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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美酒夜光杯,此恨綿綿無絕期

葡萄美酒夜光杯,此恨綿綿無絕期

若我白髮蒼蒼,容顏遲暮。你會不會,依舊如此:牽我雙手、傾世溫柔。

狠絕而低顫的冷笑聲,咬牙切齒的喃語,尖銳扭曲得好似要劃破眼前這一切虛妄的平靜月光清冷銀白,斜斜照下,上官藍悠然側臥於半明半暗間,周身散發出一種冥黑詭譎的光暈。

她緩緩伸手至發間,拔下自己日常所用的那一支水晶蓮花釵,放在眼前深深凝視,細細端詳。

甚至不用眼睛去看,她的指尖摩挲着冰冷而精緻的釵身,只憑那細微繁密的刻字,便能深深感受到它的氣息,彷彿與自己血肉相通。

“芳齡永繼,雋華不離……“她喃喃念着釵身上刻的吉祥祝詞,緩緩閉上了眼。

這釵本是一對,釵身的祝詞也是珠聯璧合,一看便知是孩童週歲時備下的。一支跟隨自己多年顛沛,而另一支,卻被深藏在木匣之中,連多看一眼,都刺得心頭痛不可當她的眼前,好似出現多年前那一幕——

溫柔慈憫而高高在上的眼神,居高臨下的看着幼小惶恐的自己,彷彿是凝視螻蟻一般。

強硬的無形之力,從自己死死攥住的掌中,將另一道纖細手腕攫走,而站在一旁的丹嘉,卻以嚴厲而略見不耐的聲調道,“五妹乖,你不要糾纏了……這也是爲了天下蒼生,她自己也是同意的”

……

過往的記憶,在這一瞬讓上官藍眼中閃過魔魅狂越的亮光賤人你也有今日總是讓別人爲你所謂的天下蒼生,爲你的大義,爲你心愛的男人犧牲,你自己卻是輕描淡寫、心安理得的享用着你長公主的榮華富貴。

丹嘉……你有今日下場,乃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她禁不住又想大笑出聲夜風漫卷起四下裡落葉,中庭裡的繁花蔓枝簌簌而動,上官藍站起身來,長髮失去所有的羈絆,烏雲堆雪一般披散而下。

胸中洶涌的是無限快意……樂不可支、抑制不住的大笑之聲,彷彿是多年冰封下熾熱毒辣的岩漿,在這一刻噴薄而出吐盡胸中塊壘,剩下的是卻並非是暢快通達,而是無盡空虛,與寂寥。

長夜寂寥。

欲將心事付瑤琴,絃斷有誰聽?

莫名的,她想起她那具絲絃斷折,塵埃滿布的桐木古琴了。

寧非,多年前,你笨拙的爲我奏琴,慰藉我憶起童年慘痛的無聲之泣,現如今,你卻身在何處?

上官藍的脣角,緩緩浮現一道淺笑,蒼涼,然而苦澀。

你奏至一半,卻聽我傾訴出慘痛身世,一時怒從心起,竟將冰絲三絃生生扯裂那時候,你立誓爲我討回公道,報仇血恨,如今,你還記得當初的誓言嗎?

物是人非,言尤在耳,卻顯得分外可笑了——寧非,此時此刻,我已經不需要你了,我x自己的雙手,爲自己討回了這個公道丹嘉只是個開始,接下來,還有清韻齋主,以及……

她微微側過臉去,任由眼角一滴冰冷的水滴落下,再回轉過面龐,仍是那般似笑非笑的邪意淡然。

此時此地,夜涼風寂,她忽然再也感受不到半點喜悅,只是分外的想飲一杯酒了。

伸出手來,朝着空中一招,“五鬼搬運之術”黑舞一閃,隨即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道透雕玉凍的朱漆托盤,中有一隻玲瓏玉壺,一隻滿斟的玉杯,杯中酒液閃着琥珀般晶瑩的光芒。

取過玉杯,湊到脣邊,卻並未一口而盡。

恍惚間,耳邊好似響起某人的低沉嗓音——

杯中之物,只能帶來暫時的虛幻慰藉,煙消雲散後,只會讓人更加頭疼。

這是前次夜深繾綣之時,西門暗所說的話。

心中想起此人,便是咯噔一聲,脣邊的玉杯中酒液瀲灩,卻怎麼也飲不下去了。

鬼使神差的,思緒又轉至方纔的古琴之殤,這一次,卻並非因爲寧非,而是爲着今夜變故的另一人,昭元帝西門暗。

初見之時,寒夜拂曉他怒馬長馳而來,只爲拜訪“無塵公子”。順應諾言,他隨身帶來舊年的簡陋木琴。

是爲那個羽織親手製做的吧?

