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堡外的計時法,現在應該已經是夜晚了。可惜在海影堡裡,每時每刻都見不到有什麼區別。只是一味的幽暗,昏沉。
夏多忽然想起了很多東西。
這一刻外面的天空會是什麼樣的呢?幽藍的天幕中懸着明月?還是璀燦銀河映着浮雲?亦或是雨夜?有風?
不管是什麼,當然都比現在這樣好得多。
夏多發現自己有點懷念外面的世界。可是望人羯說——“這裡是絕對出不去的”。爲什麼呢?
想到望人羯,夏多突然又發現他出去探查情況已經有很久了,卻還是沒有回來。不只是這樣,夏多有預感,自己會有很久不會再遇到他。夏多的預感一向很準,這次也一樣。因爲,預感馬上實現了。
懷裡的咒流鏡震動發光。
夏多掏出鏡,光潔鏡面上用藍光顯示着短短几行文字:“我是望人羯。我去尋找潛龍,現在有一點線索了。估計短期內不會回來。圓桌會和槍馬家族的事交給你了。小心保重。”
咒流鏡上螢藍色的文字顯示了一小會就消失了。夏多放下鏡,心裡面有一點淡淡的倀然,卻又有種莫名的輕鬆。這種矛盾的感覺讓他對自己的想法很難看透。
潛龍?
是那一聲龍嘯聲?
夏多難以想象那聲龍吟居然有如此的魅力。他更無法想象,有一天,自己的命運居然會和那條神龍有密切的聯繫。
命運無常。
旁邊突然有人走出來,坐在他身邊的石崖邊,望着幻魔山脈遠處灰濛濛的輪廓。
那人當然就是人類少女,海曉霜。
“你看那些燈光,像不像是星星。”她凝視着遠方很久,轉頭突然問夏多。
的確,幻魔山脈無數洞窟中透出的或明或暗的昏黃光芒,就像是黑色大幕下一顆一顆閃耀的星辰。
夏多也坐下來,坐在她身邊。也許是坐得有些太近,夜風帶起少女微香的髮梢會不經意掠過夏多臉頰。觸感冰涼柔滑。
“你還不睡?”夏多答非所問。
海曉霜微笑着搖頭。
兩人很默契地靜默看着遠方的萬千燈火。夜風微涼。
“你是怎麼會進這裡的。”夏多突然問。在他看來,像海曉霜這樣的女孩,應該過着十五六歲少女應有的普通而幸福的生活,想着一些淡淡青澀的心事,而不應該像現在這樣,被關在這幽深恐怖的最高監獄。其實這個問題他應該問自己,像他這樣的少年應該過着和年齡相符的陽光的生活,偶爾有一些冒險和突發狀況,但也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叛國罪臣餘黨。好像是這個罪名。”海曉霜想了一會,輕鬆地回答道。就好像別人問的是“你最喜歡吃的食物是什麼”這類無關緊要的問題。“那你類?”她側着頭,視線透過髮絲笑着看向夏多。
“一級傷害罪,擅闖王宮並試圖謀害國王等罪名。”夏多也很輕鬆地回答,就像是在說和他無關的別人的事情一樣。聽到夏多的回答,海曉霜不禁吐了吐舌頭。
兩人又陷入沉默。
沉默是一種很奇怪的狀態。同樣是沉默,有時候氣氛會很尷尬,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有時候又會氣氛又會讓人很享受,就算什麼也不說也不會覺得無聊。現在兩人的情況就屬於後者。
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這樣的默契從何而來,才認識沒多久,卻可以像老朋友一樣隨意聊開,沒有任何拘謹的感覺。難道是人類間獨有的共鳴?還是,一種莫名的情緒已在他們心間發芽?
許久。
夏多忽然轉頭看着少女清澈如碧空的冰藍色眼睛說:“你想不想離開這裡?跟我走?”
海曉霜的臉龐有些泛紅。
夏多意識到自己說得有點不恰當,不好意思地轉過頭看向正前方:“我的意思是說我在制定計劃離開海影堡,你要不要加入我的計劃。”海曉霜笑了一笑。
“也許吧,不過我要先找到一個人。”
“就是你說的‘公爵’?”
