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夢中所見,清晰地展現在了白月面前。她本身開了天眼,此次夢中預見的便是最爲親近的小姐渾身是血、下場悽慘的模樣。
在原主心中小姐救過她的命,因此看到了未來的悲慘情形時她神思不屬,每日裡見到小姐的笑容都備受折磨。可是憑藉她現今所學的道學知識,一直沒有找到任何解決的辦法。
所有人都知道,開了天眼後看到的都是無法改變的既定命運。
偶爾和小男孩以及老龜相處時,原主的憂慮難免就被帶了出來。小男孩一臉老氣橫秋的模樣,以爲原主在府內受了欺負,鼓着臉開口:“早就說了讓你跟我走,當我的丫鬟不好嗎?非要待在趙家?”
相識後男孩說了不少這樣的話語,不過原主都粗粗敷衍過去了。雖然小男孩總說自己家是所謂的隱世家族,比趙家還要繁盛,但原主卻從未聽說過對方家族的名頭。
這次聯想到和小姐有關的事情,心中總念着這件事。聽聞小男孩的話,便鬼使神差地認真地看他一眼:“你們家族有改變命運的法子嗎?”
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這樣的法子連趙家都沒有,此時卻來詢問一個小男孩。原主說完也意識到自己太慌亂了,因此隨口就轉移了話題:“我真是的,問你一個小孩子這些做什麼。”
卻沒想到小男孩滿臉沉思的模樣,摸了摸下巴不服氣道:“其實……我聽長老講過,改變命運的法子並非沒有,不過似乎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真的有?”聞言原主心中便是一跳,下意識忽略了最後一句話,滿心都是對方所說的‘改變命運的法子並非沒有’。
接下來的交談中她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明裡暗裡套小男孩的話。見對方說的有條有理,而且那個隱世家族很有可能真的存在時,心裡便隱隱有了主意。
她自小和小姐的關係就極好,因此想要出府恢復自由時。小姐雖然十分不捨,但也沒有強制性地留下她。而出了府的原主,被喜滋滋的小男孩帶回了家裡。
小男孩比原主要小了四歲多,不過一直養尊處優心思較爲單純。只以爲原主是喜歡他,纔跟着他回了家成爲了他的丫鬟,卻沒想過原主從頭到尾都是另有目的。
小男孩是隱世家族獨子,這一輩除了他外完全沒有同齡的小孩子。況且這個隱世家族規矩林立,因此難得能說得上話的原主倒是和他相處得很好。
原主到了小男孩家裡後,其實一直在暗中查詢能改變命運的法子。但她只是個普通的丫鬟,很多地方都去不了。原主偶爾偷偷跑進藏書閣,有次差點兒被執法隊抓住,直接要了她的性命。虧了小男孩求情,纔將她保了下來。
來來去去時間便過了三年,小姐趙意寧也順心如意地嫁進了王家,生活還算順遂,但接連而來的就是在王家將經歷的波折中死去的下場。
是以原主愈發急切起來,此時已經成爲少年的男孩難免有所察覺。三番四次追問下,原主咬牙不肯說出來,後來時間緊迫、又爲了讓小男孩出手幫她找到那個方法,才改了說辭。直言自己看到了自己將來悽慘的下場,想要個法子得以保命。
四歲的年齡差距,但原主和男孩性格十分合得來,朝夕相處也算是另類的青梅竹馬。此時聽得原主可能會死,根本不會懷疑她是在說謊,自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身邊的人死去。
他到底是隱世家族的唯一繼承人,相比於原主,他更快地找到了勉強能讓原主活下去的辦法。
那就是……以命換命。
這種方法頗爲艱險,而且用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命算不得什麼□□。但如今這件事男孩也參與了進來,由不得原主喊停。
男孩找來和她換命的是一個林姓僕人,他家裡一貧如洗,心甘情願地用自己的命換來家人一輩子富裕安閒下去。
男孩做了諸多準備時,原主都跟在旁邊看着。而男孩害怕對方不安,也由得對方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到了後來一切準備就緒,就要開始換命的法子時,已經長成青年的男孩向原主要了承諾。
倘若這次兩人都能夠活下來,那就結爲夫妻。
以命換命這個法子本來就算是‘邪魔歪道’,不論是被換命的兩人,還是施法的人,面臨的下場都可能十分悽慘,一個不小心所有人都會魂飛魄散、不復存在。
畢竟這樣的法子算是逆天改命,在老天爺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爲了。
得知小男孩願意爲自己這麼做時,原主非常驚訝且感激。若只是涉及她自己,她怎麼也不會讓男孩繼續下去,然而這次卻和小姐有關……
但看着青年堅定的眼神和眼底的情意,她不由得點了點頭,笑着應下:“往後,我的命就是少爺的。”
看着她漂亮的容貌,青年默默紅了臉,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簡直讓他咬牙切齒。
白月待在原主身體內,見原主在青年施法前想辦法將青年弄暈了過去。身爲青年的貼身丫鬟,青年十分信任她,根本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事。
青年暈過去後,原主井然有序地安排了一切,且將換命的人選換成了自己和小姐。並且按照青年往常提到過的辦法,催動了法術。
法術一旦開始,便不能逆轉。
中途醒來,看到這一切的青年差點兒沒瘋了!
