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聞秀逃回大理點滄山。求見師父席大猷。而席大猷亦正在翹首盼望,故聽見稟報,立即傳見。
灰頭垢面、衣衫襤褸、風塵僕僕的杜聞秀進到房中,單膝點地,埋首抱拳道:“徒兒杜聞秀見過師父。”
“快快請起。”席大猷搶上一步,扶起杜聞秀,“師徒如父子,徒兒勿須多禮。”上下一打量,又道:“聞秀啊,你怎麼被弄成這番模樣?”
杜聞秀退開一步,拱手道:“恭喜師父,此次天朝武術會試,弟子幸不辱命,奪得第一名。”
“第一名!”席大猷大喜,“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才逐漸平息了情緒,道:“點滄一派,振興有望了。”隨即對侍立一旁的弟子:“快,叫你刁師叔、麥師叔、竇師叔過來。馬上擺酒設宴,爲你杜師兄慶功。”又道:“聞秀快隨我來。我有一套新衣服,從未穿過。你快換上了。”杜聞秀道:“那是準備給師父過年的時候穿的,弟子怎敢?”席大猷道:“敢的,敢的。你立了這麼大的功,你若不敢,還有誰敢?至於過年麼,我再做一套就是了。”
武林中人,辦事通常利索。但擺酒設宴卻是精細功夫,半點馬虎不得,故點滄派還是很花了一番功夫,才設下了酒宴。
杜聞秀因立了大功,被請到上席上位,緊挨着席大猷。兩位師叔刁邑陽、麥水吉打橫而坐,另一位師叔竇均邦坐在了下首。其餘九名師兄弟則另擺了一席。
歌頌,互誇,酒過三巡。
刁邑陽繼續道:“想不到我邊陲小派竟能揚威中原,杜師侄功莫大焉。”
“刁師叔折殺弟子了,弟子愧不敢當。”杜聞秀也有些喝多了,故放膽說道:“弟子此次中原之行,聞聽江湖人士普遍傳頌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師叔可知是誰?”
“天下第一高手?”刁邑陽吸了一口氣,道:“是誰?”
杜聞秀略停了一下才道:“中原江湖傳言,天下第一高手,乃丐幫幫主言壽風和師父二人並列。我派仰仗師父神威,早已威震中原,實非弟子此次會試之功也。”
“有這等事。”刁邑陽吃了一驚,轉向席大猷道:“師兄。敝派與丐幫,莫非有上代留下的過節?”
“絕對不是丐幫。”竇均邦道:“那丐幫身處中原,焉有自封第一高手之理。依小弟之見,定是有人想挑起敝派和丐幫之爭,要坐山觀虎鬥。”
麥水吉道:“休要多慮。言壽風,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呢,那兒顧得上找我派的晦氣。”
“不說這些,喝酒,喝酒。”席大猷止住衆人話頭。衆人紛紛舉酒碰杯。然後,席大猷問道:“此次會試,徒兒可曾遇見扎手的後生?”
杜聞秀道:“只有一位。是西夏冰原派的弟子,名叫萬臨山。說來也有些僥倖,這萬臨山在複試的時候,失手傷人性命,被抓之後又越獄逃走。故此沒有和弟子過招。後來,弟子亡命四川之時,承蒙萬臨山內功療傷。他的內功,的確是非同小可。若弟子與他動手,非輸不可。”
“冰原派?早些年聽說有個班道宏。”席大猷思索了一下,嘆道:“這萬臨山一出手便斷送了自家前程,徒兒當引以爲鑑。”
杜聞秀只得答道:“是。”
“四川的溫玉華。沒有去參加會試?”席大猷又問。
“沒有。”杜聞秀道:“不過,在弟子看來,她的武功定然不及萬臨山。”
席大猷道:“非也。想那‘七絕手’柏樹英、‘三星劍’龔鼎森等人,武功絕非泛泛,卻敗在她的手下,她的武功定然不差。”
杜聞秀道:“她一個女子能有多大作爲,力氣也不會比男人大的。江湖傳言,她慣會學人招式,故常人輕易不敢與她動手。但徒具招式,到頭來終是無用。”
席大猷道:“江湖各派招式,皆以各派相應內功驅使,方纔有用。爲師卻聽說溫玉華不僅現學能用,而且常勝各派,必具超乎尋常之內功,方纔能夠。徒兒斷不可小覷。”
杜聞秀道:“師父對丐幫言壽風尚且不懼,爲何單單對溫玉華耿耿於懷?”
