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一停,萬籟俱靜,再無一絲風聲。
兩人站在花叢前的鵝卵石長道上,望着不遠處的正門,一時竟覺得自己似乎作了個離奇怪誕的夢。
“兩位請了。”
隨着纆蕁這一聲,眼前又是一花,再睜眼時,已是回到了陡峭黑沉的山峰之側。
當倆人走後纆蕁走進道“主人,你幫他成天下你別忘了花枝的仇未報”
“不會,永遠不會我會讓他們償命就算與六國爲敵”
****夜幕低垂,月色卻是清瑩明輝,照得山石一片銀亮。
兩人默然向前走去,還是顏雨苦笑着打破了沉默,“萬歲……明日真要抱琴而來嗎?”
西門暗冷然不語,從面色上更看不出端倪。顏雨的苦笑更甚了,“其實,微臣我一直有些後悔——也許,我不該推薦這位無塵公子。”
皎潔月色照在他臉上,顏雨的苦笑,透出鄭重而狐疑的神氣,“無塵公子行事偏邪怪誕,性子又最是乖戾可怖——衆位術者若不是有燃眉之急,卻也實在不願與他打交道。”
月光照得他眸子空芒,他回憶着這位無塵公子的恐怖事蹟,自己也打了個寒戰,“據說有位術者爲了避免全族被仇家屠戮,託庇到他門前,以全族至寶獻上,無塵似乎心滿意足了,卻又多問了個額外的問題……”
他的聲音沉重,卻也帶着不可思議的驚奇,“就一個小小的問題,下一瞬,他就狠下殺手,施法將那術者全家都殘忍殺害——”
他眼前彷彿出現了那悽慘恐怖的一幕,“衆人的身體無傷無疾,卻偏偏奇癢難當,就這麼一直狠抓着,狠抓着直到出現白骨……那白骨到最後還有一口氣,都還活着。”
他說到此處,覺得自己身上一片冰冷,心有餘悸的嘆了口氣,“真是太過惡毒兇殘了!”
“你不怕嗎……”
西門暗的聲音淡淡傳來,被山風拉長,顯得斷斷續續的,“不怕他又在暗地裡偷聽?”
“這——!”
顏雨縮了縮脖子,終究不敢再說話了。
山嵐吹得林木婆娑呼嘯,有不知明的夜鳥被驚起,發出怪異尖聲,寒意透骨而入,四肢百骸都彷彿僵硬了。
顏雨呵了呵掌心,笑道:“快要下山——”
最後一個了字未出口,便見山徑之上,不知不覺已被詭異白霧瀰漫,再擡眼望去,西門暗已不見人影!
****西門暗靜靜佇立於白霧中,伸手不見五指,卻是夷然不懼。
好似有山泉丁冬,清脆幽冷,沁入心脾,又似有人低聲誦讀,嗓音柔亮婉轉,光風霽月,喜樂無限——
“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
吟誦聲不疾不徐,充滿恬淡美好之意,那青溪之水的晶瑩澄澈,好似已隨吟聲出現在眼前。
“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里。”
那是行遍天涯,達觀開朗的睿智。
“聲喧亂石中,色靜深鬆裡……”
聲與靜,色與淡,這一瞬宛如圖現眼前。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
連句的疊詞,帶出吟者的清甜女音,一如當初,他在江南水邊,爲她摘取那一枝蓬鬆的葦花。
陌然!!
西門暗,這一瞬眼中閃現異常的,強烈的光芒!
“我心素已閒,清川澹如此。”
修道者的澹泊,天上仙子的閒靜,熟悉的女音越來越近,近得讓他不敢置信!!
“請留盤石上,垂釣將已矣。”
最後一句如珠落玉盤,意正
氣緩,好似仙人終究歸去,只留無窮韻味。
“陌然——!!”
西門暗深吸一口氣,終於喊出了這個名字。
白霧終究散去了,出現在他眼前的白衣纖影。一如記憶中不染點塵。
“這一首《青溪》,是小時候你教我念的。”
清冷淡然的女音響起,輕嘆一聲,好似有無窮複雜滋味,終究只凝成了這一句。
黛牆高閣之中,庭院花葉紛落,最中央的正廳掩映於重重簾幕中,寂靜無聲,好似一切都陷入安睡之中。
“嗯……?”
幽暗屏風之後,突兀而現的華麗嗓音,顯得有些驚訝——
隨即響起了微微冷笑,“清韻齋的人,居然敢在我家門口撒野?!”
橙衣女子甄兒秀眉一皺,恭謹請示道:“主人,是否要我去……?”
“不必了。”
無塵公子聲音渺然,好似從九重天外傳來,透着不真實的虛幻詭譎——
“來的是那位新任聖女,你雖是良質美才,修行上頭卻尤遜她一籌。”
纆蕁微微咬脣,面帶嫣紅,眉間卻露出颯然戰意,“不經歷生死一戰,誰勝誰敗尤未可知!”
“身爲我的左衛,你的性命是該浪費在不相干人身上嗎?!”
無塵公子聲未怒,意已嚴,纆蕁微微屈膝,面露慚色,“是我鹵莽了。”
“時候不早了……雖是化體,我亦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無塵公子慵懶一嘆,,在半暗屏風上映出虛無的身影,忽濃忽淡的變幻,顯得詭譎妖異。
“清韻齋的羽之麼……這一次,就暫且不與你見面了,敢假扮我的陌然姐姐哼。”
清朗笑聲一起,隱約可見長袖一拂,身形玉立,屏風上截露出華貴高冠,幽藍珠穗微垂顫動,雖看不情面目,絕世佳公子的氣度與鋒芒卻讓人目眩神迷!
