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太精彩了。”溫玉華笑道:“恐怕。殺畫師這一節是你杜撰的吧。各行各業,在達到高深境界之後,再進一步,都非常不易。宮廷畫師能見到王昭君,乃是莫大的榮幸,定會加倍珍惜,小心作畫,又豈會索要什麼賄賂?”
張寧生尷尬一笑,隨即又道:“民間確有傳聞,只是沒有這麼完整。空缺之處,確屬在下幻想彌補,瞞不過溫姑娘的慧眼。不過,假設畫師真的認真畫了,以王昭君的絕色姿容,又豈會不能見駕。而一旦見駕,就一定會得到皇上的寵幸,難免達不到義女的要求。這又如何解釋?”
“我不知道。你別來問我,應該問軍師。”溫玉華邊說邊轉過頭來,猛然驚道:“咦,絕軍師,你怎麼哭了?”
雷絕招迅速擦乾眼淚。強笑道:“哦,適才大姐、二姐的頭撞痛了,我心裡難過。那個呼韓什麼的走了沒有?”
張寧生不明雷絕招悲傷之意,惶然應道:“這和親乃千古未有之盛事,要挑選良辰吉日。在下聽說,動身之日選在下月初七,也就是鵲橋會的那天。”
雷絕招向溫玉華道:“我有些不舒服,也許是着了涼。我休息去了。”言畢起身。雷招弟、雷再招、雷又招三人則什麼也沒說,默默地也跟着走了。
由於軍隊將在情海長駐,軍中陸續修建了一些木房土屋。溫玉華自己要與士兵同甘共苦,依然居住營帳。而雷家四女則不然,已經住進了木房。雷又招曾就此事說道:“我能帶給士兵兩樣最想的事:打勝仗、不會死,士兵自然會尊敬我。用不着同甘共苦的。”
故此,雷家四女與溫玉華的居住地沒在一起。
入夜,溫玉華穿戴整齊,要夜探雷家四女。
雷招弟、雷再招與溫玉華同門,其武功溫玉華自然深知。今日雷再招失手掉碗,大違常理。與雷招弟撞在一起,更是說不過去。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這一切,溫玉華當時並沒有在意。這也因爲雷招弟、雷再招二人對軍隊並不重要的原因。後來雷絕招哭泣,而謊稱見人頭痛而自己心痛,才引起了溫玉華的注意。軍師乃是專司殺伐之職的戰神,豈會如此脆弱?
到底因爲什麼?溫玉華想弄個明白。
快要走到了。雷招弟、雷再招二人武功均強,切莫被她們發覺了。溫玉華停下腳步,調勻了呼吸,改爲緩慢地向前移動。
相距十丈,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已經能夠聽見她們的說話之聲了。溫玉華停下了腳步,不再繼續冒險前行。
提神運氣,卻傾聽無聲。難道睡了?不會。心中有事,一定會睡不着覺。溫玉華打起精神,繼續傾聽。
隔了一會兒,木房傳出一陣輕微的揉紙之聲。溫玉華聽了大驚,揉紙之聲表明,雷家四女正在以筆代言進行着商量。再聽下去,根本就沒有用了。
溫玉華慢慢地轉過身來,輕移腳步,慢慢退開。剛走了幾十步,發覺樹後草叢伏有一人。心念轉動,身形電射而至,一掌擊出。那人長身轉體,揮掌抵擋。“啵”的一聲輕響,竟不分勝負。
溫玉華當即以迅急的手法,雙掌一瞬間連環擊出十記少林千葉掌。那人亦相當靈活,以一勢“抽刀斷水”重複十次破之。溫玉華識得此勢,乃自己以“春風”劍法劍意所創的涼州詞掌法的招數。那麼,此人應該是萬臨山。
溫玉華縱身後躍,退開五步。取下發罩。甩了甩頭。秀髮飄蕩,表明了自己身份。然後招了招手,邁步而行。
萬臨山見了,只得跟了下去。
走了很久,一直來到情海湖邊。夜色中情海格外靜謐,彷彿心中藏有無數秘密卻又不願吐露的少女。魚兒已不再踊躍,水鳥也不再翱翔,只有若有若無的水聲隨着微風輕輕傳送。天上無月,滿天的星斗眨着眼睛,一切都那樣朦朧。
溫玉華沿岸而行,又走了一陣。“這裡好,我們就坐這裡吧。”
此處乃一堆亂石。萬臨山走了過去。心道,自己窺探雷家四女的行動暴露,溫玉華定會責罰。
