託着香腮,百無聊賴的趴在了沉香木桌案上。
居然在衆目睽睽下沒個坐相熙王忽然覺得想笑——那位英明偉大,無所不能的皇兄的眼光,也不過
如此無數的眼光帶着揣測和探究,好似無數鋼針刺來,若是換作旁人,就算不是如坐鍼氈,也要正襟危坐,作出優雅雍容之姿。
上官藍卻是不管不顧,坐了一陣實在無聊,把手邊所有能玩的都把玩一番,卻只換來西門暗警告的一瞥。
真是……無聊透頂此時此刻,上官藍開始思念麻將了。
樂聲忽然一變,變得略微高揚,透出一種雍華肅穆之意。
這是正式的迎賓禮開始了。
上官藍伸長脖子,以爲能看見那什麼貴賓,卻在問了身邊近侍後,才愕然得知:根據古禮,雅樂必須迴盪三刻之後,貴賓纔會施施而入。
真是……
她翻着白眼,簡直不知該用什麼詞來暗罵古人。
再也忍耐不住,她蹙起眉頭,苦着臉道:“我有些胸悶,先出去走走。”
不等回答,便一溜煙從側邊的紗帷中抽身離開了。
行出正殿,外間的亭臺樓閣間也是燈火通明,重重鐵甲禁衛巍然守衛道旁,一種凜然肅殺撲面而來。
上官藍乾脆開始打量這些驍勇將士,只見他們雖身着重甲,看不出面目,身後卻統一佩帶一面小旗,顏色各異。
不愧是天下著名的“七幟”之軍上官藍眼波閃動,倒是滿含興趣——她少小長於深宮,成年後又沉溺於學劍學道,根本不曾接觸過軍旅之中,如今看來倒是頗多新奇。
驀然,一陣隱約的說話聲從矮松林後傳來——
“說起來,今天還真是熱鬧,看你忙前忙後,連個偷懶的時間都沒。”
這聲音有些熟悉,上官藍不由起了好奇心,袖中掐動符紙,頓時身輕如燕,躡足走到林邊,探頭一看,果然是老熟人是那位十算九不準,已經成爲宮廷“笑果”的欽天監薛汶大人同位術者,這位老兄卻是一位喜感而無害的存在,也因爲他的建言牽線,“無塵公子”才成了皇帝依重的國師。
只見薛汶悠閒的靠在樹上,手中提着一壺醇酒,奇香馥郁,看泥封顯然是從國宴上順手牽羊弄來的。
他晃了晃酒壺,對着對面一人道:“你也喝一杯消消乏。”
“我今日負責德麟宮全場守備,職責所在,不敢輕忽。”
這般硬梆梆把他的話打回的,只有他的老友,黑騎軍將首顏梓了。
只見他一身黑袍輕甲,面色肅然,卻仍偷瞥了一眼薛汶手裡的御酒,吞嚥了一口口水,顯然也不無心動之意。
“你還是這麼死板。”
顏雨咕咚一口,喝了大半,讓顏梓心疼不已,爲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主動開口問道:“好一陣沒見你,是去哪裡摸魚偷懶了?”
顏雨連呼冤枉,拿起壺身又喝了一大口,這才道:“我被左相拎去做苦力了,真是倒黴透頂”
“做苦力?”
“是啊,幫他設計那個什麼指環,真是傷透腦筋了”
顏雨好似怨言頗多,拿起酒壺一陣猛灌,“他培養那些秘士,花了很久的功夫,卻非要我在兩個月內打造出這什麼指環,這簡直是強人所難嘛”
指環?
上官藍驟然想起,皇帝從左相那裡調來的那兩個侍女,手上不正戴着一個怪異的指環?
她屏息細聽,只聽顏梓也追問道:“什麼指環,難道是姑娘們的首飾?”
煙雨嗤笑了一聲,鄙視他的孤陋寡聞兼不長腦子,“如果是這個,宮裡的司珍姑姑怕不能做出百八十個,何必讓我來?這個指環,它是用來封住——”
就在這一瞬,上官藍感覺背後一陣疾風,她愕然閃避,卻被一雙臂彎抱了個正着——
“真正是溫香軟玉……”
輕佻而邪魅的低笑聲在耳邊微微震動,嗓音也有些熟悉。
她微微擡起頭來,眼中閃過一道光芒,並非害怕,而是驚訝——
“熙王殿下?”
隨着這一聲輕呼,不遠處的顏雨、二人也警覺到聲響,低喝道:“是誰?”
低笑聲再度從耳邊響起,上官藍只覺得一陣騰雲駕霧,已被極高明的輕功身法帶到一處偏僻無人的角落。
“現在無人騷擾,終於可以一親芳澤了。”
仍是那般輕佻而俊美的笑容,熙王摟緊了她,呼吸之間的氣息在這一瞬靠近,竟欲不由分說的親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