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若雪初時怎麼也不信林鐘憑殺了華一農,林鐘憑自然也堅決不承認這被人誣賴到身上的罪名。
若說林鐘憑和華一農的嫌隙,左右也不過是那一頓板子。師兄弟們早已相處多年,自然也不會傻到認爲林鐘憑會爲這個記恨華一農,繼而痛下殺手。林鐘憑根本沒有殺害華一農的動機和理由。
林鐘憑冷冷看着曲猶揚,就是這個四師弟一句話,直接就把他殺害華一農的罪名坐實了。他自問一向待曲猶揚不薄,今日無論如何他也不該在沒弄清事情的情況下信口雌黃。曲猶揚的行爲,反倒讓他起疑。
曲猶揚被他看得多少有些不自在。
林鐘憑冷冷道:“我剛纔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昏過去了,之後的事我完全不知道。倒是四師弟你,跟了師父這些天,師父的情況你最清楚。”
曲猶揚聞言,胸前一陣起伏,知道林鐘憑是把矛頭對準自己了。
其餘幾位弟子面面相覷,林鐘憑素來光明磊落,曲猶揚則是敦厚溫和,如今這麼兩個人竟然都有了殺害華一農的嫌疑。他們寧可不信,也不願意懷疑他二人其中任何一個。
曲猶揚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盯着林鐘憑:“我親眼看到師兄出手攻師父心口,師兄也是承認的。而師兄方纔手持兇器,也是大家都看到的。師兄說自己昏過去了,還說剛纔攻向師父時,收回了內力,可是有證據?”
林鐘憑一時語塞,氣得大手一揮:“我沒有證據,但我說的是事實。我林鐘憑行得正坐得端,你們愛信不信。”
他尚未從華一農逝世的悲傷中恢復情緒,忽然又遭冤枉,也無甚心情跟曲猶揚廢話。
曲猶揚依舊定定看着他:“可是,師父那裡卻有大師兄你投靠朝廷的證據。師父前日親口告訴我,六扇門裡多了一位捕快,那位捕快因身份所累,辦案之際從不敢暴露真身。”
林鐘憑聞言一驚。他遊歷江湖兩年,結識不少朋友。其中有一位,便是後來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陸詢。陸詢那廝和他因緣際會,相識一場,於是好說歹說勸他入了六扇門。可是嶗山派規矩太多,其中一條明令弟子不得涉足朝堂,否則便依照門規處死!
江湖之人縱然武功過人,卻也難逃被正途之人歧視的命運。那些官宦人家多豢養高手爲護院、保鏢、打手,或者刺客,但卻從來都瞧不起他們!
嶗山派開山祖師爲人十分有氣節,因爲看不慣朝廷官員瞧不起武林人士,因此不許一衆弟子與朝堂之人有任何牽扯。只是他並未將此條規矩寫入門規,那算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不想後來幾代嶗山派掌門皆都秉承了那位祖師爺的性子,命可以不要,必須守得住氣節。待到第六任掌門時,大胤朝堂腐敗,官員多中飽私囊,生活富貴奢糜。有嶗山弟子看到投了朝廷的武林人士整日裡過的安逸富足,便也動了心思。那位掌門一怒之下,乾脆將“凡嶗山弟子擅入朝堂者,一律處死”寫入了門規。
不久,那位掌門很喜歡的一個小弟子游歷江湖之時,受朋友邀請,稀裡糊塗幫他把一個新上任的知府護送到了任上。豈料那位知府竟將他的名字大肆宣揚出去,只當是幫他傳揚俠名,全當報答,最後還將他推薦給了六扇門。六扇門立刻有人將名帖遞到嶗山,邀請那小弟子入公門。事情一時間,在嶗山派弟子中傳遍。
那位掌門雖然心痛不已,但又不能自己食言。爲了震懾嶗山上下,他狠了狠心,當着全派上下的面,處死了那最小的徒兒。
第六任掌門正是林鐘憑的師公,被處死的徒兒論輩分該算是他的小師叔。據說當年華一農和田泰豐在師父處跪求三日,仍是沒能讓師父回心轉意。
自那以後,那位掌門一病不起,性子漸漸沉鬱下去,本來十分健朗的老人,沒精打采的活了不到兩年,便撒手歸西了。
華一農自此成爲嶗山派第七任掌門。小師弟和師父的死,成了華一農的心病。華一農接任後,對武林中人涉足朝堂之事更加看不順眼,三令五申讓門下弟子不得和朝廷打交道。敢爲朝廷鷹犬者,殺無赦!