“嗯。因爲他是我的父親。”海曉霜微笑着說。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少年面前的反應有點奇怪,有點……曖昧。她平日裡不是這樣溫柔的人,也沒想過會在一個剛認識一天的人面前說這麼多話。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不過,這種感覺很好。
“所以,我明天就會離開這裡,繼續去找我的父親。”
“明天?”夏多有點吃驚。
“是啊,明天。”
“你還是別走吧。”夏多突然說。
少女吃驚而有點害羞地看着夏多。
又被誤解了。夏多苦笑着想,“我的意思是……你一個弱女子在外面到處亂逛很危險,我可以幫你找。”可是這樣說海曉霜又有點不高興了。
“你們男人總是以爲我們女人不如你們。你覺得我像是弱女子嗎?”海曉霜抓起身邊一塊堅硬的石頭,輕巧地揉成粉末,然後笑着看向夏多:“怎麼樣?”夏多笑而不答,他也抓起一塊石頭,擲向身後的一塊大石上,石頭如鋼刃砍泥般輕鬆印入大石中。“這算什麼。”海曉霜笑着說。
“不管怎麼樣,我明天就會離開。”她又望向眼前如同星空一樣的山景,“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還是會再一次相見的。”
銀髮帶着清香從夏多臉旁水一樣拂過。
就像記憶裡夏日星夜裡吹過的涼爽的晚風。
就這樣,時間彷彿停留在這一刻靜止不動。海影堡裡也有如水一樣永恆溫柔的夜。
不知什麼時候,夏多的手和身旁海曉霜的手已經放在一起。觸感溫暖而冰涼。
是那樣自然。
同樣的夜。
在一個地方可以是浪漫。在另一個地方卻是那麼冷酷。
奧德賽·麥斯洛,豹人奧德賽·麥斯洛此刻正在海影堡地下貧民窟流離街上的一處鐵匠鋪。這裡是海影堡中最混亂擁擠沒有秩序的所在,到處髒亂破敗,只有下等人才會來這裡。奧德賽就是下等人。可是他已經發過誓了,他不再做下等人。所以這是他最後一次到這裡。
鐵匠鋪的師傅老荊角鹿人用鋼鉗從煉製爐中夾出一隻燙得發紅的金屬製品。
“這是按您要求打造的鋼爪,您看怎麼樣。”
奧德賽不顧高溫,生生將鋼爪套在光禿禿的左腕上。熱氣騰的從它左腕冒出,但奧德賽什麼反應都沒有。它只是運勁張合了鋼爪幾次。
“還不錯吧,您看。這鋼爪要七十鎧。”荊角鹿人笑着說。鎧是海影堡裡的貨幣單位,和堡外北風王國的單位一樣,但是錢幣是不一樣的。海影堡中的鎧是經過三大勢力共同認可的金甲蟲貝殼所作爲的貨幣。而北風王國則是硬幣鈔票。
“嗯,我想試一試。”奧德賽冷冷說。
荊角鹿人一愣,心口處突的一熱,瞪大的眼忽然就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血噴涌而出。
奧德賽抽出鐵爪,冷笑了一下。不顧身後荊角鹿人噴着血倒下,徑自離開。身影消失在流離街低矮狹窄的巷子裡。
夜,是那麼殘酷。
“我要去睡覺了,這裡可以洗澡嗎?”曉霜轉過頭笑着問。
夏多愣了一愣,“哦,嗯……可以啊,洞窟最後面左邊的小房間,裡面有水,不過水量比較小,因爲是引地下水的管道。”他有點不捨地放開蓋在曉霜手上的左手。
“我懂了。對了,你幫我去弄點食物吧,今天還沒吃東西呢。”
夏多看着身上穿着的紅袍,突然覺得應該可以弄到不錯的食物。於是爽快答應,從山坡上走下來,離開。曉霜看着夏多的背影,不覺微笑起來,許久才起身,朝洞窟走去。
經過洞窟時,曉霜不小心碰到洞口的大石。碩大的石頭被她指尖輕輕一觸,轟然化成細碎的石屑,只有一顆小石塊完整地落在石屑上。正是夏多剛纔用石塊擲去的大石。
她不由的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地看着山坡下漸行漸遠夏多的身影。
靠着身上紅袍的便利,夏多很快就從周圍一些灰袍魔人那裡搞來了一些看起來還不錯的食物。比如鬆菇,夜行兔肉,香樹紅露等等,當夏多抱着一堆食物走進洞窟的時候,海曉霜已經洗好澡換完衣服坐在洞窟裡等着他了。
“看起來這些好像要烤一下才能吃啊,不如我們出去在外面空地燒烤野味吧。”曉霜說。
“也好。”夏多抱着食物正要往外走,突然又轉過身來,“奇怪?你怎麼換了衣服?我都沒看到你身上哪裡有多帶一套衣服?”的確,曉霜現在身着一件淡青色的長裙,看起來很飄逸動人。
“這個啊,要你管。”曉霜神秘地笑了笑,“好看就可以了,不是嗎?”
夏多側着頭想了一會,想不通,就抱着食物走出去了。
洞窟外,山崖旁的空地。
架子和木材還有食材都準備好了,兩人相視而笑。
“生火呀你。”曉霜指着夏多的腦袋。
“……”夏多表情有點尷尬,“我不會魔法……”
“什麼?你不是很強嗎?”
夏多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我去裡面的蠟燭那裡取火吧。”
“坐下。”曉霜無奈地笑了笑,手指指向幹木材,一道藍色的電光射出,木材熊的一下燃起了火光。
夏多笑了笑。
各種食物很快烤好,香氣四溢。
“乾杯。”曉霜笑着拿起一杯紅露對着夏多,夏多也拿起紅露一飲而盡。
兩人笑着拿起各式食物相對吃了起來。
遠處,連綿山脈上點點星光在夜風吹拂下也像是微笑着閃爍着。
是夜如醉。
第二天一早,夏多醒來的時候,曉霜已經離開了。
就像得知望人羯離開一樣,有點惆悵而放鬆。
又是一個人了。
這樣也好,夏多突然發現自己好久沒有的一種冷厲如刀的心境又回來了。也許只有一個人在,他才能像孤獨的野獸,或者是無情的鬼神一樣,發揮着讓人吃驚的表現。
曉風清冷,讓夏多清醒許多。
新的一天又到來了。
夏多想起曉霜動人的臉,嘴角不禁揚起一絲微笑。
但微笑馬上被一種自信與期待的神情代替。他的臉冷峻,眼神如刃。
他又是那個獨來獨往的桀驁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