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暗出身微賤,雖然也通曉文賦,卻一直被世家大族譏諷爲“目不識丁的武夫”,他素來不把這種無謂的閒氣放在心上,卻也深惡那些酸腐剛直的文人,聞得此言,卻正中他心意,雖然心頭鬱郁,卻也笑了一聲。
西門暗打量了他兩眼,見他面色已經不似剛纔那麼難看,於是嬉笑着轉了話題,“說起這個莫愁湖啊,我們金陵有個傳說……”
“盧氏女煙雨忠貞善潔,爲保全與丈夫的情意,不從權貴逼迫,縱身跳入湖中?”
西門暗簡潔明瞭的說完,倒是引來了丹離的詫異,她烏黑雙眸變得溜圓——
“原來你也知道啊!”
“我早先就住在此地附近,怎會不知呢!”
西門暗想起舊事,面色變幻不定,在殘雪映照下,滿身都透着孤寂蕭索——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在強權逼搶之下,盧氏女能堅持自己的情意,而這世上,有許少東西,卻是比強權暴力更能讓人心變卦。”
“是什麼?”
“比如說時間……”
他的聲音悠遠渺然,好似沉浸在自己的複雜情緒之中。
“再比如說,人與人之間的不同理念。”
他嘆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了。
“時間……人與人之間的不同理念?”
若有所思的重複了一句,目光不易覺察的一閃。
染了雪的梅瓣落在她肩上,她轉頭拂去,不知怎的,手指竟有些緊繃。
她看向西門暗,後者以爲她有話要說,誰知她卻驚跳起來——
“糟了!”
“什麼?”
但見風聲轉爲肅殺,讓人渾身戰慄,西門暗眼神一凜,六感氣機正要鎖定一處,卻忽然眼前一暗,但見滿空天光竟在瞬間化爲黑暗,白日立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殘雪,梅林,冰湖,在這一瞬全數不見,眼前只有無盡黑暗!
耳邊有怪聲嗚嚎,似風聲,
更似不知名的猛獸,正在迅速逼近!
無盡黑暗中,突然有一道閃白光芒憑空而起,如白虹貫日,劃破綿綿暗色——
西門暗拔出了長劍!
劍長四尺有餘,劍鍔古雅流暢,刃口看似樸鈍,一旦成爲手中利器,卻是比旭日之光還要燦亮鋒利!
長劍一出便如風雷齊鳴,一擊之下,眼前黑暗好似扭曲了一下,不知明的嘶嚎也變得更爲憤怒痛苦!
藉着長刃雪光,隱約可以看見有數個血色人形逼近,他們動作僵硬,卻速度奇快,一蹬之下,竟在空中跳躍飛舞!
隨之而起的竟是漫天紙錢,頓時便是陰風慘慘,現場宛如黃泉幽界,暗使勾魂!
血色人形逐漸逼近,他們不似活人,倒象是塗了釉的紙人,泛着瓷滑的光芒。這四隻紙人大約只有十歲孩童大小,渾身只着一個肚兜,面色慘白,卻偏偏自脖子以下都有一層晶瑩血光。
血煞鬼童!
西門暗眼中閃過一道晶瑩波光,隨即卻仍是呆呆站着,好似已經被嚇傻了。
一片黑暗中,血色紙人幾個縱躍已到了跟前。
他們並沒有急於進攻,而是踩着腳下飛舞的紙錢,一步一近前。
昏黃的煙霧中血色隱隱,配着一步一跳前的陰森紙人,若是膽小一些的,只怕已然要昏死過去。
半空中出現一柄古色古香的葉扇,輕搖之下,頓時紙錢煙霧散盡,有女音低吟道:“翩然蝴蝶夢,莊周今試妻。皎皎寒素女,立志曾守節?”
那女子唱音清婉飄渺,卻又帶着哀怨成熟的楚楚風韻,聽入人耳中宛如受了蠱惑一般,連手上動作也不禁要慢下來。
扇子一拍,隨即唱音停頓下來,換成唸白,仍出自那女子口中,卻降低了聲線,換成了男子嗓音,“我乃莊子便是。想我假死廳前。不知我妻怎樣守節立志?待我試她一試……這紙紮的童兒倒像活的一般。童兒童兒,師傅點化你成人。”
這唱腔和唸白,倒是引得昭元帝微微詫異
了——此乃古劇《大劈棺》中的一段,講的是莊子假死試探妻子。他幼時混跡於茶樓酒肆之中,這一類劇目倒是聽得多了。
一旁的上官藍乾咳一聲,心中卻在狠聲咒罵——
又是這個愛唱戲的婆娘!
她無奈的朝天翻了個白眼,幾乎要撫額嘆氣了。
來的正是老熟人啊老熟人……
想起這老虔婆的神叨鬼祟,上官藍嘴角有些抽搐扭曲,連忙以袖掩面,眼中卻露出冷光來。
那唸白聲到此,已變得鬼氣森森,“一扇童兒把頭擡,二扇童兒眼睜開。三扇童兒雙撒手,四扇童兒隨師來。……”
隨之而來的便是珠玉一般的牙板聲,一聲驚魂後,那四個鬼童便發一聲怪叫,化出厲爪從四面撲來。
說不盡的身形之快,已超越人眼之極限。
西門暗身形飛出,亦是快得讓人看不清楚——
逐漸逼近的白爪驟然化出血光四射,綿密凌厲的從四周射來,瞬間已封死各處死角,西門暗眼看已無路可退。
然而……
“唱完了嗎?”
隨着這一聲漠然低問,但見劍光有如閃電,白亮攝人心魂,下一瞬,四個血煞鬼童慘嚎一聲,頓時齊齊化爲七塊。
頭,胸,腹,四肢,一起落在地上,血污染滿了虛空之暗!
西門暗冷然收劍,眼神淡漠,好似只是撣去劍上的一點塵埃。
“好一個一劍四化!西門暗,你果然稱得上武道中的最強者!”
清婉女音一轉,化爲惡毒興奮,“可惜啊,我家的四個童兒,卻不僅僅只有這般實力。”
彷彿在響應她的話,那幾十塊屍塊,在地上劇烈蠕動起來。
頭,胸,腹,四肢,緩緩的各自接近,隨即又拼湊融合,不多時,四個鬼童便完好如初了。
它們從地上緩緩升起,發一聲尖嘯,又朝兩人襲來,其中一個尖利指甲竟朝着丹離而去。
死妖婆你不想活了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