想到這一點,上官藍的心頭又是一震,下意識的,她握緊了手中杯盞。

他現在已經從降頭的蠱惑中清醒過

來了吧?驟然看見牀畔之人,不是心心念唸的舊愛,而是一個陌生,甚至是厭惡的女人,此時此刻的心情,不知該是如何?

上官藍搖了搖頭,將自己頭腦裡這些紛亂複雜的念頭揮去,卻發覺,自己的心緒卻如同杯中之酒一般瑩顫閃動。

輕嘆一聲,她終究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振落衣間的夜露,朝着宮門外走去。

一旁的麻將疑惑的輕喵了一聲。

上官藍輕笑一聲,卻是意味複雜難明,五指罩在它頭上胡嚕一下,“麻將,你居然敢笑我心腸不夠硬?”

她輕輕搖頭,幽黑雙眸微微眯起,淡然一笑道:“只是同爲天涯流落之人,心情相似…所以免不了走一趟,看看他那裡究竟如何了?”

言畢,她轉身而出,手掌一道白光閃過,竟是一隻小小紙人憑空而現。

未央宮裡,原本的平和靜謐,被一陣撕心裂肺的淒厲尖叫聲打破。

廊下守夜的宮女,階下執金吾肅立的禁衛,以及從四面八方急聚而來的近侍內監,各人面上都帶着驚愕與震驚。

出什麼事了?

寢殿的大門仍然緊鎖,內中卻好似有掙扎撞擊之聲,衆人驚怒交加之下,以爲來了刺客,正要一齊撞開大門,下一瞬,只見玄金二色光形翩然落下。

玄金雙魚光罩之中,繁複咒文圍繞,一道身影隱約而現,白衣翩然如渺,銀瑩羽氅隨風任揚,發間珠冠古博,更顯傲然清華之態。

“且住。”

摺扇隨意一揮,淡然聲調中宛如天音,卻是不容置疑的強勢。

衆人驚疑不定,不知此人是何來頭,有心思細密又見多識廣的,驟然想起一人,一楞之下,慌忙跪下行禮道:“拜……拜見國師”

眼前此人,竟是傳說中神秘無比的國師?

一人先出聲,隨後衆人紛紛跪落在地,眼角餘光卻偷偷瞄向這一團光罩中的模糊人形。

“此地交我,你們散去吧。”

無塵公子淡淡說道,衆人面面相覷,答也不是,不應更是不敢,正在躊躇間,只聽寢殿內傳來一道冷峻而熟悉的嗓音:“請國師入內,其餘人統統退下”

是皇上的聲音衆人心頭頓時一陣輕鬆,瞬間如潮水一般安靜退去。

無塵公子一聲輕笑,廣袖一拂之下,寢殿正門無風自動,十二扇通天款金絲楠木殿門齊齊而開。

光形悠然飄入,無翳公子摺扇輕揚,笑聲帶着玩味的譏誚,“萬歲今晚真是好豔福”

“你深夜來訪,就是來奚落笑話朕的嗎?”

西門暗眉頭一皺,冷冷眼風掃去,語氣沉然陰霾。

玄金二色光罩之中,羽氅身影哈哈一笑,啪的一聲合攏摺扇後,一雙妙目似笑非笑的看向西門暗腳下——略顯凌亂的側架古籍落了一地,依稀還有瓷器的碎片,一道妙曼嬌軀昏迷在地,身上僅以一襲素色涼緞裹蔽。

“風池國國昔日的長公主丹嘉,也是你親封的嘉妃娘娘……”

無塵凝視着地上狼藉一幕,目光卻是莫名的一閃。

西門暗心思敏銳,卻是注意到這一瞬間莫名流露的冷戾狠毒,他心中一動,沉聲問道:“國師今夜前來,是爲着憐香惜玉而來?”

冷然無情的雙眸掃一眼地上昏迷之人,好似睥睨螻蟻一般的嗤笑出聲,“就憑她?”

摺扇輕揮,桃花飛物的墨色染紅之景,栩栩如生,好似要躍出扇面,無塵公子笑聲中帶着蔑然的惡毒,“我覺得,光就外貌而言,這個女人不及我十分之一——皇上對美人的鑑賞眼光,可真是……不怎樣啊”

西門暗有些煩躁,端起矮几上的冷茶就飲,剛喝了一口,冷不防聽到這種話,頓時被嗆得連連咳嗽。

平息了咳嗽,他微帶諷笑道:“國師既有如此自信,何不褪去光罩,現面一見?”

