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來東苑,顧飛璟有些不自在,茶水擺在面前半天,他連碰都沒有碰,一心想着趕緊解開心中疑惑,好快點離開。
寧王妃從書房出來,看到坐在桌邊的顧飛璟,眼睛控制不住地泛紅,她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笑着走出去,若無其事道:“飛璟怎麼過來了?有事嗎?”
顧飛璟站起身,敷衍地行了個禮,並不看她,道:“我想知道祖母今天做了什麼,爲何姨母會突然反對我跟小禾見面。”
“娉婷阻止你們見面?”寧王妃詫異非常,當下喚來田嬤嬤,低聲交代她去打聽消息,而後又對顧飛璟道:“你先不要着急,等打聽清楚再說。”
若不是急了,這孩子想必也不會來找她。
想着,寧王妃不禁心中苦澀。
顧飛璟也知道急不來,聞言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重新坐下。
他本打算問完就直接離開,但想着這實在不是求人的態度,於是臨時改變了主意。這與他是否反感她沒有關係,是個人行事作風的問題。
見他沒有離開,寧王妃大喜過望,對旁邊侍立的丫鬟道:“去將夏小姐送我的茶泡些送來。”
丫鬟領命去了,顧飛璟詫異道:“你見過小禾?”問完又訕然抿緊了脣角,垂眼擺弄手中的扇子,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寧王妃微微一笑,道:“我早就想見一見夏小姐了,正好遊湖回來那日長公主提起了,我便與長公主去了一趟明遠侯府,見了夏小姐一面,見過後,我發現夏小姐比你姨母說的還要聰慧懂事,確實是蕙質蘭心。”
顧飛璟一臉與有榮焉,不停點頭附和,完全忘了眼前說話的人,是他記恨的那個女人。
寧王妃又控制不住紅了眼眶,道:“飛璟,夏小姐是個好女孩,希望你們能終成眷屬,希望你不要走上你父親的道路,那樣於你,於旁人,都是折磨。”
說着說着,竟淚如雨下。
顧飛璟眼底閃過一絲慌亂,臉上僵了僵,從懷中取出一張手帕,遞過去幹巴巴道:“我跟小禾自然會好好的,你哭哭啼啼的做什麼。”
寧王妃卻像是被觸動了某根神經,哭得更厲害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哽咽道:“飛璟,母親沒有不要你,當年是母親太傻,太自私,被情愛迷了雙眼,纔會將你留給你祖母,跟着你父親出征西北,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在後悔,可是已經太遲了,我不僅沒有挽留住丈夫的心,還將唯一的兒子越推越遠,我是個失敗的女人,是個失敗的母親……”
這番話她憋在心裡十多年了,一直想說出來,卻又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天知道她心裡有多苦。
顧飛璟渾身僵硬,終是忍不住將手抽回來,站起身冷然道:“後悔是這世上最沒用的兩個字,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有意義,有意義的!”寧王妃一個勁地點頭,拉住他急切地解釋,道:“飛璟,夏小姐說的沒有醋,母親也終於想通了,比起你父親,你纔是我更應該珍惜的人!以後母親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放開我!”顧飛璟厭惡地將她甩開,握拳怒吼:“你以爲搬出小禾,我就會原諒你?不可能!如果你還想彼此之間能相安無事地生活,就不要再跟我提以前的事!”
寧王妃摔倒在地,匍匐着大喊:“不!我要說!我心裡憋了太多話,如果不說出來,我終有一天會瘋的!”
顧飛璟咬緊牙,他想要走,然而雙腳卻像被釘在地上,挪動不了半分。
“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我有多愛你的父親,就有多愛你,可是我是個愚蠢的女人,我以爲按照你祖母說的,你父親就會接受我,於是我設計讓你父親娶了我,拆散他與秦蔓枝,於是我將你交給她,跟着你父親去了西北,可到頭來我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你父親恨我,你也恨我,你們全部都恨我,可你們又有誰知道我心裡的苦?我不過是你祖母手中的一枚棋子,她用我綁住了你的父親,綁住了你,讓你們以爲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讓你們全部都只相信她,我多少次想要跟你們訴說我的委屈,可你們卻連正眼都不願瞧我一眼……這不公平,不公平……”
那些原本以爲說不出口的話,那些道不清的委屈,在真正開口之後,卻變得如此流利,宛如破堤的洪水,洶涌二迅猛。
憤怒,震驚,不敢置信,種種情緒閃過顧飛璟的眼底,他控制不住的冷笑,用殘酷冰冷至極的語氣道:“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鬼話?不要把自己的自私當成是別人的責任!虧祖母還時常替你說好話,你竟然如此詆譭她老人家,你難道就不會良心不安嗎?”
“我沒有!我說的都是事實!”寧王妃辯解。
“夠了!我不想聽!”顧飛璟打斷她未出口的話,冷漠道:“你現在知道挽留不住父親了,看着他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所以就想到我了是嗎?可惜,我已經不是三歲的孩子,你的那些鬼話還是留着自欺欺人吧,與其在這裡裝可憐博取我的同情,不如去跟那個女人一較高下,如此,我還會高看你一眼!”
丟下這番話,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飛璟!”寧王妃試圖挽留他,卻被他振臂揮倒在地。
田嬤嬤進門正好看到這一幕,驚呼一聲:“王妃!”忙上前將寧王妃扶起。
“我沒事。”寧王妃苦笑着站起身,望着顧飛璟離去的背影默默流淚。
田嬤嬤搖頭嘆息,道:“王妃你又是何必,世子好不容易過來,你又何苦提他不想聽的,這不是把他往外推嗎?”
寧王妃抹了抹眼角,道:“你還不懂嗎?我逃避了十多年,以爲時間可以沖淡一切,讓飛璟接受我,然而不是這樣的,我們之間的結一日不解開,他一日不會喚我一聲母親,而要解開心結,就必須面對過往的錯誤。”
“可也不急在這一時啊,奴婢方纔看到世子眼睛都氣紅了,想必以後再也不會過來了。”說着長長嘆了一聲。
寧王妃卻笑了,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打算。”
這麼多年了,她逆來順受,受盡委屈,也是時候撿起那些陰謀算計了,她的兒子她瞭解,就算嘴上說着不信,心裡卻依舊會存了疙瘩,這就夠了,凡事總是要循序漸進的。
撫了撫手中帕子一角的桃花,寧王妃笑道:“這是小禾送給他的手帕吧,還真是別緻。”
田嬤嬤怔了怔,總覺得今日的主子與以往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