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齊回過頭,看到丞相劉鶴氣喘吁吁地趕過來,一邊趕一邊說“秦都長,你走得太快了,我這把老骨頭追不上了……”“什麼事這麼急?”秦齊停下,問。
劉鶴也停下來,歇了一歇,看了看四周,才小聲說“今天的事,都長可是真正要去辦?”
他指指詠寧宮的方向。
秦齊知道劉鶴問的是太后要自己去太和宮察看秦葑傷勢的事,淡淡的語氣回道“既然已經說到這一步了,也沒有辦不辦的問題了。”
劉鶴臉色有些尷尬“她,是個對權利特別執着的女人,雖然我也很想扶持你上位,可是她手上有先皇賜的聖旨,所以剛纔纔不敢和她挑明瞭說……”
秦齊別過頭,又看向白茫茫無其他色彩的天空,瞳孔裡沒有其他的情緒“我知道,我並沒有責怪你,這件事,要慢慢來,不急。”
丞相嘆一口氣,又看了一眼詠寧宮的方向“她是我姐姐,我算是最瞭解她的人,早些年,在她沒入宮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出和尋常閨中女子不一樣的對權利的熱衷,她非進了宮,憑手段的心機在宮裡獲得先皇的寵愛,當了皇后,還一手扶持起我們劉家,讓我們劉氏成爲最強的外戚一族,到最後都不知道是劉家給她的幫助多,還是她帶給我們劉家的東西多,就連這丞相之位,也是因了有她暗中的鼎力扶持,才坐穩到今天。”
劉鶴談起當朝太后,自己的姐姐,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化成一句重重的嘆息“可惜,上天給人的東西,永遠不會太過完美,得到什麼,就會失去什麼……她那麼想要一個孩子,卻一直得不到,那麼多藥方試過,始終沒能懷上。如果真的有一個她自己的小皇子,恐怕現在也將是另外一番局面。你看她表面風光,其實背地裡指不定多難熬,她死死抓着政權不放,大概也是想給心裡尋個安穩……我棄了她幫助你,就是不想看她最後失去權利淒涼的樣子,她這半生爲劉家,爲先皇付出這麼多,我不想她最後老無所依,如果你當了秦王,她依然是最高位置上的太后,能安穩度日,對吧。”
秦齊轉過臉,看着這個對自己一臉期冀的半百老人,輕輕點頭,“這些,我不是早就向你承諾過的嗎?”
劉鶴聞言,安心道,“我明白了,以後,我會竭盡全力,讓她放棄控制秦葑那個傀儡,選擇你。”
想到這,劉鶴想起自己追上來的目的,復疑問“既然如此,那爲什麼,你剛纔還要答應她爲秦葑納妃的事?”
這個問題一出,劉鶴等了好一陣,纔等到秦齊慢慢的回答,“因爲,就在幾個月前,我找到了我的天命所歸。”“天命所歸?”劉鶴咀嚼這幾個字眼,“都長的天命,不是坐上那個位置,繼續賢野郡王當年沒有完成的事嗎?”劉鶴說。
當年賢野郡王和還是太子的先皇爭奪王位,兩人勢均力敵,各種擁有一方地位,且各自的才能相當。
就在老皇帝不知如何抉擇之時,賢野郡王突然就退出這場角逐了。他把手裡握有的兵權統統交了出去,離開都城,在遠離政權的封地裡渡過本該是施展才華的最好年華。至今傳爲奇談。
他離開閆潭時,什麼都沒帶走,有人聽到他大笑三聲,說了一句“天命所歸,天命所歸啊!”