席大猷道:“這還不是因爲她是四川的嘛。”
杜聞秀道:“說到四川,弟子此番倒已探得他們的重大機密。”
“什麼機密?”席大猷等三人同聲問道。
杜聞秀道:“西夏早在我國徵收高額關稅半年之前就閉了關,並且還在成縣、望子關一帶集結了重兵,隨時準備引兵入川。此外,四川與天朝體統不合,不遵法令,天朝太后大爲震怒,已令兵部調集大批糧草運往劍南。看來天朝大軍也即將自長江三峽攻入。我軍若再發難,四川將三面受敵,必然不保。”
席大猷不由大聲說道:“如此說來,四川並不難攻取?”
“大致如此。”杜聞秀道:“不過,也有點問題。四川方面雖然眼下危機重重,但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定然多方方翰旋。或派遣使節與西夏和我國周旋甚至納貢。取分化兩國將士、離間兩國權貴之效;或上表天朝推諉塞責,行拖延之實,藉機壯大其羽翼。並且,西夏國重兵壓境卻止步不前,想必是妄想我大理先行出兵,然後好坐收漁人之利。如果我大理也這樣想,此不動彼亦不動,必將坐失良機,授四川以喘息之機。”
席大猷道:“若我國先行出兵,豈不正中西夏的下懷?”
杜聞秀道:“兵貴神速,形勢對我國有利,就應該當機立斷。日後誰與川軍主力消耗,誰能坐收漁利,其實並不在於出兵的先後。”
刁邑陽道:“行軍打仗,變換無常。杜師侄說的有理。”
wωw¤ttk an¤¢ ○
席大猷沉吟半晌,道:“且莫聲張,你們繼續飲酒。刁師弟,你和我去一趟皇宮。”
席大猷這一去,直至次日傍晚方歸。所請未準。
當年席大猷臨危受命,平定杜聞秀之後,卻又無心做官,依舊返回點蒼。大理皇室感其德高望隆,欽賜其“顯德公”爵位。並授予隨意見駕的資格。
杜聞秀因造反而受招安,大理皇室虛封虎威元帥之職,卻以其拜席大猷學藝爲由,不授實權,連個親兵也沒委派。故杜聞秀整日鬱悶寡歡,悠憂難遣。
賓川一役,對席大猷單挑之戰,杜聞秀此時回想依然無悔。當時席大猷提出以二人之鬥代替千萬人的性命廝殺,自己一方面是愛惜義軍,另一方面是未逢敵手,應約是理所當然。後來武功不敵。只能說是天意。
當時杜聞秀的義軍,打着“各民族和睦共處”的大旗,故響應者衆多。“各民族和睦共處”固然是杜聞秀的心願,但如何才能使各民族真正和睦共處,杜聞秀不知道;如何治理國家、調整農耕,杜聞秀更不知道。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杜聞秀的心頭。後來,隨着戰事的演進,義軍所向披靡,取大姚,奪武定,佔馬街,直逼賓川,問題愈來愈近地擺在杜聞秀眼前。杜聞秀無法面對即將到來的勝利,痛苦異常。夜深人靜之時,杜聞秀每每被噩夢所驚醒。應席大猷單打獨鬥之約,在杜聞秀潛意識裡,卻是因爲這個原因。
恨只恨自己輸了之後,未立即自盡。苟延殘喘不說,還去拜席大猷爲師,到頭來受這份窩囊氣。
當時爲何會心儀席大猷的武功?真是鬼迷心竅了,還要拜他爲師。自己與他有血海深仇,他又怎會真正將武功傳授給自己。而且,點滄一派後輩弟子被義軍殺死二十三人,師叔一輩的陣亡四人,怎能叫剩下的人不恨自己。
難道就這樣行屍走肉般活着?
從來就沒有出過頭的人,一輩子不出頭也不會覺得有多難過。但杜聞秀曾經輝煌過,曾經風光過,正所謂英雄落難,就特別難過。
好在時間不是很長,六年之後,杜聞秀終於等來了機會。
一般的叛軍、土匪受到招安,日後的命運有好有壞,並無一定之規。杜聞秀卻不同,杜聞秀是帥才,也就意味着註定要變成廢才。
哪一個朝庭能夠容忍一個曾經反叛過自己的人去獨當一面?沒有。照此推論,無論是剿匪平亂,還是抵禦外族侵略。大理都不會啓用自己。剩下的,便只有一種情況了。
這種情況就是侵略別的國家。
大理,位置相當特殊。它的東面接壤天朝的嶺南,北偏東一帶接壤天朝的四川。此外,周圍均是荒蕪的無人統治地區。東北黔地千里之外,是天朝的江南;西北橫斷山以遠有吐蕃;正西遙遠的他鄉是天竺;正北崑崙山餘脈巴顏喀拉山附近,吐谷渾偶爾會經過那裡。
要侵略,就只能侵略天朝。
然而天朝與大理素來交好,且大理與天朝相比只是彈丸小國,侵略天朝,好似以卵擊石,大理皇室斷然不作此想。杜聞秀也沒有寄託絲毫希望。但是,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四川居然自行脫離天朝,隱隱然擴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