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玎璫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只覺得一股一股奇妙的力量涌入周身,一旁的衆人看了,雖然各自心中驚詫,卻也沒有任何人上前阻止。
大家心裡都明白,也許這是一個母親最後能替女兒做的事。
言紫兮瞧着任苒那張已經枯涸的面容,忽然覺得鼻頭一酸,看來最終還是沒能救得了任苒,雖然心魔已經從她體內驅除了出去,可是,誰都明白,任苒本就是個早就作古了的人,之前借屍還魂也是因爲心魔的力量,如今心魔不在,她的壽命自然是走到了盡頭,如今的模樣,算是迴光返照吧?
可是,這樣的犧牲,最後換來的結局,真的是師傅想要的麼?
可是,卻是雙雙只能歸於永恆的沉寂……
他們至死也沒有再相見,甚至沒有訣別,就這樣結束,真的無怨無悔麼?
言紫兮沒有答案。
世間萬物衆生,似乎都抵不過一個情字,管他是人是魔,是神是仙,似乎都逃不過這情字的癡纏怨念。
任苒將自己僅剩的修爲都渡給了凡玎璫之後,她悠悠地長舒了一口氣,顫聲對凡玎璫說道:“那柄劍,除魔劍,能再給我看看麼?”
凡玎璫此時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她輕喚了一聲娘,就已經淚流滿面,顫抖着手遞過除魔劍,任苒小心翼翼地接過,雙手捧在手心裡,原本黯淡的眸中,突然閃爍出一絲異樣的神采。
她用着幾不可聞的聲音喚了一聲:“師傅……”
那一霎,言紫兮幾乎以爲自己眼花了,那除魔劍的劍身,竟是灼射出一縷紫色的光芒,在那淡紫色的光芒中,師傅偃師的身影似乎若隱若現。
任苒又喚了一聲師傅,這次言紫兮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紫芒中,的確是師傅的模樣,而且,師傅的表情,似是從未曾見過的釋然。
任苒潸然淚下,她輕輕地偏了頭,將臉頰貼着劍身,淚水溼了劍身,卻顯得那除魔劍愈加地光彩奪目,任苒喃喃地念着:“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作者注:此句出自詩經,原意--心中是多麼的愛慕他啊,何不對他講出來呢?對他的愛是是刻骨銘心的、永生難忘的啊。)
何日忘之……
若是能忘,便就好了,她和他糾葛了數百年,卻是誰都沒能忘記誰。
恨麼?怨麼?悔麼?
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任苒的心中竟是萬般的平靜,師傅偃師在她的心中,果然是誰也不可替代的呵,就算她中途曾經愛上過別人,甚至還未那人生下了女兒,可是,待到千帆過盡,她才明白,原來師傅纔是心中那顆永不磨滅的硃砂痣呵。
“對不起,玎璫,娘要先走一步,這些年,娘對不起你……”她悠悠地對凡玎璫說着,面上的表情卻是極爲寧靜,她又擡頭看向言紫兮,將凡玎璫的手交到言紫兮的手裡:“小師妹……”
這一聲小師妹,叫得言紫兮心神一顫,她只覺得喉頭髮梗,無聲地點了點頭,表示應了。
“玎璫,就交託給你了,看在師傅偃師的份上,替我好好照顧她,好麼?”
言紫兮點點頭,好不容易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個自然,你放心……”她原本還想問問關於凡玎璫的生父之事,對於之前那心魔符殤所說的,小師姐凡玎璫身上有大靖朝最純正的血統,言紫兮還是有些在意的。可是,想了想,又覺得這是人家的私事,若是任苒不願意說,自己追問也沒有意義。
就在言紫兮已經放棄了那個念頭的時候,卻突然感覺到手中有什麼東西遞了過來,她低頭一看,手心裡忽然多了一枚金光閃閃的物什,細細一看,似是一枚金鑲玉西王母騎青鸞的佩飾,她傻怔怔地看着手中這枚看起來頗爲精緻珍貴的物什,不知任苒將這玩意兒交給自己是何意。
這時,又聽見任苒艱難地說道:“這是,那個人當日給我的信物,替我帶回大靖,我任苒與大靖的恩恩怨怨,就此了斷,互不相欠……”
言紫兮聽得雲裡霧裡,隱約猜到那物什應該是某位大靖皇帝,也就是凡玎璫的生父給任苒的信物,可是,任苒爲何不直接說出他的身份?那人到底是誰?!
只有一旁的朱宇乾,在看清言紫兮手中的金鑲玉西王母騎青鸞佩飾之後,身形微微地顫了顫,他本是大靖朝的前太子,自是熟悉大靖歷代君王的諸多事蹟,甚至他還看過歷代君王的畫像,而這枚金鑲玉西王母騎青鸞佩飾,他卻是有些眼熟,隱約記得這是某位在大靖歷史上極其有名的皇帝的冠冕上所配之物,這玩意兒,可不是隨便能予人的。
但是他卻聰明地保持了緘默,會是那個人麼?
等等,他突然想起,那位皇帝,終其一生,也是沒有子息的,而親兄弟們,似乎都在戰亂中陸續身亡,最後帝位是傳承給了他的表弟,也就是朱宇乾他們這一脈的先祖。
回想起之前那位心魔符殤所說的,凡玎璫身上流着最純正的大靖皇室的血脈,這話,倒真是不假……
朱宇翰總覺得這事兒背後怕是沒那麼簡單,那位先祖是百餘年前就作古了的人了,此時突然出現了他的直系血脈,這若是傳出去,不是要顛覆大靖皇室麼?
朱宇乾暗自決定,自己要保守住這個秘密,並且日後回去之後,要想辦法將相關的典籍一起焚燬。如今的大靖在二弟南宮凜的統治下,正在奔着從未有過的盛世而去,絕不能再旁生變故。
言紫兮卻是不知道這背後的曲曲折折,她點頭應允了任苒之後,任苒長舒了一口氣,她悠悠地望着天,忽然問道:“忘憂谷的……那片花海……還在麼?”
凡玎璫不明何意,趕緊點點頭,任苒的面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那,很好……待到一切結束之後,便將我的骸骨……和這除魔劍……一同……埋在那片花海里吧……我想……永遠陪着師傅……”
任苒的笑,定格在脣邊,這個坎坷一生的女子,似是終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得到了解脫……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愛過,恨過,痛過,傷過,最終,一切隨風而逝,歸於永恆的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