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將臉頰跟手背吹得冰涼,夏禾站在池塘邊,卻絲毫感覺不到手腳的涼意。
“小姐,回去吧。”白雀輕聲道。
夏禾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只愣愣望着夜色中那一點殘敗的荷葉,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白雀還想要再勸,旁邊突然伸出一截純白無垢的衣袖,將一件外套搭在了夏禾肩上。
白雀嚇了一跳,轉頭便看到俞天啓冷清的臉龐。剛要行禮,俞天啓無聲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怔了怔,望了眼無知無覺的主子,白雀咬咬牙,往後退開幾步,卻沒有走遠。
見狀,俞天啓眼底閃過冰寒,但念着她是一片忠心,便沒有計較。
白雀不是沒有注意到俞天啓眼中一閃而逝的不滿與殺意,那一瞬間她宛如被極地的冰刃刺傷,整顆心都快僵硬了,但她沒有離開,她是絕對不會留小姐一個人在這裡的!
收回視線,俞天啓擡手輕搭上夏禾的肩,柔聲道:“天涼了,回去吧,當心感染風寒。”這一刻,他的眼角眉梢再也沒有半點冰冷,只有融融柔情。
白雀不得不感慨,大表少爺對小姐是一片真心。
夏禾其實早就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在俞天啓的手搭上她肩膀的瞬間,她往旁讓開一步,淡淡道:“多謝大表哥好意。”
毫不猶豫將肩上的衣裳取下,遞還給身後的人。
俞天啓微怔,劍眉簇起,低聲道:“爲何今日小禾對我如此見外?”明明昨日還那般柔順地倚在他的懷中,讓他心中竊喜。
“並非是見外,只是禮法不可違。”夏禾含笑微微斂首,道:“時辰不早,我先回房了。”
“等一下。”在大腦做出判斷前,俞天啓已經先開了口,對上夏禾望過來的疑惑雙眼,他暗中握了握拳,眼中閃過黯然,道:“小禾,我知曉你心中已經有所偏向,但我自認更懂你,更理解你的傷痛與無奈,擁有相同經歷的我們明顯更適合對方,爲何你卻不願給我一個機會,反而次次將我拒之於千里之外?”
說到這裡,他眼中已有了不甘與憤慨。
夏禾迎視他不再平靜的雙眼,默了默,道:“大表哥,在我看來,同病相憐者互舔傷口是悲哀,不是救贖。”
說罷,她微一點頭,就要離開。
“你說的如此義正言辭,那你昨晚爲何不推開我!”俞天啓大喊。
腳下一頓,夏禾微側着身子,淡然道:“昨晚我一時驚訝,未能及時作出反應,讓大表哥產生誤會,那是我的錯,我承認,今日說開了,還望大表哥不要放在心上,也請大表哥日後留意,不要再作出讓你我清白名譽遭人質疑的舉動。”
俞天啓目光深沉地望着她,啞聲道:“爲何事到如今,你還能如此冷靜,難道真如飛璟所言,你沒有心嗎?”
聞言,夏禾氣笑了,回身面對他,問道:“你有心,那你爲那些關心你愛你的人做過什麼?又爲我做過什麼?若是什麼都沒有做,你又有何資格指責我?”
俞天啓瞳孔微縮,竟無言以對。
見他一臉受傷,夏禾長吁口氣,緩和了語氣,道:“大表哥,我今日心情不大好,失禮之處還望多多包涵。”
這次她沒有再停留,說完便帶着白雀徑直離開,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俞天啓心中怒火翻騰,幾欲將他逼瘋,然而他除了眼睜睜看她遠去,別的什麼都做不到。
良久,俞天啓沉重地閉上眼,低喃:“我沒有資格,飛璟就有資格嗎?”
帶着不甘的尾音消散在八月初的秋風中。
離開香椿園後,二太太跟夏蓮回了夏邑駿的院子。
方纔在鴻雅廳裡,夏蓮一直沒有開口,這下沒有旁人在了,她立即抓住二太太的衣袖,低聲質問道:“夏晴是不是又威脅母親了?”
她不蠢,若不是夏晴又在暗中挑唆威脅,母親不可能對祖母說出那番無中生有的話,什麼邪祟妖魔,即便是她,也聽得出來是在針對三妹,畢竟早上母親才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對着三妹大喊什麼妖孽。
二太太被問得一臉心虛,藉着替夏邑駿掖被角的動作,掩飾道:“你管這麼多作何,你只要照顧好你哥哥就行了。”
見狀,夏蓮還是什麼不明白的,當即大叫一聲:“母親!”她拉住意圖逃避的二太太,厲聲道:“三妹早上才幫了我們,下午你就聯合夏晴算計她,母親你怎能如此忘恩負義?”
二太太被女兒眼中的失望與憤怒刺痛,心中悲憤交加。
她猛地甩開夏蓮的手,哭道:“我是忘恩負義,但我做這些昧良心的事還不是爲了你們兄妹倆?難道你要我爲了夏禾,將我們母子三人都毀了嗎?”
夏蓮還是第一次看到母親如此悲痛又絕望的模樣,所有指責瞬間都憋在了嗓子眼,但想到夏禾,她不禁淚漣漣,撲到牀頭痛哭失聲:“你這樣,讓我以後如何面對小禾?我好不容易纔有了個交心的人……”
二太太一臉心疼,撫着她的頭髮,抽泣道:“母親也是沒有辦法,怪只怪我們勢單力薄,爲今之計,只有你遠離夏禾,才能好受,爲了母親跟哥哥,你就委屈一下吧。”
“我做不到……”夏蓮哭着搖頭,心中一片淒涼無奈。
腦中忽的靈光一閃,夏蓮擦乾眼淚,一把抓住二太太的手,急聲問道:“母親,哥哥現在已經這樣了,夏晴還有什麼可威脅你的?”
“這……”二太太視線遊移,抽出手背對她,支支吾吾道:“這、這些你都不用管,左右母親是不會害你的。”
“母親!”夏蓮拔高了聲音。
二太太也惱了,哎喲一聲不耐斥道:“叫你別問你就別問了!難道在你心裡,我跟你哥哥還比不過夏禾嗎?我們纔是你的親人!”
夏蓮心中悲涼,淚水泉涌般控制不住地滾落,道:“你們口口聲聲說是我最親的人,可哥哥從未將我當親妹妹,若非他固執己見,聽信夏晴的話,他怎會落到這般田地?而母親你,只知道拿骨血親情來壓我,可在你心裡,只有哥哥纔是最重要的,這樣的你們,要我如何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相待?事到如今,母親還看不清嗎?只要繼續爲虎作倀,替夏晴做事,我們都沒有好下場……”
話音未落,二太太嘶聲大叫:“閉嘴!什麼叫這步田地,你哥哥會好起來的!我就說你是個無情無義,自私自利的東西,什麼姐妹之情,你還不是因爲夏禾如今受寵,所以纔想去巴結她!”
夏晴的話顯然刺激到了二太太心中最敏感的神經。
臉上一白,夏蓮只覺心臟被刺得鮮血淋漓,她不再言語,起身默然離開。
二太太頹然坐倒在牀沿,失聲痛哭。
牀上,閉着眼的夏邑駿無聲流下兩道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