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千里跋涉,持續了將近三個月。就連除夕夜,都是兩個月前在一次野外裡度過的。那晚,蕭月坐在寒冷的郊野,遙望着遠處的一點繁華,偶爾擡頭看看盛放的煙花,有種不真實的錯覺。她覺得再這麼下去,她真的會撐不下去的。說不定還沒見到林鐘憑呢,她就會被折磨死了。
這一日,華若雪再次帶着蕭月走上了一處山路。這條山路實在不能通馬,華若雪臨上山前將馬賣了,換了一些盤纏。
蕭月早已神智恍惚,只是在華若雪的脅迫下,麻木的跟着華若雪上了山。
進入深山後,蕭月漸漸的有些回過神來。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美麗,那麼熟悉,這座山帶給她的感覺和記憶,既遙遠陌生,卻又親切熟悉。
是梧桐山。她們已經上了梧桐山!
此時已經是開春時節,邊關或許仍是凍雪千里。可在四季氣候都相對溫暖很多的江南,梧桐山裡的樹都已經抽出了新芽。沿着山路一路走去,沿途可以看到很多杏花,有的開在山道旁,有的開在山澗裡,一大團一大團的粉白,美麗芬芳,隨着風起,花瓣零落如雨。
這鮮嫩的綠,淺粉的白,還有潺潺的流水聲,山間的鳥鳴聲,交織出一幅安寧祥和的美麗畫面。時隔多年,蕭月才驀然發覺,原來梧桐山這麼美!
她打起了精神,四處打量梧桐山的景緻。她還記得,前面有一段很難走的山路。當初是蘇清痕一路揹着她走過的。他當時腰痛的要死,可她偏偏狠心的不開口,假裝對他的辛苦毫無知覺。走到那段曲折陡峭的路段時,蘇清痕依然一聲不吭的揹着她繼續走。其實她心裡十分害怕,覺得這種路還是各走各的安全一些,揹着一個人走,兩個人反而都不安全。蘇清痕卻平平穩穩揹着她走了過去。
那時候她還開玩笑問他:“你不會經常揹着人走山路吧?”
蘇清痕笑道:“我經常揹着……揹着……”他的笑容明顯漸漸散去,最後道,“經常揹着貨物走。有時候鏢車在山路上走不了,我們只能用背的,一人揹着一個大箱子走。”
現在想來,其實他是想說,他經常揹着妹妹走山路吧?
華若雪就不會那麼好心的揹着她走了。此時,蕭月手上被縛了一條繩索,華若雪精神抖擻的走在前面,手中牽着那條綁縛了蕭月的麻繩,蕭月跟在她後面走得跌跌撞撞。
華若雪走起那段難走的山路如履平地,蕭月卻就差手腳並用了。只是手每次都只能抓住握在華若雪手裡的麻繩,根本就軟綿綿的用不上力氣。額,原來居然這樣難走,這樣辛苦。蘇清痕當時居然一聲苦都沒叫!
過了那段路,華若雪看她已經將體力透支到了極限,大發慈悲允許停下來休息一會。還丟了水桶和一包牛肉乾給她。
有沒有搞錯?她天天都在餓肚子,胃裡一下子哪裡能消化得了牛肉乾這種又乾又硬的東西?
華若雪卻道:“你的身體現在看起來太糟糕了,應該吃點肉補一補,不然我怕你沒命活着見到林鐘憑!”
蕭月好笑道:“你現在給我吃牛肉乾,我怕我才真的沒機會見到我丈夫!”
“不樂意?莫非你還等着我親自動手給你生一堆火,烤個野味吃?”
蕭月自然是不會有這種奢望的,只是問道:“有沒有軟一些的東西吃?”
華若雪扔給她一個硬邦邦的冷饅頭:“蘸着水吃就軟了。”
蕭月無奈,只得咬一口饅頭,含一口水,等饅頭在嘴裡含得幾乎化開了,她再嚥下去。
以前和蘇清痕翻這座山的時候,她每頓都有熱湯熱飯吃。蘇清痕會煮鮮美的蘑菇湯,即使沒有調料,那些野山菌在他手裡,也可以被烹調出好味道。還會抓來野兔啊、山蛇啊、野雞啊,或烤或燉了給她吃。有一次,還給她逮了一頭很兇猛的野山豬。每天早上,她的早餐都是他不知道從哪裡掏來的鳥蛋,他會烤了或煮了給她吃。那是她這輩子吃野味吃得最多的一段時間了。
她記得有一次,他們在一個山洞裡休息,她不知不覺睡着了,剛睡醒,蘇清痕就端了一竹筒湯來給她喝。她剛好覺得又餓又渴,於是端過來一飲而盡,只覺得那湯的滋味美極了,湯裡的幾塊肉味道也極好,她大口大口嚼着,很有些大快朵頤的感覺。
等吃飽喝足了,就直接將竹筒丟給蘇清痕。她看到一旁的火堆,還有上面架着的簡陋的破“石鍋”,她好奇的走了過去:“這是什麼肉燉的?真好喝。”
結果走近了才發現,鍋裡躺着一條蛇!
蕭月立刻衝出山洞,將剛喝下去的湯吐了個一乾二淨。
蘇清痕不明所以,疾步走到她身邊,問她怎麼了,是不是病了。蕭月氣得對着他胸膛連砸了好幾拳。蘇清痕雖覺得莫名其妙,卻還是乖乖給她打。
蕭月惱道:“你居然給我吃蛇!”在她的印象裡,蛇長得樣子很怪,只要看一眼,她就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而且蛇的身上總是帶着一些神秘的怪異傳說,讓她對這種生物除了討厭還帶着一些不敢招惹的敬畏。
蘇清痕長噓一口氣:“原來你是不喜歡吃蛇啊?我還以爲你生病了。那我去找些其他吃的好了。烤鵪鶉怎麼樣?”
“不用了”蕭月皺眉道,“我現在哪裡還有胃口吃東西!”
蘇清痕忙道:“這怎麼行。我們天天走山路,很累,必須吃飽喝足。你本來就瘦,如果再不吃飯,很容易生病。”
蕭月倔脾氣一上來,惱道:“我說不吃就不吃!”
蘇清痕急得跟在她屁股後面轉了一中午,一直勸她要吃些東西,還發誓再也不給她做蛇肉吃了。蕭月才勉強同意讓他重新煮一鍋蘑菇湯。
因爲有了這次的經歷,蕭月後來居然不再害怕吃蛇了。林鐘憑後來給她做過更肥美,味道更絕妙的山蛇肉,她吃得有滋有味。林鐘憑還嘆道:“很多姑娘不敢吃蛇肉,你居然吃得這麼香!”
想起往事,蕭月面上不禁帶了一絲溫柔的笑意,笑意裡似乎還帶着無盡的遺憾。
和林鐘憑在一起後,她就再也沒有回想過山上的事情。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早將那些事忘得乾乾淨淨了。故地重遊才發現,原來她一直都沒有忘記過。
那是她這輩子活得最痛苦最迷茫卻也最恣意的一段時光。她因爲被他欺騙,而且她也正在欺騙他而痛苦,因爲不知道前路而迷茫,卻也因爲他的百般呵護而活得恣意。她在山上,將這輩子所能耍的小性子全耍完了,將自小就收斂起來的刁蠻任性發揮到了極致。
蘇清痕還在後面追她嗎?他是不是也會上這座山,然後想起以前的事?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恐怕她最後仍然會選擇離他而去!可是,她希望自己會對他溫柔一些,不要總是兇巴巴的。記憶裡,那時候的她總是很任性,只有很少的時候纔會虛與委蛇的對他溫聲軟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