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四具屍體還未完全腐爛,木揚邶風是怎麼也不會把他捱打的事和棄屍案聯繫在一起的。因爲那四具屍體,分明就是當初陪他到茗香居喝茶的四個侍衛。
當軒轅熾陽和木揚邶風到達義莊親眼見到那四具屍體後,他們也終於明白了爲什麼花容泠焰會被嚇得不省人事。這還真不能怪花容小姐弱不禁風神經脆弱,因爲就算是他們這倆大男人乍一看到這四個不明物體也會被嚇得魂飛魄散。
剛進義莊大院,就有一陣腐屍的惡臭撲鼻而來。在守義莊的老陳頭的帶領下,木揚邶風生平第一次走進了傳說中的義莊。
在這個遠離城鎮四面都是墳地的獨立小院裡,整齊的擺放着上百具無人認領的死屍。而每一具屍體都沒有裝進棺木,而是直接擺放在木板上,等陳列七日過後,便由義莊僱傭用草蓆裹着埋到院外的墳地裡去。
“什麼鬼地方!”木揚邶風低聲咒罵着,小心躲避着掛在房樑上的白色靈幔。在他的認知裡,陳屍的地方一般都不怎麼吉利,到處都陰森森的,駭人而詭異。若不是此事是烈親自委託,又與她有關,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跑到這裡來的。
“人生最悲哀的,莫過於死後無人善終。而義莊存在的意義就是幫助那些意外喪命的人入土爲安。”軒轅熾陽淡定的說道。想當初,他也相當忌諱這些地方。直到有一天父王告訴他,爲人君者,應以天下蒼生爲親,不論相識還是陌路。
既是親人,那見見親人的遺體也就沒什麼大不了了。
經軒轅熾陽一說,木揚邶風倒也釋然了。這樣說來,義莊應是個彙集人性大愛的地方,而不是陰氣盤踞的不祥之地。
穿過大堂,老陳頭帶着他們走進了最右邊的暗室。
“兩位少爺這邊請!”老陳頭指引着,“與案子有關的屍體我們都放在暗室的,以便保存的久一些,有利於官府搜查證據。”老陳頭一邊走一邊解釋道。佝僂的身子顫巍巍的在前方帶路,看的後面的二人一陣心酸。
“大叔!”軒轅熾陽突然喚道。“你的家人呢?怎麼你這麼大年紀還在這裡守義莊?”
聞言,老陳頭的身子一頓,隨即緩緩轉過身來,一聲長嘆。“老頭子是孤家寡人一個,哪兒來的家人啊?當了大半輩子兵,至今未娶。現在老了,殘了,打不了仗了,官家就給安排了這麼個差事,能糊個口也就行了!”老陳頭故作無謂的說完,又轉身去帶路,原本佝僂的身軀在軒轅木揚兩人心中突然高大了起來。
“這就是退役士兵的晚年生活嗎?”軒轅熾陽低聲自問。他們都是國家的功臣,卻過着如此悽慘無奈的晚年,不僅沒有享受到兒孫繞膝之福,甚至死後還找不到人送終。難道他們也要像這些死屍一樣被埋在義莊外的墳地,連墓碑都沒有一塊嗎?
“陽!”木揚邶風很清楚的看透了他的想法。“回家後我會和我父親商榷退役士兵的安置問題!”
“嗯!此事我會親自跟進。”軒轅熾陽欣然應道。知己是什麼?就是你什麼都不用說,但是卻能輕易洞悉你想法並竭力幫你解決的人。自幼時邶風進宮陪他伴讀時起,他們就成了禍
福與共的好兄弟。彼此坦然,真誠相待。
“就是這裡了!”老陳頭打開一扇暗室的門,點了燭火,然後退了出去。整個暗室除了他們兩個人,就只剩下四具屍體了。
整個暗室裡光線極暗,沒有窗,只有一個巴掌大的氣口。若不是還有一盞燭火跳躍,這個房間就會徹底陷入黑暗。空氣中充滿了令人作嘔的屍臭,因着封閉的空間更顯濃烈。木揚邶風眉頭緊鎖,整個臉都快貼在氣孔上了。
他可以不忌諱屍體,不討厭義莊,卻沒辦法做到忽略這些氣味。它們無孔不入,只要呼吸便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只要一聞到這些味道,他的腦海中便能清晰而形象的出現腐爛的皮膚,以及在其中翻涌穿梭的白色蛆蟲。
“陽……”木揚邶風剛一開口便是一陣乾嘔,他真的快要吐了。
“有沒那麼誇張啊?怎麼像個姑娘家似的!”軒轅熾陽忍不住打趣道,一派輕鬆無懼的樣子。真想不通他堂堂一個身份尊貴養尊處優的大皇子怎麼能受得了這種地方。
收到木揚邶風鄙視的眼神,軒轅熾陽停止了掀遮屍布的動作。“你還記得十歲那年軒轅國和琉焱部落的和談嗎?”
