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一覺醒來,已是深夜。看了看四周,記起了自己身在何處。
王越,說是天下第一,指的卻是步戰。如果說到馬戰,恐怕就應該是童淵天下第一了。正因爲步戰與馬戰的區別,才讓這兩人在比試了幾場之後,結爲了好友。自古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方面是說,文人們都很謙虛,都不敢說自己的文章是最好的,沒人敢認天下第一;而練武的都是好勇鬥狠,誰也不肯說自己比別人差,都認爲自己是最厲害的,所以說武無第二。另一方面是說,文人做文章,拿出來比較,總是難分高下,各有各的好,無法分出勝負,所以說文無第一;而練武的比試,拉出來較量較量,被打趴下的自然沒話說,所以說武無第二。王越與童淵經過幾場比試,馬上,童淵勝出;步戰,王越勝出。二人各有所長,再比,就沒有意思了。交談之下,性情相投,遂結爲好友。
王越想起自己是客人了。客人嘛,就得遵守客人的規矩,因而就沒有下地走動。
看上去,離天亮還早着呢。盤膝練功怎麼樣?王越這麼想了,但身體卻一點都沒有動。是什麼讓王越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是沉浸在王越骨子裡的對田潤的無比思念。
思念的滋味,就像一杯苦酒,雖然可以加點糖,卻依然叫人憔悴。王越自從離開田潤之後,幾百裡山路走下來,看過了花紅柳綠,經過了市井百姓,走過了泥濘的道路,爬過了險峻的山峰。但王越的眼裡卻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茫茫的迷霧。王越的心頭什麼也想不起來,有的,只是沉沉的思念。今日今夜,在漆夜如墨的山洞裡,一抹惆悵的滋味悄然瀰漫在王趙的眉間眼角,嫋嫋地更添一洞清冷,三分落寞。
思念,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纏mian。思念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悱惻。思念是口角處噙香的溫柔,思念是眉宇間低迴的婉轉。思念是戒不了的癮,思念是治不愈的病,思念是滴不盡的淚,思念是忘不了的情。思念是幸福時的酸楚,思念是寂寥時的痛楚。思念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思念是忘不了、放不下的心結。
思念是漫漫長夜痛哭失聲的理由,思念是冷冷黎明輾轉反側的根源。思念是心裡頭瘋長的野草,思念是眼目中不變的眷戀。思念是潸然淚下的憂傷,思念是含淚微笑的辛酸。思念是望眼欲穿的憂愁,思念是難捨難分的執着,思念是度日如年的煎熬,思念是肝腸寸斷的折磨。
思念是欲罷不能、欲走還留、欲言又休的彷徨,思念是無處可逃、無處可躲、無時不在的憂鬱,思念是無法追趕、無法忘卻、無法捕捉的無奈,思念是問了又問、想了又想、找了又找,卻永遠得不到答案的悲哀。思念是你醒着醉、醉着醒,卻又渴望長醉不要醒的沉迷;思念是你夢着痛、痛着夢,卻又念着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的蒼涼。
思念是一個人的自言自語,思念是沒有對手的獨舞徘徊,思念是一個人的心靈獨白,思念是一個人的喃喃低訴,思念是一個人的落寞惆悵,思念是一個人的孤獨清冷。無人爲王越喝彩,無人與王越傾談,思念只是王越一個人的地老天荒。
思念是王越分明看到田潤的眼睛,卻握不住田潤的雙手;思念是王越分明聽到田潤的聲音,卻不能拽住田潤的衣袖;思念是王越分明感覺到田潤就在自己的身邊,可王越卻不能用滿腔的溫柔去把田潤擁入懷間。
思念的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思念的滋味,沒有全心全意投入過的人怎麼能夠體會?思念的滋味,沒有刻骨銘心沉浸過的人怎麼能夠知曉?思念的滋味,沒有情根深種愛戀過的人怎麼能夠明白?