身爲隱世家族繼承人,他資質極高。看着眼前的一切,眼角餘光掃過角落裡的林氏僕人,很快就想到了補救辦法。雖說是補救辦法,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的法子罷了。
男孩資質極高,修爲不錯的情況下啓動法術都要小心謹慎。生怕一個不注意所有人都沒了命,何況修爲完全比不過青年的原主?
是以法術剛啓動不久,原主就神魂震盪,將將要魂飛魄散。
而男孩用自己的血快速地啓動禁術,想要將原主的一縷殘魂留下。
身處陣法中的白月眼前陣陣白光,在原主改命的過程中幾乎魂魄出竅,耳旁充斥着青年絕望低啞的喊聲,心裡不由得有點兒難受。
雖說這只是原主的記憶,但記憶中這幾年白月也算是和眼前的人相處了許久,看着他從孩子長成青年。這段時日以來,白月和原主共同存在,神奇的地方在於只要不是改變未來的重大事件。偶爾白月也能得了自由,掌控這具身體,和男孩相處幾日。
此時感受到了青年的悲愴,不由得側頭、在陣陣神魂震盪中看了他一眼。
青年眼眶通紅,衝她咬牙切齒地喊道:“騙子!一開始你就在騙我!說什麼往後你的命就是我的!你這個騙子……”
“你回來,我就不計較了,回來……”
“……阿擇。”白月張了張脣、想要說些什麼,只是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下一刻身體一輕,眼前的場景突兀地消失了。
她出現在了初開始那個空白的地方,但隨着她的視線所到之處,空白的地方漸漸被各種顏色充斥了。這裡不再是空蕩蕩一片,原主的記憶也被她找回來了。
“……阿擇。”
一聲輕喚響在寂靜的房間內,房間裡的兩人表情都有些難看。
彧擇臉色蒼白,臉上神情複雜難辨。
而另一旁的古逢更是神情古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陣法中的人,心裡簡直思緒萬千。當初眼前的人去了隱世家族當丫鬟時,他完全不知對方的目的。對吃吃喝喝的它來說,不過是換了個池塘居住。從趙家的池塘換到了彧家的池塘,當時他還心底高興。因爲彧家的池塘實在又漂亮又舒服,住在裡面自由自在,而且彧家的靈氣比趙家還要充裕得多。
待在彧家,什麼都不做就能自主修煉一樣。
就這樣在彧家待了好幾年,眼前的人突然出現將它帶到了王家,也就是趙家小姐趙意寧的夫家。雖然不瞭解對方這麼做的目的,但還是牢牢地記住了對方的話語,往後要代替她守着小姐以及小姐的孩子。
當初它還傻傻地問了一句:“你、要、我、守幾百年?”
她便是一怔,而後露出個淺淺的笑意來:“千年王八萬年龜,你好好修煉,往後會活得長長久久。不如就在這裡待上三五百年,如何?”
