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未必就是真實;死亡,也未必就是虛無。
“呼”,紗綾站在高樓的頂端,迎着晨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真舒服。”紗綾閉着眼睛,渾身放鬆地感嘆道。
“怎麼樣,東奔西跑了一晚上,你應該知道死神是如何工作了的吧。”夜風坐在欄杆上,兩角懸空在外,面對着朝陽問道。
“算是大概有個瞭解了吧。”紗綾睜開眼睛,“不過,一下子吸收了那麼多回憶,有點適應不過來啊。”
“多?五六個也算多?小姐你開我玩笑吧。”
“我是新人,對一個新人來說,五六個已經算是極限了!”紗綾迴應道。
“爲什麼你的自我感覺始終那麼良好呢?”夜風似嘲諷似無奈地聳聳肩,“早知道你的忍耐力那麼差,我就不招你了。真是失策。”
“失策?!我才叫失策呢!”紗綾叫道,“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工作,全年無修,還沒有工資和福利,這哪是死神,這簡直就是,就是……”
“別就是了。”夜風見紗綾“就是”了半天也沒就出個所以然,打斷道,“現在不是帶你來休息了嘛。”
“休息?”紗綾有些不解地問道。
“對啊。每天清晨,我都會來這裡坐上一會兒,看着太陽從那裡升起。”夜風擡手指了指東邊正冉冉上升的朝陽。
“原來你還喜歡觀日出啊!”
“倒也不是喜歡,只不過我常常會想,是什麼理由讓我們把它看成是新一天的開始,或者說是一個新生命的開始?爲什麼不是夕陽又或者是月亮呢?”夜風看着太陽,身後是一條長長的影子。
“因爲太陽一出來,我們就感到了溫暖,感到了光明,而我們喜歡這種感覺,不是嗎?”紗綾走到夜風旁邊,面對着陽光說道。
“那如果太陽永遠不會掉下去呢?我們還會感到它那麼溫暖嗎?又或者太陽永遠不會升起來呢?”
“咦,這個問題我倒沒考慮過。”紗綾想了想,轉過頭看着夜風道,“你又有什麼奇怪的想法?”
“我是想,正因爲知道太陽要落下,所以我們才珍惜它掛在天上的每一刻;也正因爲知道太陽明天還會升起,所以我們纔對明天充滿希望。就像知道總有一天要死,所以我們珍惜活着的每一天;也正因爲知道死了就不會再活過來,所以我們纔會對死亡感到恐懼和絕望。不是嗎?”
“哎,好像有點道理。”紗綾伸出手拍了拍夜風的後背,“看不出你還是個文藝青年,看個日出也能看出一大堆道理,你死前是學哲學的吧?”
“我怎麼知道,我和你一樣不知道自己的過去。”夜風跳下欄杆,對紗綾說道,“行了,太陽也看過了,風也吹過了,繼續幹活吧。”
“等等!”紗綾忽然叫道。
“幹什麼?難道你也悟出了什麼哲理出來?”
“不是,我是有問題想不通。”紗綾指了指夜風,又指了指自己道,“爲什麼你總能知道什麼地方有人要死,而我卻只能在你屁股後面跟着呢?”
“哈哈,這就是職業和業餘的區別了。”夜風頗爲得意地解釋道,“這是身爲職業死神的一種本能。”
“本能?”
“對,本能。”夜風點了點頭,“就像人餓了要吃東西,渴了就要喝水,一樣的道理。”
“這算什麼解釋?我還是不明白。”紗綾完全無法相信夜風的解釋,“大家都是死神,爲什麼我沒有這種本能?”
“我也不知道。”夜風搖了搖頭,“可能和吸收回憶的多少有關。當你幹了一段時間後,吸收了一定數目的回憶,忽然之間就會有這種本能了。”
“編!再編!你怎麼不說是那些死人臨死前給你發短信給你介紹業務,這還可信點。”紗綾“哼”了一聲別過頭去,“我看呀,你就是有東西留着不肯教我。怎麼,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啊?”