思念是杯烈酒,飲了就化作惆悵,綿延在心頭;思念是枚迷藥,吃了就化作落寞,漫回在心間。思念,是小心翼翼地飲盡一杯冰涼通透的水,可那水兒偏在心頭踟躕、猶豫、徘徊,慢慢地凝成一粒粒晶瑩的珠淚,順着面頰輕輕地滑落。可惜,紅豆曲好唱,相思淚難幹。多情惟有春庭月,猶爲離人照落花。誰解相思苦,思念苦無藥。思念纏身、相思磨心、病魂附體、病入膏肓的王越啊,如何捱過這冷冷的長夜。
今宵有淚,淚中有傷。月兒瘦損,人兒顰眉。淡淡憂傷,爬上王越光潔的額頭;盈盈淚光,出現在王越的眼裡。
當清晨第一縷朝陽的亮光,穿透層層水霧,射進山洞的時候,童淵起來了。聽到外面的動靜,王越也走了出來。
“咦?”王越以爲是趙雲,沒想到是童淵。這是因爲,有事弟子服其勞。照理說,應該是趙雲先起來的。
“起來了,”童淵道:“來,這是剛剛採集的松露。王兄嚐嚐。”說着,遞過一個小碗。
王越喝了一口,清淡無味,入口冰涼。“你徒兒呢?”
“正在後面做飯呢,”童淵道:“做飯有煙。煙氣不能進洞府,所以就在後面了。”
王越道:“童兄正值壯年,便堪破紅塵,隱居山野。這份襟胸,無人能及啊。”童淵道:“嗨,我就這點命了,怎及王兄逍遙。”
童淵這麼一說,王越便知道童淵指的是自己有田潤這位紅顏知己。愛田潤,這是無可置疑的。但是,是繼續躲着田潤還是與田潤相見,王越還沒拿定主意。而在這個主意沒有拿定之前,就等於是決定繼續躲着田潤了。因此,王越不願意把話題扯到田潤身上去。王越道:“此番上山,眼見童兄自得其樂,愚兄心中大慰。”
過了一陣,早飯上來了。王越一看,做事的兩個人自己並不認識。便問:“這二位……也是童兄門下?”童淵說是,並叫二人與王越正式見禮。見禮之後,王越才知,這二人,一人叫張鏽,一人叫張任。年齡都比趙雲大些。
王越問趙雲何在。童淵說,山野之地,需要時常採備一些東西。趙雲下山採辦去了。王越就想,什麼時候不採辦,爲何偏偏自己一上山就去採辦。說不定,就是去通知田潤去了。於是,飯後王越即提出告辭。
對於王越的告辭,童淵也沒挽留,只是說送送王越。但說是送送,卻將馬匹牽了出來。王越問童淵因何牽馬,童淵道,效仿古人千里相送,準備送到高陽。
下了山後,地形稍稍平坦,二人便上了馬。時近午,過了易縣。前面已是最後一道山口。童淵道:“曲不離口,拳不離手。難得王兄駕臨,你我再戰他三百回合。”王越道:“你我的本事,雙方都瞭然於心。還有什麼好打的?”童淵道:“看,眼前這道山口,就是我把守的。王兄來衝關吧。”王越道:“非是愚兄不願打,實在是心情煩悶,提不起精神。若童兄定要相逼,愚兄只有舍卻馬匹,越嶺而去。”
童淵道:“這樣吧,我們到易縣,尋個酒家,喝上一杯。有些話,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也。”王越道:“也好。”
接下來,二人又轉道進了易縣。童淵沒提趙雲,也沒提田潤,而是說自己。說自己年少時對女性的憧憬,青年時對武藝的執着。說自己因爲習武,而冷落了一顆芳心。說自己醒悟之時,佳人已作別人婦的淒涼。這一番話下來,讓王越大感悲涼。酒,一壺一壺地灌下去,王越又喝醉了。
張鏽一直遠遠跟着童淵,見王越醉了,張鏽就走了過來。童淵讓張鏽開了間客房,自己和王越住了進去。叫張鏽就在山口等趙雲,一直要等到爲止。
王越再次醒來的時候,發覺身上爬了個人。眼睛一掃,居然是個女人。王越以爲是童淵叫來侍寢的風月女子,頓時大怒。虎軀一震,女人就被彈倒了牀下。疼痛使得女人叫了一聲“哎喲”。
聲音不大。但這個聲音,曾經千百次地縈繞在王越的心間,是那樣的熟悉,是那樣的觸耳驚心。王越當即翻身下牀,凝神望去,不是田潤還是誰?
這是真的嗎?不會是真的。這些日子,王越的眼中總是浮現出田潤的身影。眼前地板上的田潤應該只是個幻影。
只不過,往日的幻影時間都很短。而現在,田潤卻一直沒有消失。王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是不是真人。將要摸到,卻又停住了。王越害怕這一摸下去,人影就消失了。
此時地板上的人確實是田潤。趙雲領着田潤、關羽、張飛乘夜疾行。在山口見到等待的張鏽。然後就到了這裡。田潤見到王越的時候,王越已經醉得人事不省了。田潤就爬在王越身上哭。其餘人就退出了門外。田潤哭着哭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