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睜大了眼,覺得自己好似在幻夢之中,但半空中那輪圓日,卻是鮮紅妖麗得刺眼生疼,將整個天空都照成血海一片!
天下萬物……一草一木,王侯庶民,這一刻,都彷彿浸潤在血涌紅光之中!
“這、這是我在做夢吧?”
有人低吟一聲,恨不能在此刻昏厥過去,也有人出離驚恐,張大了口久久叫不出來。
“太陽重現,卻變成血紅了!”
“怎會如此?!”
如此低語漸漸消失,衆人瞪大了眼,死死盯住窗外,那血紅日光卻一如往常照耀萬物,血光映得眼前刺痛,他們在戰慄驚恐中連聲音都消失了殿中平靜得有些詭異,卻滿含着驚悚和不安的氣氛,好似輝赫大殿之中有一隻看不見摸不着的鬼物,衆人都縮成一團,儘量不去看御座之上的皇帝。
突兀一聲悲愴之泣,終於將這一份死寂打破——
“天現異象,這是極大的凶兆——請萬歲收回成命吧!!”
正是那位快要致休的狀元公,他白髯一陣亂顫,全身抖得好似要喘不過氣來,卻仍咬緊了牙,大哭着叩首道:“老天已降下警兆啊!”
這一聲尖長嘶啞,聽得衆人又是身上一顫,他們交換了個眼色,卻仍是不敢擡頭。
這般整齊劃一的不敢擡頭,卻讓昭元帝只能看到森黑與紫錦的官帽——這些人垂首不敢擡頭的舉動,卻似對他無聲而尖銳的抗拒。
冰冷的感覺從心口處蔓延開來,那是冷入骨髓的無奈,昭元帝脣角微動,不知是在笑世人的無奈,還是在笑自己的微妙尷尬。
上官藍遠遠的站在偏僻角落,這一刻卻是擡頭看向他,她清亮的眼中清晰看到,昭元帝用力握住椅扶,雙目之中熠熠森然,好似要燃起熾熱的白火。
被衆人驚恐,抗拒的滋味如何?
她輕抿脣角,靜靜凝望着他,也深深體會着他眼中閃耀的雷霆之光——
那是帝者孤高於衆人,卻被芸芸衆生背離的傲然之冷!
她的袖子被拉了啦,隨即梅選侍的聲音低若蚊吶,“真被你說中了啊——果然是血光之災!”
“這次真是碰巧了……”
姬悠的嗓音在身後壓低,“據說那位薛大人的算卦十次有九次不準,也許這次大家有緣分,正好碰上他準的一次了。”
“是啊……”
上官藍微笑着漫聲而應,目光卻仍停駐在西門暗身上。
接下來,你會怎麼做麼?
是要怒喝斥責衆人的狂亂迷信,還是,最終順從這無聲之輿,改弦易長不再征戰,甚至乾脆下個罪己詔,博個知錯能改的好名聲?
“哈哈哈哈——”
突兀而來的大笑聲,打斷了她的揣測,只見西門暗倚坐在至高帝座之上,笑得寬闊胸膛都爲之起伏——
“真是可笑!”
他挑起眉,甚至連憤怒也懶得生起,只是以含着濃厚譏誚笑意的
雙眸緩緩掃向衆人,“朕今日才知道,卿等,居然會如此一驚一乍,聯想浮翩!”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略帶無奈,好似在竭力忍耐着這一羣胡亂猜想的臣子嬪妃,平靜的讓人莫名心安——
“天象變化乃是常事,自開天闢地以來,天地宛如芸芸諸生家中的草廬,年代久了總會出些異常——各位若是有興趣,儘可去欽天監天文臺查查,這千年之中,到底出現了多少次掃帚星尾,日蝕月陰,其他諸如六月飛雪,天降流火之類的異象就更不用說了……”
他的笑意帶着輕鬆的嘲諷,炯然目光之下,衆人好似成了這羣大驚小怪沒見識,不由的面上熱燙,略微鬆動了些。
“這麼多次異常天象,難道次次都是朝政有失,帝王失德所致?!真是太過可笑了!”
西門暗大笑加深,他站起身來負手俯視衆人,下一句的語氣,簡直是豪邁強烈到了極點——
“若是天降異象有用,前朝順帝也不會在蹂躪百姓五十餘年後,這才安然薨死——他可是活了九十一歲哪!”
“諸位難道認爲,朕比順帝還要暴虐兇殘?”
這一句問話太過兇險,卻也直言不諱的點出了問題的關鍵——
恐怖天象若是有用,那位濫徵民夫建造巨大行宮,讓百萬民衆溺海爲他尋求不死之藥的順帝大概早就該被天雷轟死了!