“六月初二了吧。我倒要試試這水到底冷不冷。”溫玉華說着,除下鞋襪,將腳放到水中,顯得心情頗佳。
萬臨山依然不敢說話。焉知這不是溫玉華貓戲老鼠的欲擒故縱之計。
“萬兄所見之女,以誰最美?”溫玉華突然發問。
萬臨山不料溫玉華有此一問,一時間摸不着頭腦。本來應回答雷絕招或雷再招,卻又因爲自己窺探,不似君子所爲,故難以啓齒。
萬臨山沒有回答,溫玉華似乎並不在意,只顧自言自語地說道:“不管她有多美,說成絕世美人,都只是誇張讚譽。這世上的美人,不可能全部集中起來讓人評點。還有,就算能夠做到,卻又仁者見仁。智者見仁,要全天下都信服你是絕世美人,是不可能的。如果與前朝相比,與古代相比,就更不可能了。”
萬臨山聽溫玉華的語氣,似乎與自己窺探之事並沒有關係,不由得有些奇怪。
“你知道嗎,今日我終於知道千古第一美人是誰了,而且口服心服。很幸運,她與我們正好同一時代。她的名字,叫做王昭君。”溫玉華越說聲音越輕,聲音中充滿了嚮往,“說不定,我還能看她一眼呢。”
完全與自己無關。萬臨山終於放下心來。不過,心中也有些奇怪。溫玉華自己就是女子,怎麼能對別的女子如此神往?
“你不信麼?”溫玉華問道:“你知道評價美人的真正標準嗎?”
看來一定要回答。於是,萬臨山答道:“我不知道。”
溫玉華道:“美人首先一定要足夠的美。雷家四女就可以,像我這樣的不行。其次,美人自身不能強大,不能像男人一樣。兩位軍師那樣的只能算是能人,不能算作美人。再次,美人一定要與重大事件有關,要在事件中起關鍵的作用。這樣。文人墨客纔會吟頌,史記纔會記載,也就能青史留名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要犧牲自己個人利益,爲一個崇高的目標起到好的作用,體現心靈之美。如果起的是壞作用,像妲己那樣的,就會被稱爲禍水。一定要像西施那樣的,才能被叫作美人。而王昭君的目的是和平,是消除戰爭。已勝過了西施的復國;其光明的手段,更是有別於西施的陽奉陰違。所以,她纔是千古第一美人。”
萬臨山道:“這位王昭君……到底是誰呀?”
“看我,都糊塗了。”接着,溫玉華將有關王昭君的事蹟錦上添花地對萬臨山說了。最後問道:“怎麼樣,你是不是已經喜歡她了?”
萬臨山答道:“出於理智,嚮往是一定有的。出於情感,喜歡是一定沒有的。愛慕是一件說不清楚的事。平時裡我們接受了美醜、是非、善惡、好壞的諸多觀念,仔細衡量一個人之後,就能得出該不該喜歡的決定。但是真正的愛慕卻總是不聽使喚。並非該愛的就一定會愛,該不愛的就能夠做到不愛。”
溫玉華神色間顯得深有同感,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才道:“萬兄所言極是。情感總是產生於耳鬢廝磨的不自覺之間。我們沒有見過王昭君,沒有耳鬢廝磨,自然就沒有情感,沒有愛慕了。”
萬臨山對溫玉華言語中將自己的性別混淆感到奇怪,但又不便明說。
“巫苓燕愛上萬兄,這是上輩子欠了萬兄的報應。”溫玉華忽然提起往事,顯得談興正濃,“萬兄這邊,正好是忽而感動,忽而顧忌,該愛而無愛,愛慕總不聽使喚,身不由己。這一切,只緣於雷家四女捷足先登,佔據了萬兄的心。”
“溫姑娘見笑了。”聽溫玉華之語,對自己窺探雷家四女不但沒有責備,反而還深表同情,萬臨山大爲感動。“尊賢弟曾經指出,雷家四女乃天之蛟龍,並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匹配。在下亦深以爲然,已知道不該妄想。今日不由自主地窺探,已經觸犯了軍紀,還望溫姑娘從輕發落。”
溫玉華彷彿沒有聽見,問道:“哎,告訴我。我不會對別人說的。雷家四女,你到底傾向誰呀?”