“哈哈哈哈……”
涓狂笑意迴盪在正廳,擴散到重廊庭院間,只見屏風之後有玄金二色光芒一閃,隨即人影一閃而淡,剎那間化成一個小小紙人,帶着細筆朱篆停駐於半空,隨後也緩緩消失了。
****上官藍纖指伸出,準確的接住憑空閃現的小小紙人,隨後吹了口氣,待它平整後,這才收入袖中。
她這才覺得飢腸轆轆,連忙拿起桌上啃了一口的香酥魚串,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魚串雖然香嫩入味,奈何已經半冷,大冬天的吃進肚裡,需配上濃濃一杯茶才合宜。
上官藍一摸茶壺,發覺也已經冷透,這纔想起自己關門獨處已經兩個多時辰,不禁自嘲一笑。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梅選侍的響亮笑語,“上官藍,快出來吧!”
“哎————”
上官藍拖長聲音答應着,隨即開門走了出去,一眼看見廂房窗前微微冒着熱氣。
全魚宴還沒吃完嗎?
她心中狐疑,走過去一看,迎接她的是一桌七個大盤。
每盤裡整齊的碼着一半佳餚,好似纔回鍋熱過,冒着香味讓人食指大動。
“快吃吧!”
梅選侍遞過竹筷,笑着說道:“這可不是這羣貪嘴狼們吃剩下的,而是我事先從他們筷子底下奪起放好的——就是魚湯被我們這位姬常在給偷吃了一口!“她說着狠狠的用眼剜了一旁正跟麻將抱成一團的姬悠,冷笑道:“你是屬豬的嗎,給你盛了兩碗,你居然還敢喝第三碗!”
姬悠好不容易纔從麻將爪下將最後一碟涼拌魚皮搶下,囫圇塞進嘴裡,連說話都口齒不清了,“太
好吃了……沒忍住。”
上官藍瞥了他一眼,決定不去跟這吃貨計較。她接過魚湯,一邊感受着碗邊熱氣,一邊以陰測測的目光瞪着那隻蠢貓——
“加菲,我們好象還有筆帳沒算……”
平靜到發冷的嗓音,顯示她內心的不平靜,加菲渾身寒毛豎起,綠瞳骨碌碌亂轉,只恨爹媽沒生八條腿讓它飛奔到天涯海角。
“你真是出息了嘛……”
上官藍笑得陰森,一步步朝它逼近,加菲嚇得瑟縮,縮到了桌角。
“你關鍵時候出聲陷害主人,我險些被你害死!!你居然還有臉蹲在這大吃大喝!!!”
上官藍徹底咆哮了,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不顧它的死命掙扎,面露殺氣道:“我明天就用貓蛇燉個名菜‘龍虎鬥’,一定好吃又大補!”
加菲嚇得連絨耳都耷拉下來,連聲喵着直討饒,一邊梅選侍看它實在可憐,咳了一聲勸道:“龍虎鬥確實大補,但是萬歲賜給你的這些,可更是溫養體髓的好東西——你還是先放過麻將吧。”
她打開一旁的精緻食盒,只見熱氣與奇香撲面而來,“乳汁血燕,金盞明燴、洛白魚羹,銀線素什錦……這些都是補氣養血的宮廷御膳,哪一樣不比這隻滿身肥肉的麻將好吃?”
加菲聽到說自己“滿身肥肉”,弱弱的喵了一聲抗議,隨即卻反應過來,頓時點頭如搗蒜,下巴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看得人就想發笑。
上官藍望着這琳琅滿目的御膳,眼中波光一閃,隨即冷冷瞪了麻將一眼,“今天就先放過你!”
她動手把精緻瓷盤一一擺開,打了個呵欠道:“大家一起吃吧!”
沒等梅選侍推辭,姬悠歡呼一聲,連忙又坐回桌邊,舉筷就要再次風捲殘雲。
“某人不是每晚必定泡澡,雷打不動嗎?怎麼又坐下吃了?”
梅選侍揉着額頭譏諷道。
姬悠聞言從高如小山的菜堆中擡起頭來,斯文的抹了抹嘴,露出一道魅惑衆生的夢幻笑靨——
““象我這麼天生麗質的人,偶爾一次沒泡,也不影響這一身冰肌玉骨呀。”
說完還不忘拿起團扇掩面,一副嬌羞不勝之態。
“你夠了!少噁心人——要吃就快吃!”
梅選侍冷冷看着他運筷如飛,好似是在舞文弄墨般斯文,效果卻如蝗蟲過境,脣邊不由閃過一絲柔和笑意,卻仍不忘挖苦他,“你前輩子一定是豬投胎來着。”
“那你肯定是豬圈旁樹上的巧嘴八哥,成天對我叫着:哥哥呀……哥哥呀。”
姬悠沒打個頓就輕鬆接上了。
梅選侍面升紅霞,不知是羞惱還是氣的,一旁的上官藍哈哈大笑,樂極生悲之下一塊雞骨哽在了喉嚨口,頓時呼吸不能。
“快灌水啊……”
“拍胸拍胸,讓她透過氣來!”
頓時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這首《青溪》,是你小時候教我念的,如今再吟,卻是人事已非。”
清冷澄澈的嗓音,宛如青溪長流,平靜中含着複雜旖旎的情懷。
霧散之後,出現在昭元帝眼前的,竟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白衣纖影——
陌然!
西門暗幽沉雙眸,第一次出現了驚天波瀾,“怎麼是你?”
“這句話應該我問纔對……”
白衣女子輕聲一嘆,緩緩側過身來,“我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你!”
停了一停,她的聲音低沉卻帶着譴責,“你居然跟無塵這個邪魔歪道有來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