一袖清風,半卷詩書,如竹林雅士,觀中道人,恣意瀟灑,豪放不羈。
真真不負他賢野郡王的封號。
從此他那視權貴爲草芥的形象在九國裡廣爲傳佈,被許多文人墨客作爲追崇的對象。
劉鶴回憶到這,又在心裡嘆息一聲,可惜,上天給了多少,同樣就會收回多少,那個在封地裡廣受讚譽的賢野郡王卻是早早去世了,賢野郡王妃很快也鬱鬱而終,留下獨子秦齊。
皇上得知自家侄子連失父母,很是悲憫,遂把秦齊接回都城,交由無所出的皇后照料。
秦齊五歲時隨他父親一起離開都城,回去的時候,已經十五歲,短短十年的時間,多少生命就此流逝。
那時到都城的秦齊,還沒有如今的成熟。但從眉宇間,已看出他不凡的氣質來。
十五歲的少年,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想事情,不愛和人交談。
當初還以爲,那就是他本來的樣子。
結果,和他那棄了王位的父親完全相反,他一直蟄伏着,蓄積力量,就是想要那王位。
天命所歸,那個賢野郡王的座右銘,四個字,讓他猛然醒悟,朝夕間棄了無數權利與光榮。
而多年後他的兒子帶着他親手所書的“天命所歸”四字回朝,卻是要完成當天他沒完成的事情爭奪王位。
這冥冥中的造化和命運,又是誰能猜得透,說得清的呢?
看透了這世事的無常,劉鶴只想安安穩穩度過後半生前半生已經官至百官之首,享受了應享受的一切,後半生,只要無大風大浪,弄孫爲樂,也算一生圓滿。
心裡紛繁念頭轉至這裡,劉鶴輕輕舒一口氣,等着面前人的回答。
似乎考慮了很久,秦齊才斟酌完字眼,說:“世人皆知我父母伉儷情深,我父親去世後,母親也隨之而去,但是,他們不知道,當年導致我父親痛下決心離開都城道出那一句’天命所歸’的大半原因,還是我的母親。
我母親她,在都城裡過的那幾年……很不開心,所以最後,父親帶她離開那個讓她心中鬱結的地方,一去不回。”
劉鶴點點頭,接過話“賢野郡王夫婦的感情,果真是堪比金石,原來當年賢野郡王棄名利不顧離開都城一去十年的原因是爲了賢野郡王妃……”說到這裡,劉鶴想起剛纔秦齊說的找到了天命,恍然大悟:“原來都長!是找到了心上人啊!”
他呵呵一笑,因站久了的寒冷而搓搓手,“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得此幸被都長垂憐。”
秦齊臉上也露出笑“她呀,身份可不是一般的小姐能比……”
劉鶴剛想問如此大開頭肯定天香國色,卻猛然一頓,汗顏這個小輩又把自己繞進去了,“不過這跟那位納妃,又有什麼關係?”
秦齊還是保持因爲想起了喜歡的人而生出愉悅的笑容,但話卻降低了溫度“總有些事情,得不到完美妥善的處理,既然不能直截了當地完成,那就只能,繞道而行!”
說完,丟下摸不着頭腦的被繞暈了的劉鶴,離開了。
劉鶴搖頭也離開,果然是要當一國之君的人,態度如此遊離,說話間不自覺就被帶進去了,還是,自己已經老了呢?
邊搖頭,又想起今日的薑湯與棉衣的事情,遂朝圜丘壇走去,看看他們的情況如何。
肇太醫擰起眉,在秦葑的寢宮走來走去。時而看看秦葑的傷勢。
秦葑虛弱地笑着說“別走來走去了,我不就是中了一劍嗎?”
肇太醫聞言回頭,氣得吹起一邊的鬍子,“可是,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個時辰,聖上你的傷卻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惡化了……”
秦葑默默在心裡感動着,這個世界上,也還有關心自己的人啊……
這時踏踏的腳步聲靠近,肇平回頭“柳巡撫來了?”
卻看到秦齊走過來,肇太醫趕快堵在他面前,提高音調讓內殿的秦葑聽到“秦都長來所謂何事?”