話音一落,只見玄金二色光罩一閃,頓時神光盡退,白衣翩然,宛如謫仙天人一般降落於地。

無塵公子仍是以蜃華面具遮擋,他微微一笑,雙目之中卻盡是是冰冷之色,“與其好奇我的真實面目,陛下不如擔心一下自己的千秋基業吧這次讓你逃過一劫,下次,卻是沒這麼好運了。”

西門暗目

光連閃,頓時聽出話中蹊蹺——他本就是心思聰敏之人,今夜連番怪異,早已引起他心中警覺,“國師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麼意思?你該問的是你那位好母后,她到底意欲何爲?”

無塵公子冷笑出聲,“有術者在你的湯中下了蠱術降頭,想讓你迷戀淑妃的美色,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拜上次的香囊所賜,她可是生不出任何子嗣的。”

他伸出腳尖踢了踢地上昏迷的嘉妃,“可惜誤中副車,讓這個女人代替淑妃與你*宵一度——說起來,淑妃的風情可是要比眼前這個好上很多,只是她喜歡自作聰明,讓人倒足胃口。”

西門暗不是笨人,頓時已明白一切,他眸色一暗,緊握的雙掌,顯示他已是怒不可遏。

深吸一口氣,他思緒連閃,眼中卻升起瞭然光芒,“母后也與術者有所勾結?”

“非也。”

無塵公子一口回絕,隨後意味深長的輕笑道:“是指使,而非勾結。”

指使昭元帝心中一凜,雙眸因這意外之驚而凝成兩點“她……竟會是”

他怒極恨極,卻是無處排遣,一掌拍下,几案頓時化爲簌簌粉末,散落一地。

“萬歲……?”

庭院中有人聽到這般大的動靜,擔心不已,揚聲詢問道。

“朕……無事。”

沉聲喝退庭中守衛,昭元帝深深一嘆,雙目略見幾分疲憊,卻仍是湛然灼芒更亮,“國師跟朕說這些,卻是意欲何爲?”

“哈……身爲陛下的國師,白白享受供奉,我也與心有愧,總要爲社稷和江山出些力纔是。”

無塵公子哈哈一笑,自然流暢的說着他自己也不相信的鬼扯言辭。

“朕心中亮如明鏡——什麼誤中副車,只怕不是意外,而是國師運籌帷幄,將所有人都算計在內,連朕,也成了你局中的棋子”

昭元帝凝視着他,冷怒之下,雙目越發幽黑,灼然光芒宛如實質,如利刃直刺心中“哈,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

無塵公子依然不懼,肆意大笑後,又道:“比起太后的毒辣算計,我所施的小小手段又算什麼?萬歲衝着我發火,不覺得太過遷怒了嗎?”

“陛下身爲萬乘之尊,也該有所決斷了——親生之母的利鋒已是步步緊逼,你還要姑息退讓嗎?”

這一句直截明瞭,卻讓昭元帝眼中的濃重幽黑,瞬間化爲無形怒焰“國師,你僭越了”

怒聲一出,竟似龍吟虎嘯,震入骨髓。

“若不是說中陛下心頭隱痛,又何需如此厲色?”

無塵公子輕笑宛然,言語之間卻是寸步不讓,刻薄犀利得讓人替他捏一把冷汗。

他緩緩的,緩緩的走近西門暗,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觸手可及。

月光倒映入無塵公子眼中,那是比銀月更華美、更燦亮魔魅的瀲灩波光,好似致命之惑,魅香之毒。

這一瞬,西門暗鬼使神差的屏住了呼吸。

“你的母后,從幼時起,就是你心頭最大的隱痛……再不徹底剪除這一簇毒草,總有一**要吃大虧。”

無塵公子貼近了他,呼吸之間的氣息,幾乎可以拂動他的髮絲。

“若不是那一瞬,你見着嘉妃,想起了你心愛的羽織,你母后的奸計就得逞了。就連我,也會束手無策呢”

無塵公子輕聲笑道,在這漫漫暗夜聽來,卻居然……有那麼一絲撒嬌抱怨的意思?

這一刻,西門暗覺得自己大概真是因疲倦而昏頭了,居然會有這樣的幻覺?

“國師,你——”

他有些艱澀的開口,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想起了你的羽織,你便意亂情迷,與嘉妃渡過了如此狂亂的一夜。”

輕笑聲中,一根冰涼的手指,準確的落到了他的脖項上——那是一處親暱糾纏時的齒痕。

昭元帝真的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吧?

無塵公子的聲調,居然有一種微妙而複雜的酸惱。

他……該不會是喝醉了吧?

下一瞬,他靠得更近,西門暗果真聞到他身上,微薄而濃馥的酒香味。

果然是喝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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