“我怕?”夜風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我倒還真怕!我怕你到時候沒這本能,那我豈不是永遠要帶着你這個倒黴鬼。”
“啊呀,這算什麼話,你可是我老闆啊,你不養我,難道還要我自己養自己啊。”
“好好好,我養你,養到你重新活過去,這總行了吧!”夜風說着,搖搖頭,走下樓去。
“叮”一聲,電梯在19樓停了下來。
“就在這兒嗎?”紗綾跟在夜風身後走出電梯,往左邊走廊拐去。
“是了,就在這裡。”夜風在1903號房門前站停下來。
“裡面嗎?”紗綾指了指房間,“那我們還是在外面等?”
“不,這回進去等。殘影不是每次都會出現在門外的。”
“那我們怎麼進去?冒充保險公司推銷員?”紗綾問道。
“大小姐,你是真笨還是假笨?沒告訴過你死神可以穿牆的嗎?”夜風面露無奈地自嘲道,“我還真是瞎了眼了,怎麼就挑上你了。”
“肯定是貪圖我的美色。”紗綾快速回了一句後,忽然猶豫道,“可我不喜歡穿行的感覺,很不舒服。”
“廢話真多,穿不穿隨便你,我可要進去了。”夜風說着,一閃身,從門裡穿了過去。
“你!”紗綾一時沒法,想了想還是一跺腳跟了進去。
屋子是兩房一廳,看着也蠻大,總共加起來有五六十平米。進門就是客廳,放了一張沙發,正對着牆上的液晶電視。左手邊是廚房和衛生間,一眼望去,窗明几淨,倒也舒服。再往裡就是主臥室,門開着,一張雙人大牀放在臥室中間,挨着牆是一個大衣櫥,從傢俱裝潢看,應該是一箇中等偏上的家庭。主臥室對門就是客臥,此時房門正緊緊關着,裡面還不時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響。
“喂,我怎麼感覺自己在當小偷啊?”紗綾顯然對自己第一次未經允許就擅自闖入別人家裡的行爲還沒適應,道德上很難接受。
“放心吧,我會看着你,不讓你有錯誤舉動的。”夜風說着,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順手從前面的茶几上拿過一本雜誌,看了起來。
“我會偷東西?我看是你有這個想法吧?!”
紗綾忿忿地盯了夜風一眼,剛想四處轉轉,小臥室裡面忽然傳來一陣稀里嘩啦的桌椅翻倒聲,隨後門被打開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兒頭戴耳機,還沒來得及走出房門,就一頭朝下栽在了地上。
不多久,門旁漸漸顯示出一個黃色的殘影,身軀削瘦,滿臉鬍渣。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死了嗎?”小夥兒看着自己的屍體,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語道。
“是的,不用懷疑,你是死了。”夜風走過去,站在他身後說道。
“啊!”小夥子顯然被夜風和紗綾嚇了一跳,大叫一聲後道,“你們是誰,怎麼進來的?”
“我們是死神,專門找死人的死神。”夜風禮貌地介紹道。
“可我,可我只是感覺心臟很不舒服,想出來喝點水而已,怎麼就……”小夥子看來一時還無法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不可置信地看着夜風他們。
“你房間還真亂啊!”夜風走進臥室,看了看牀上絞在一起的被褥和攤地到處都是的動漫書,最後把目光落在書桌的電腦屏幕上。
“那個,你在打電腦遊戲吧?”夜風問道。
“嗯。”
“玩了多久了?”
“不知道,大概有三十幾個小時吧。”
“三十幾個小時?!”紗綾瞪大眼睛瞧着小夥兒,“你瘋了啊!你爸媽不管你的嗎?!”
“他們……”小夥兒忽然低下頭,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也不知道是自責還是愧疚。
“咦,這是什麼?蠻好看的嘛。”紗綾指着書桌上的一個扎着黃花,穿着藍色學生服的小人偶問道。
“啊,這是涼宮的手辦,限量版的,我可是排了三天的隊纔買到的。”一談到這些東西,小夥兒就像變了個人似地,兩眼放光,異常興奮。
“你有多久沒吃東西了?”夜風問道。
“我吃啊,我有吃餅乾,喝礦泉水,喏,就在那兒。”小夥兒指了指倒在桌腳邊的餅乾盒和水瓶。
“看來是心臟突然衰竭啊。”夜風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平時做運動嗎?”