秦齊被肇太醫這麼一攔,也不惱,“聽說聖上受傷所以過來探望一下。”
肇太醫不客氣地說“聖上正在休息,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秦齊笑一下“看來是傷得很重了,我這就離開,不叨擾聖上休養。”
說着欲往外走。“秦都長?既然來了,坐一下再走啊,肇太醫太大驚小怪了,哪有那麼嚴重。”
秦葑的聲音傳來,
秦齊回頭,只見秦葑着裝整齊並無大礙地走出來。笑着看着他。
秦齊略一挑眉,“哦,原來是這樣。既然聖上如此盛邀,那我就厚着臉皮討碗茶喝吧。”
秦葑繼續笑着“當然可以,說起來,秦都長應該是我的堂哥纔對,可惜在這王宮裡,只能以君臣相稱,不能叫你一聲堂哥了。”
秦齊又一挑眉,慢慢地笑“無妨,本應如此。”
肇平望着這兩人話語裡暗中的交戰,心裡很急,又驚訝秦葑硬撐着爬起來的行爲,怕他傷勢加重,卻只能乾着急。
秦齊很快坐下,和秦葑喝起茶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談起家常來。
這個秦齊,分明早就知道聖上的傷勢,故意拖時間,不讓聖上好生休息的。
秦葑自然不肯服輸,如果讓他拆穿自己重病的樣子,一定會借勢發揮,再次阻撓自己的計劃。
今天的刺客,恐怕也是他一手導演的吧。
秦葑徐徐地往面前人的杯子裡續水,心裡卻想着,怎樣才能不被他所控制。
明明是死敵,卻還要虛情假意地在這裡談笑風生。
秦齊拿起杯子,輕輕地吹一吹熱氣,在心裡冷笑看你能撐多久。
一頓茶,吃了整整半個時辰,肇太醫在身後,幾欲尋機會開口。
終於,茶喝得差不多了,秦齊故作驚訝“哎呀,天色不早了,屬下該告退了。”
秦葑胸口的傷口傳來陣陣疼痛,本就不易久坐,如今聽到他說要走了,輕輕地鬆一口氣。
秦齊把他的鬆一口氣看在眼裡,心裡在冷笑,表面卻說“不過,今日和聖上喝茶,聽到了許多平日裡聽不到的至理名言,讓屬下很受啓發,聖上如不介意,可否讓我再在大和宮用個晚膳?”
秦葑收杯子的手一僵,看了他一眼。
如果不想承認被你的人所傷,那就要一直忍下去。
柳將已經下去收拾刺客一案的餘下事件,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將你抓獲,我不能先你示弱。
秦葑這麼一想,於是笑道“當然可以。來人,吩咐下去,準備晚膳。”
肇平這下對秦齊的眼神簡直是恨到極點,可惜柳談還沒回來,這邊又不能趕人。
於是喝完茶,又開始吃晚膳。
秦葑一直忍着傷口的疼痛,飯桌上,秦齊卻故意地爲他夾菜,盡是些重口味的,辛辣的菜。
秦葑不得不一一吃下,看得一邊的肇太醫眼眶欲裂。那些東西,是會加重病情導致傷口惡化的!他是故意的!
肇太醫一邊在心裡詛咒秦齊,一邊飛快地想着等這個瘟神走了以後該給聖上配什麼新藥方。
秦齊慢條斯理地用完了晚膳,看着也差不多了,這才貌似不經意地提起,“聖上似乎,再過些日子,就滿十八了吧。”
秦葑回笑“難爲你還記得,不錯,再過上四天,孤就滿十八歲。”
秦齊起身,拱手展顏“恭喜聖上賀喜聖上雙喜臨門。”“哦?除了生辰之喜,還有什麼喜事?莫不是恭喜我終於將那批刺客的主導頭目抓獲,還是,終於肅清了朝廷裡那些無用之人?”秦葑心裡疑惑,但表面上還是維持贏的那一個。
讓你再得意片刻……秦齊眼裡閃過厲狠,只一瞬便不見,他搖搖頭,終於把來意道出“都不是,是恭喜聖上,喜獲衆妃,從此,這秦國的後宮,就要充盈起來,聖上你也可以,早早地,爲我西秦皇室,延續血脈!”
秦齊一字一頓如重錘,直擊得秦葑臉色瞬間一寸寸白下去。
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也清楚那人的性子,你覺得,在你有了一整個後宮的女人後,她還會再看你一眼麼?
秦葑,到那時,在她的心裡,你將如你的名字一般,微如草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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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