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突然提這件事,但木揚邶風還是如實的點了點頭。記得那一次和談是陽第一次單獨處理外交事務。而琉焱首領見來的是一個十歲的小孩,以爲是軒轅國不重視這次和談,於是惱羞成怒,殺掉了所有軒轅國的士兵,最後只有陽一個人逃了回來。自那以後,這位大皇子就一改之前的調皮,專心致力於對軍事和政務的學習。
“那你知道我是怎麼逃回來的嗎?”軒轅熾陽近乎自言自語。“所有的人都死了,而他們,全都在臨死前撐着最後一口氣爬過來擋在我身上。我才得以逃過一劫,苟活下來。”
那個時候,琉焱士兵近在咫尺,他被埋在數名士兵的屍體間,孤立無援的恐懼早已將他的理智淹沒。他想大叫,鼻息間全是濃烈的血腥。可就在這時,一個垂死的士兵用滿是鮮血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並且目不轉睛的瞪着他。那眼神,是不甘,是鼓勵,同時還有極力忍受痛楚的猙獰。
這是軒轅熾陽第一次在人前說起那次和談的細節,那次對死亡的經歷在他的生命中烙下了永遠無法抹去的痕跡。那些士兵視死如歸的眼神,以身護主的壯烈都成了他立志成爲一代明主的積澱。
十歲,他該死,卻沒有死。所以他愛着每一個生命,尊重每一個爲國家有過付出的人,特別是征戰之人。
而那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經歷,也極大程度的提升了他的膽量。死又有何懼?只是要死得其所罷了。
“沒事啦,都過去了!”木揚邶風笑着拍了拍軒轅熾陽的肩膀,同時強忍着惡臭走向那其中一具屍體。
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死人嘛!木揚邶風在心底安慰自己,大着膽子揭開了那具屍體上得遮屍布。白布剛一掀開,便有一股更爲強烈的屍臭撲鼻而來,木揚邶風再也忍不住了,轉過身扶着牆狂吐起來。
“邶風?你來看!”軒轅熾陽幫他拍背順氣的力道突然大了幾分,差點沒把他拍岔
了氣。
“我不要看!”木揚邶風一口拒絕。要是再看下去,他說不定能把心肝脾肺腎全給吐出來。那些人……不對,是那些屍體,太可怕了。不僅散發着惡臭,而且死相還甚是猙獰。別的先不說,就他看的那一個,不僅鼻子和耳朵不知所蹤,就連一雙眼睛都只剩下空蕩蕩的倆眼窩。有污血順着傷口處留下來,形成一道道漆黑的血痂,猙獰而詭異。
“不看就算了,反正死的又不是我大皇子府的人。”軒轅熾陽語氣一轉,不再理會他。
什麼叫死的不是他大皇子府的人?難道死的是他將軍府的人嗎?讀懂了軒轅熾陽的言外之意,木揚邶風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轉身。剛一回頭便看到軒轅熾陽正在看那屍體的右手手臂。在那手臂上,赫然有着一個鳥狀刺青,可能是因爲人死的時間過長,所以那刺青已不是很清晰,但還是能看出個大概。
軒轅國的人信仰鳳凰,所以在身上弄個鳥狀刺青並不稀奇。可問題是,這隻鳥不是普通的鳥。只要你目不轉睛的盯着鳥兒的眼睛,你就能隱隱看到一個若有若無的木字。等你再看鳥兒的整體,那木字便又消失不見了。
這是一種因爲角度而產生的精神錯覺。其實那木字並不實際存在,只是人們在看着鳥眼的時候由於思維定勢,主動的把鳥眼外的其他部分填充成自己主觀意識裡最熟悉的東西,也就有了那個木字。
而這樣的刺青,是木揚將軍府內家侍衛纔會弄的東西。這也就證明,這人是將軍府的內家侍衛。
所謂內家侍衛,就是保衛府院的人。因爲木揚大將軍是軒轅國的軍事重臣,所以木揚將軍府的內家侍衛全是久經沙場身手不凡的士兵。內家侍衛與家丁不同,前者只爲保護府院安全,後者則是打理府院的日常事務,比如膳食,花草,宅院維修等。
將軍府的內家侍衛總共只有一百名,最近並未聽到有誰沒有到崗,除了木揚邶風出事那日後就沒有出現過的四個侍衛。
而這裡躺着的,剛好也是四個,難道……想到這裡,木揚邶風再也顧不上臭不臭的問題,迅速查看了其他三具屍體的右臂。果然。這四具屍體就是木揚家失蹤的四個侍衛。而且,每一個都死得非常痛苦,眼耳鼻舌盡毀,由此便見下手之人的殘忍。
“怎麼會這樣?”離開義莊,木揚邶風立即回家把這件事告訴給了木揚成功。而這位愛兵如子的大將軍一聽到這樣的消息就急出了一口鮮血。
“有沒有可能是他們四個在外得罪了什麼人啊?”恰巧在將軍府拜訪的丞相莫吉滕聞言猜測道。
“不可能。”木揚成功一口否定。“我木揚府的侍衛個個訓練有素,絕不可能在外惹是生非,難道他們不怕我軍法處置嗎?”
木揚府的嚴酷軍法早已名聲在外,沒有誰不畏懼的。而且將軍府軍紀嚴明,除非是找死,否則沒人敢以身試法。既然不是那四個人惹的禍,難不成……兇手針對的是木揚家?而且他們消失的那天,邶風不也遭過暗算嗎?
難道,是邶風在外樹的敵?木揚成功思索着,面露兇光。
殺我兵者,死;傷我兒者,亦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