當時古逢也沒想過,這就是兩人間最後的話語了。
直到彧擇找上門來,他才知道這人暗地裡爲趙家小姐換了命,而自己卻魂飛魄散了。
彧擇找上王家,差點兒毀了整個王家,後來不知爲何又停了手,只冷眼看向趙家小姐:“她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的命,往後給我好好活着。”
趙家小姐本身雲裡霧裡,待彧擇離開後,查詢了好久才知道幾年前出府的白月。因爲預見了她的命運,如今用了逆天改命的法子替兩人換了命,對方卻遭受了老天的懲罰。
趙家小姐本就待白月親如姐妹,得知此事差點兒沒能活下去,最後還是她的夫君將她勸了回來。她的夫君感激的同時,讓人仔細調查了這件事。知道彧擇曾使用禁術後,便將視線放到了林姓僕人身上。
也將唯一的希望放到了他的身上,待林家人極好。
古逢想着這些,將視線投向彧擇。
這幾百年來,彧擇變化很大,成爲如今所有陰間使者的頭領。剛開始的目的也不過是想要找回白月的魂魄,花費了這麼多年都不曾找到過。
在此期間,彧擇一旦心情不好,就會去王家鬧上一番,攪得天翻地覆才滿意。
而已經能化身人形的他,每每都會和彧擇對上,但對方卻一直沒有真的下死手。而王家人一直秉承祖訓,護着林氏後人,只期待有一分可能存在:那就是當初被彧擇施過禁術的林家人能殘留着白月的一絲魂魄,轉世投胎爲林家後人。
只是沒想到……
古逢將視線投向了陣法中間的位置,沒想到這人便是三百年前說着讓他好好守護着王家人的那個人。難怪他會感覺到熟悉,哪怕變了張臉也會本能地和對方說了許多話。
想來彧擇或許比他更早地有這種感覺,否則怎麼解釋會將對方留下來?
伴隨着古逢的種種思緒,陣法中的光芒漸漸暗了下來,中間的人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然而一直盯着陣法的彧擇卻是身形一晃,在對方看過來的瞬間黑霧一蔓,直接消失在了這裡。
“哎?”古逢有些不解。
簡直莫名其妙,瘋了這麼多年,等的人終於醒了,跑什麼啊?
“古逢?”白月左右看了眼,看到目瞪口呆的古逢時,叫了對方一句。
“你都想起來啦?”古逢收回目光,走過去蹲下身子直直地看着白月,又陡然伸手戳了戳她的側臉:“怎麼會這麼奇怪?你怎麼就變成其他人了?”
本來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存活於世就很奇怪了,現在眼前的人更奇怪,突然就變了張臉。而且之前還沒有任何記憶,在能量攻擊以及這個陣法的作用下,才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可能是阿擇……”白月搖了搖頭,也有些不明白。不過事情到了這裡,原主要找回過去的願望已經達成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過去,原主是心甘情願爲了別人去死,沒想到的是彧擇的所作所爲。
不過想到彧擇口中的‘騙子’,白月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幾分歉意。原主的確騙了彧擇好幾次,不論是開始離開趙府跟着對方回了彧家;還是後來要求彧擇幫忙時,聲稱命運悽慘的人是自己;亦或者最後答應過的往後的性命屬於彧擇。
或許是以另一種方式感同身受地經歷了原主的一切,白月能感受到原主內疚的心情。
“對了,他人呢?”提到彧擇,白月左右都沒看到他的身影,不由得問道。
“誰知道?大概是害羞躲起來了,或者正在拼命壓制自己不弄死你。”古逢仍舊好奇地盯着白月,彷彿能從她臉上盯出一朵花來似的,他語氣輕鬆:“畢竟都瘋了幾百年了,對你這個曾經騙了他的人,做出什麼來都情有可原。”
白月不由笑了笑:“你也在生氣?”