林鐘憑本來也沒打算違反門規,可那時候恰好他認識的一位朋友受了重傷,急需陸詢手裡的還靈丹救命。陸詢苦勸他入公門數日都不見效,剛好趁機要挾,讓他幫忙破獲一起案子。林鐘憑無奈只得答應。六扇門專司涉及江湖人士的案子,那起案子又剛好涉及到當時江湖上風頭正勁的門派。林鐘憑便易容改裝,和六扇門的人一道辦案,最後一舉破獲那門派一個秘密製造火藥的據點。事成之後,他功成身退!
林鐘憑以爲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曉,可沒想到師父居然知道了,還告訴了曲猶揚。
衆人聽曲猶揚的語氣,分明是已有所指。紛紛問道:“四師兄,怎麼回事?”“四師弟,你說的是誰?”“老四,話說清楚。”
曲猶揚直直看着林鐘憑:“大師兄,你敢不敢在師父屍身面前發誓,你沒有幫朝廷做過事?”
林鐘憑不屑砌詞狡辯,昂首道:“沒錯,我是幫過六扇門,那又如何?”
他此言一出,衆人譁然。如此,林鐘憑便算是有了足夠的殺人動機!恩情歸恩情,可若真到了累及自己性命的時刻,誰又能保證不做糊塗事?或者,誰能保證自己在那一瞬間不做糊塗事?何況林鐘憑下山遊歷兩年後,性情變了不少,整日裡鬱鬱寡歡,悶悶不樂,誰知道他還是不是兩年前的林鐘憑!
林鐘憑百口莫辯,可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華若雪看他的眼神也變了。華若雪看着他,目光裡全是驚疑、不信、悲哀,甚至還有……仇恨。
事情一路發展下去,變成了林鐘憑怎麼也預料不到的情況。當時被一場變故弄昏頭的嶗山弟子齊齊拔劍要他抵命。
林鐘憑那一次,幾乎是被逼到絕路。他知道自己冤枉,不願就此送命。可他面對的敵人卻是他絕不願意動手的人。
所幸,他終於還是從衆師弟和華若雪的圍攻中逃了出來。他不想傷人,可還是氣不過,與曲猶揚交手時,不免出手過重。
華若雪處處幫着曲猶揚,甚至不惜刺傷他一隻胳膊,也不讓他傷了曲猶揚分毫。
爲此,林鐘憑逃走後,很是心灰意冷了一段時間,每每想到華若雪那般對他過他,他便傷情不已。陸詢不怕死的繼續攛掇他入六扇門,理由是反正他已經和嶗山派鬧翻了。結果被林鐘憑一頓狂吼,又揚揚拳頭嚇得遠遠的。
不久,嶗山派傳出曲猶揚和華若雪完婚,曲猶揚接任掌門的消息。曲猶揚繼任掌門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林鐘憑在嶗山除名。
林鐘憑一怒之下,乾脆真的順遂了陸詢的意思,投了六扇門。他們成婚氣着他,將他除名氣着他,他便也光明正大做了朝廷鷹犬氣着他們。
曲猶揚後來從未派出過弟子追殺他,不知是不願意做無謂的犧牲,還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是林鐘憑更願意理解成曲猶揚心虛。他一直覺得曲猶揚是故意冤枉他殺害師父,因此,猶揚此舉更顯得心虛。而華若雪……他明知道和華若雪再無可能了,可就是忍不住想她。哪怕她來找自己報仇也好,但是華若雪從此再沒在他面前出現過。
林鐘憑起先想要調查華一農的真正死因,但花船已經被人付之一炬,一點線索也沒留下。華一農生前最後的時間都做了些什麼,曲猶揚應該是最清楚的,他想去問曲猶揚,但又沒有勇氣上嶗山。嶗山派的人不追殺他,不代表他上了嶗山後還不殺他。一旦上去,必然是同門相殘。再者,萬一事情真的與曲猶揚有關,他該怎麼辦?曲猶揚已經是華若雪的丈夫,要他怎麼辦?殺師之仇要報,華若雪的幸福又不能毀掉。
思來想去,林鐘憑一直沒敢上嶗山。畢竟曲猶揚當日說的話,句句屬實,沒有栽贓陷害他,事情未必和曲猶揚有關。若因爲自己的懷疑就貿貿然上山,那到時候雙方打起來,就更加不值得。
林鐘憑爲此日日消沉。陸詢眼見如此,便拼命給他找事做。林鐘憑忙起來後,總算是恢復了昔日神采。只是他這一忙,便再也不敢停下來。他怕一停下來,就會想以前的事,那些事讓他心裡糾結的發狂。
不知不覺四年過去了。林鐘憑早習慣了單身一人無牽無掛,出了狼窩入虎穴的日子。直到兩個月前,他遇到蕭月。
初時,他只是覺得她有些像華若雪,雖然不像華若雪那般淘氣天真,卻是一樣的倔脾氣,烈性子,加之她是被強擄入綠綺樓的,他便生了惻隱之心,幫了她一把。
誰知那一幫,她竟然和他糾纏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