衆朝臣和嬪妃們不禁搖了搖頭,荒唐暴虐到順帝這種等級,也算是驚天地撼山河了,無論怎樣,昭元帝還不至於要跟他齊名並列。
“天象只是虛妄,以此指涉人間變遷,豈不是以繆解誤?!可笑,真是可笑!”
最後一句在冷笑中大聲喝出,昭元帝一拂袍袖,起身大步離去。
莊嚴御道兩側,回過神來的衆人一齊跪地,口稱萬歲目送他昂藏挺拔的身影遠去。
失去主人的大殿頓時陷入了呆滯,隨後,七嘴八舌的談論聲響起,頓時將這清淨莊嚴之地鬧得嘈雜不堪。
上官藍也不理會衆人高聲之論,只是看着天際那輪血日,脣邊笑意越發加深,含着薄冷譏誚——
清韻齋一出手,果然是大手筆!
****西門暗回到未央宮,絲毫不曾理會那些驚慌失措的宮人,獨自把自己關入內書房整整一個時辰,在衆人擔憂的目光下,他開了門,並命人備馬,“朕要出宮一趟。”
無人敢過問他究竟要去哪,即使有那不開眼的嘴脣微動,卻也被他眼中的冷凝肅殺嚇住。
西門暗一個侍從也不帶,一路策馬狂奔,眼前血色日光照得他渾身發燙,瞳孔最深處的濃黑化爲白灼,幾乎可以燃燒暴起!
終於來到終南山半腰,雲霧繚繞間,卻有一道殘破的石橋,如往常一般靜謐待人。
西門暗正要如前幾次一般通過,卻驟然發覺眼前白霧一濃,瞬間又似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清澈的青溪之水長流直貫,潺潺的水聲中有冰融之響,冷
風撲面而來,清茫蒼穹間非日非夜,極爲奇妙的空間裡,一道妙然身影出現在眼前,竟是那般的熟悉、震撼!
“陌然……!”
西門暗眉頭一顫,似要寒暄,卻終究忍住了,“怎麼又是你?”
紫衣身影未曾回身,只是幽幽嘆道:“你遇到血日凶兆,所以來請教無翳這妖人?!
她身影微顫,嗓音卻越發冷冽,“你太讓我失望了!”
月影疏淡,寥寥樹影落入青溪水面,粼粼暗銀碎成點點,那紫衣身影輕盈而立,衣帶當風之下,宛如天上仙子一般。
羽織幽幽一句,卻暗含冷冽怒意,西門暗驟然停下,身上雖着披風,被夜風一激卻是遍體生寒。
他凝望着眼前無比熟悉的身影,眼中複雜灼熱也慢慢冷卻,“爲何止我去路?!”
羽織身影一凝,回過身來看他時,美眸中水色盈盈,嘴脣卻已咬得發白,“天象已現警兆,你爲何還不知悔改,更是變本加厲的與邪道爲伍?!”
連連兩句逼問,讓昭元帝眼中冷霜更盛,那一星半點的複雜波光瞬間湮沒,“天象?!”
他微微冷笑,一時卻覺得胸口血脈激盪,一種前所未有的鈍痛緩緩升起,“連你……也認爲是我爲帝失德,所以才遭上天警示?!”
清韻齋一向以“天人感應”爲義理真義,人世間發生的一切,是與天象密切相聯的——羽織張口要答,話到嘴邊,卻是怎麼也無法說出。
她側過臉,深深凝望着他,嘴脣發抖,直至失去了血色,卻終究狠不下心,說不出那一個“是”字來。
月照清輝,照得她眼角那一滴清淚緩緩劃下,她香肩微微起伏,心中矛盾重重之下,竟是哽咽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靜謐月華之下,青溪之水潺潺而過,點點銀光刺得人眼角生痛——西門暗閉上了眼,不願再看她這般痛苦之態。
他嘆了一聲,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說起,只是低聲道:“你讓開吧,我要離開了。”
“我一旦解除這結界幻境,你還是要去見那無翳妖道?!”
羽織的聲音略微提高,一股焦急混合着驚怒的複雜情緒在她胸中震盪——
“你、你爲什麼不聽我一句勸?!我早就說過,不要跟天門的妖邪打交道——他們一貫以欺騙人心、殘虐人命爲樂,有多少人因他們而落得千古罵名,你也想重蹈覆轍嗎?!”
西門暗目光微閃,因着她對自己的關心焦急而神色略見柔和,隨即他幽眸更甚,語氣中帶着淡淡譏誚,“千古罵名?!這血日暗蝕之象再繼續下去,朕的名聲一路走高,遲早可與桀紂相提並論!”
羽織深吸一口氣,好似也感受到他心中的激憤冷怒,她面露焦急道:“無論天象如何,你也該自檢自省,三日齋戒後向天壇祭祀——只要虔心廣爲天下所知,百姓的猜測也會有所收斂。”
“可我要的,不是什麼有所收斂,而是快刀斬亂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