古逢語調輕鬆,但白月有種莫名的感覺,總覺得對方似乎在生氣或是鬧彆扭。
“我纔沒有生氣。”古逢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一聲不吭就自個兒去死了,將王家這一爛攤子交給我這個未成年來打理,你還真信任我啊。”
“當初沒有想過你會化形。”原主當時的念頭是怕自己騙了彧擇後,對方惱羞成怒,往後再也不管烏龜死活了。畢竟自從被烏龜咬了一口後,每次見到這隻烏龜彧擇都視而不見。有時還會捉弄地將烏龜翻過來,四腳朝天好半天都翻不過去,一人一龜如同深仇大恨。
所以才帶上對方到了王家,並且也和趙家小姐打了招呼。雖趙家小姐不知道這隻烏龜會說話,但看在白月的份兒上往後也會好吃好喝地養着它。讓對方守着趙家更是隨口之言,她都沒放在心上,沒成想化了形的古逢倒是牢牢記住且守了王家三百年。
“抱歉。”白月抿了抿脣:“爲了我的一句話,禁錮了你這麼多年。”
古逢聞言嘆了口氣,擺了擺手:“其實倒也沒什麼,區區三百年而已。就算你不吩咐我,我也懶得從王家挪窩了。”身爲烏龜他可懶得很:“況且除了彧擇時不時找麻煩,我也沒做過什麼。”
王家現今還是有名的修道家族,他頂多算個定海神針,偶爾拿出個名頭來充充場面。當然其他人還好,每次遇到了彧擇,他的臉面全都沒有了。
“阿擇。”白月也嘆息一聲,站起身來。
當初相處時和原主同爲一體的她能感覺到彧擇的情意,原主也不是沒有觸動,但在原主心中趙家小姐纔是第一位。沒想到彧擇的執念這麼深,別人都認爲原主魂飛魄散了,他還一直等着。
白月腦海中驀然浮現出,當初在檔案室初見的模樣。在樓上時她曾驚鴻一瞥地見過懸在上面的幾幅畫,當時對方收的太快,她沒看個明白。現今得知了過往,再回憶起來時,那幾幅畫上的人分明極爲熟悉。
可惜原主那一世連彧擇的面也沒見過,生生地錯過了。而且更爲諷刺的是,原主的消逝和林氏後人林繡繡有關。但原主徹底消失前,林繡繡和那個男人都見過原主的樣子。想來彧擇若是知曉再次錯過了一直等着的人,也不會輕易放過林繡繡。
“你要去找他嗎?”古逢看着白月:“不過他要是真的躲在哪裡,誰也找不着他。”
“不找。”白月還沒理清原主的想法,現在過往的記憶已經回來了,但如何面對彧擇還是個問題。雖然她在原主記憶中偶爾出現和彧擇相處,但陪伴彧擇的大多數都是原主。
說起來原主和彧擇真算是有緣無分,明明原主一直就在彧擇身邊,兩人卻再次錯過了。倘若當初更爲巧合一些,兩人彼此碰見一次,說不準後來原主也不會輕易地消失。
原主躲過了魂飛魄散的下場,卻沒躲過當初本應該和她換命的林氏後人。這個世界看中因果,當初準備和林氏後人換命就是逆天,如今原主正好間接死在林氏後人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果。
“不找就不找。”古逢贊同地點了點頭:“他估計是覺得委屈了,正等着你去哄他呢。我告訴你,千萬別慣着他。對了正好你現在也恢復樣貌了,要不要去看看一直唸叨着的王家?”
白月心底微微一動:“好。”
原主到底還是掛念着王家,雖然這份掛念已經沒了多少。畢竟她最爲關心的人,趙家小姐如今已經不在了。
古逢和白月到了王家時,眼前的場面讓她有點兒意想不到。不過聯想起之前古逢闖進來要找彧擇麻煩的表情,便對眼前的斷壁殘垣沒什麼反應了。
王家人似乎經歷得多了,現在正井然有序地喊着號子,站在一堆廢墟上組織重建。廢墟的另一旁,全是一個個整齊的帳篷以及生活用品。
“一年好幾次。”見白月看着廢墟,古逢撇着脣:“上次我和他打了一架,還以爲會管一段時間。沒想到這次剛建好彧擇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出現了,我攔來不及攔。”
倒也沒傷人性命,但這種無聊的事、難爲對方連續做了三百年不停手。現在王家後人用的材料都是輕薄簡便的,房子毀了也能快速建起來。
王家現在所有人都接受了這個事實,每次建房子時都跟參加什麼活動似的,興高采烈。
白月眉眼間,不由得帶了幾分笑意:“他們……”
“長老!長老!”白月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有人輕快地跑了過來,連聲喚着:“長老,你回來……”
來人繞過阻礙,看過來時、本來帶着的笑意頓時僵住了,下意識質問:“長老這裡怎麼會有陰間使者?!”
此時白月和古逢直接到了古逢往常住着的房子,要比王家族人的房子高了許多。王家現在算是避開繁華都市,修道者聚集住在山間,兩人站在圍欄旁就能居高臨下地看着底下所有的建築。
白月聽到聲音回頭,正對上對方看過來的視線,不由得輕笑了下。王家的居住地,沒想到林繡繡居然在這裡。
林繡繡見到白月的笑容後,有些疑惑地眨眨眼。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瞪大了眼睛:“她、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