“做運動?”小夥子就像聽了天方夜譚般驚愕地瞧着夜風,“你聽說過宅男出去做運動的嗎?”
“宅男?”紗綾低下頭想了想,“好像在哪兒聽說過啊。”
“這都不知道,你也太out了吧!”小夥兒對自己的稱謂似乎很自豪,“宅男就是一天到晚呆在家裡,不是打遊戲,就是看漫畫,像我這樣。”
“你幾歲啦?”紗綾問道。
“二十五。怎麼啦?”
“你不用去工作的嗎?整天呆在家裡幹這些無聊的事,你父母難道沒意見嗎?”
“我……”小夥子又一次低下了頭,重重地嘆了口氣。
“兩年前我大學畢業,正趕上時局不好,找工作很難,我的學校又不是什麼名牌大學,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的履歷,那些公司不是要很高的學歷就是要有什麼工作經驗,但我卻什麼都沒有,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了;參加過幾次面試後,都被刷了下來,所以只能暫時呆在家裡,想過段時間再說。”
“也就是那時候,我迷上了電腦和漫畫,打遊戲,看動漫,讀小說,追新番等等,整天就坐在電腦面前,漸漸地就不願出去了,也變得不願和人打交道。我父母曾經教訓過我,甚至還和我大吵了好幾回;雖然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他們,那麼大了還靠父母養着,社會上都叫我們‘啃老族’,但我就是陷進去了,一點都無法自拔。”
“我也曾經嘗試着要擺脫這些東西,出去過一過正常人的生活,找份工作,談個女友什麼的,可現實太殘酷了,我的資歷和那些名牌大學的高材生根本沒得比,也沒有那個女孩喜歡跟我這樣只會修修電腦的人過一輩子,所以失敗了幾次後,我就又退了回來,重新過上了‘宅男’的生活。”
“知道我爲什麼會選擇做一個宅男嗎?因爲打遊戲的時候我不必去看別人的臉色,漫畫裡的女孩也不會因爲沒有車沒有房而拋棄我,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裡,什麼都是平等的,什麼都是完美的,現實生活中很多得不到的東西都可以在這裡實現;我在這裡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想罵就罵,想笑就笑,完全沒有現實生活里人與人之間的虛僞和做作,所以我喜歡這個世界,喜歡沉溺在裡面;因爲只有在這裡,我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社會上的人只會一味地責怪我們,說我們逃避,說我們不負責任,甚至還把我們當成病人。可他們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有沒有想過是什麼造成了今天的‘宅男族’?如果現實生活和虛擬世界沒有那麼大的差距,如果我們能夠得到正確的引導和諒解而不是嚴厲的封殺和責備,或許就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了。”
“不過算了,反正死都死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小夥子先俯身看了看自己的屍體,然後擡起頭瞧着夜風和紗綾道,“沒想到還真有死神這個玩意兒,看來漫畫裡沒瞎編啊!那下一步是不是應該把我帶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哦,現在很多小說都用這樣的橋段,我們叫它‘穿越’。”
“‘穿越’?”夜風微笑着搖了搖頭,走到小夥兒跟前,“那就麻煩你閉上眼睛,讓我們把你帶到你夢想的那個完美世界去吧。”
說完,擡起手輕輕放在了小夥兒的前額上。
藍光閃過,房間裡靜悄悄的。
“夾在現實和虛擬世界中,這滋味還真是令人頭疼啊!”夜風轉過身,順手拿起桌上的那個手辦,“這玩意兒也沒那麼可愛嘛!”
“你懂什麼?哼。”紗綾從夜風手裡一把搶過,“這可是別人寄託夢想的東西。那麼寶貴,就由我來保管了。”
“喂,是誰說不會偷別人東西的?!”夜風一邊揶揄紗綾,一邊擡頭看了看牆上的掛曆問道,“對了,今天幾號啊?”
“七月五號,怎麼了?”
“原來今天是這小子的生日啊!”夜風說着,擺了擺頭上的咖啡色皮帽,朝外走去。
身後,陽光透過窗戶照進臥室,很亮,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