萬臨山躊躇了一下,道:“最初我自己也不知道。其實是……是絕軍師。”
“唉──”溫玉華忽然唉了口氣,情緒陡而低落,“軍師啊軍師,怎麼這麼多事!”
“萬兄,你知道我喜歡你嗎?”溫玉華突兀地問道。
“這個……在下從未想過。”萬臨山大爲窘迫。
“我不是這個意思。”溫玉華神色自若,泰然道:“你只需要回答知道還是不知道。”
萬臨山老實答道:“在下不知。”隨即悟道,溫玉華定然對自己完全無意,才能如此坦然地問出這樣的問題。應該回答知道纔對。
“你不知,這就對了。其實我也不知。”溫玉華陳述道:“爲什麼不知呢,也是因爲軍師。
“照理說,我芳齡,你壯年,相互間起碼的好感也是有的,時間一長,說不定會有什麼變化。在我的心裡也有這樣的準備。可是,因爲軍師的出現,尤其是雷家四女與萬兄的一拜,使我根本就不敢接近萬兄。沒有耳鬢廝磨,自然也就沒有情感產生。我不得不防微杜漸。
“兩位軍師,在軍中如此重要。她們的一喜一怒,都關係到千萬人的生死。而終身大事,對女人來說通常也十分緊要。她們既是軍師,又是女人,所以我得特別留心關注。凡是她們有可能感興趣的,我都要退避三舍並給予方便。”
說到這裡,溫玉華停頓了一下。萬臨山以爲溫玉華說完了,便說了一句:“真難爲溫姑娘你了。”哪知溫玉華卻繼續說道:“那知道,她四人似乎對誰都沒有興趣。而且,最近還發生一事。”略微躊躇了一下,才道:“那一天,在討論培養參謀的人選之時,又軍師曾說,定你萬兄有個好處,也就是全軍將士誤以爲她們姐妹之一可能會嫁給你,會想當然地把你與她們等同起來,從而順利地遵從你的號令。我當時就問,難道你們肯定都不會嫁給萬兄。又軍師說,不,說不定四妹要嫁給他;絕軍師則說,呸,你纔要嫁呢。我想,此事說明,就算是萬兄,她們也沒有真的動心。”
萬臨山吁了一口長氣,道:“其實我早就死了心了。雷家四女,猶如天馬行空。我一介武夫,怎麼能入法眼。”
溫玉華道:“萬兄也不要妄自菲薄。我感覺萬兄就不錯。只是她們的情感也太不可琢磨了,似乎是對事不對人。”緊接着又補充道:“嗯,這句話不是平時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好像對人都不動心,對事情才動心,就像還沒有長大一樣。上一回兩位軍師被扣,招弟和再招就不擔心。不過,今日她們卻有些異常。再招失碗,招弟碰頭,絕軍師還哭了呢。”接着講了雷再招失碗、雷招弟碰頭及雷絕招流淚的經過。又道:“哭泣表示悲傷或者悲憤。如果絕軍師因事而哭,那樣不妙的事情是什麼呢?如果是因爲王昭君的遭遇而哭,同樣有違常理。因爲她們四位都是鐵石心腸的人啊。對於這樣的事情,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理。所以今夜才遇上了你。哪知道她們謹慎異常,在房中以筆代言,無聲地商量,我根本就不能聽到什麼動靜。”
萬臨山想了想,道:“有一事,在下常梗心中,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要客氣。”溫玉華道。
萬臨山道:“在雷家四女的故鄉秭歸,興山鎮南面的寶坪村,有一名才女,名叫王嬙。這位王嬙,乃是雷家四女從小玩到大的夥伴。
“在下知道王嬙,純屬偶然。第一次,在青城山建福宮前,雷再招本來正與巫苓燕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