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燕驚駭擡頭,正對上夏禾凌冽沉着的雙眼,在那雙澄澈的眸子裡,被這樣的眼睛望着,她有種無所遁形的狼狽與惶恐。
心口猛跳了三下,環燕竭盡全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退路了,爲了主人,她只能打死不鬆口。
她暗恨夏禾狡猾,用同情姿態讓她放鬆了戒心跟警惕,不然她怎會說漏嘴?
咬咬牙,環燕悲痛哭叫道:“奴婢實在不懂三小姐的意思,事已至此,奴婢還有撒謊的必要嗎?”
然而夏禾並不看她,往旁走了一步,淡然道:“我不知道你爲何撒謊,我只知道若是三哥,以他的脾性,他絕不會與一個姿色平平,又毫無干系的丫鬟面面對面。敢問,若三哥不是與你相對而站,你又是如何讓三哥面朝上掉入石坑的?”
倒不是夏禾貶低夏邑駿,而是夏邑駿的自以爲是跟傲慢是出了名的,像環燕這樣沒有姿色又沒有地位的丫鬟,他確實只會給一個傲然的背影,如此一來,環燕若是將他推下石坑,那他必定是面朝下。
夏禾就是以此判斷環燕實在撒謊。
聞言,衆人恍然大悟,連聲附和。
姜氏忙道:“可見將三少爺推下石坑的,是與三少爺相熟的人!你這大膽的丫鬟,竟然到死了還要顛倒黑白,真是太可恨了!”
繼而轉向夏禾,道:“多虧三小姐洞悉這賤婢的謊言,不然二小姐就要無辜含冤了。”說着拿手帕按了按眼角。這次她是真的感激夏禾。
夏顏神色複雜地望着夏禾,良久咬着脣角吐出一句話:“誰要她假好心!”
被姜氏瞪了一眼,憶起夏永淳跟老太太還在旁邊,她才憋屈地閉嘴。
老太太無奈地望了夏顏一眼,搖搖頭。
夏禾聽到了夏顏的話,只是當做沒有聽到,她也不是多想幫夏顏,只是順便而已,她的目標是環燕背後的人。
她有個大膽的猜測,將三哥推下石坑的人並非環燕的主人,而是另有其人,只是環燕的主人抓住了這個機會,打算一石二鳥,在替真兇遮掩的同時,還想利用這次的事除掉大哥。
又不得不讚一聲環燕主人的心思縝密,城府深沉,儘管已經安排得如此周密嚴謹,卻還是留了退路。環燕的主人料到計劃可能失敗,是以在被揭穿後,轉而讓環燕一口賴上夏顏,如此一來,就算無法徹底除掉大哥,也能掰倒府中的一棵大樹。
不知爲何,夏禾突然聯想到了青城山遇襲一事,以及銀環蛇藥酒之事,會不會這幾件事的幕後黑手,都是同一個人呢?
若真是如此,那人有如此心機,目標還都是府中的人,當真是令人忌憚不安。
如今能夠猜測到的,就是幕後黑手的目的——掌控夏家,那人一再設計陷害府中的掌權人跟男丁,可見是個有野心的,而縱觀整個夏府,這樣的人不少,例如姜氏母女,例如夏晴。
再打個比方,若是今日對方的陰謀得逞,那麼大哥這一生必定被毀,而三哥又癱瘓了,那麼府上就只剩下二哥跟鵠哥兒兩個男丁,將來繼承家業,光耀門楣就只能靠他們,而姜氏又是大房的人,會跟她有直接利益衝突的,必然也是大房的人,這樣看來,兇手似乎呼之欲出。
可仔細聯想前後因果經過,卻又有不合理的地方,若幕後黑手真是鵠哥兒的生母,也就是周姨娘,那她直接將貼身丫鬟環燕推出來,豈不是不打自招?且她一個無權無勢又不得寵的姨娘,哪兒來的人脈跟銀兩安排這一系列事件?
除卻能力問題,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三房有足夠的動機。
試想,三房作爲庶出,一直被老太太看不起,這些年說是夾着尾巴過活也不爲過,有這樣的境遇,加上這樣的機會,會想一舉翻身不是很正常嗎?雖然二哥是發現並救下瀟瀟的人,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嫌疑,但有時候完全沒有嫌疑,反而是最大的嫌疑。
是以,也不能排除這是三房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還有一個,那就是夏晴。
夏晴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讓她不得不懷疑,雖然相比起周姨娘跟三房,夏晴的嫌疑要小一些,但也不能排除在外。
千頭萬緒在腦中繞來繞去,最後繞成了一團亂麻,夏禾揉了揉額角,暗怪自己不夠機靈,不然的話,若是她能找出那時候環燕看向的人,就不必如此費心費神了。
眼下,只寄希望環燕能鬆口了,但她期望並不高,能主動站出來承擔這樣大的罪行,環燕背叛幕後之人的可能幾乎沒有。
抱着那一絲微弱的希望,夏禾望向環燕,沉聲問道:“你還不願說實話嗎?”
這一聲宛若敲在環燕心上。
本以爲天衣無縫的謊言一再被拆穿,環燕雙脣發抖,面若死灰,她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似乎不管她找什麼樣的藉口跟說辭,都會被夏禾一眼一言看穿道破,到了這個節骨眼,她是什麼也不會說,也不敢說了!
見環燕咬緊牙關不願開口,夏禾沒有意外,只是嘆了一聲。
環燕不是下藥,也不是害三哥的兇手,若是她願意配合,夏禾本打算向祖母父親求情,饒她一命,然眼下看來,是不可能了。
二太太還沒有從一系列的變故中回過神,見環燕不肯道出真兇,她焦慮暴躁地嘶聲大吼:“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害我兒的到底是誰?”
“你急什麼,小禾肯定會幫邑駿找出真兇的!”夏二爺拉住妻子,以免她再次發瘋。
聞言,夏禾抿了抿脣角,沉默下來。
對於揪出謀害夏邑駿的兇手,她並沒有十分的把握,因爲一切可以證明兇手身份的線索都被環燕斬斷了,而環燕又不肯透露分毫,可以說要她以目前所知的訊息找出兇手,那是不可能的。
頓了頓,她道:“能讓三哥放下身段又毫無戒心的人,必定是與三哥相熟親近的人,接下來只要仔細調查昨日府上衆人的行蹤,應該就會有所收穫。至於指使這丫鬟陷害大哥跟二姐的人,恕女兒無能,還沒有頭緒。”
說着向老太太跟夏永淳夫妻愧疚地彎下腰。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責。”蘇氏忙將她扶起來,撫了撫她的臉龐,嚴重滿是欣慰驕傲。
老太太頭一次沒有跟蘇氏唱反調,忙不迭地點頭,笑呵呵道:“再沒有比我孫女更聰明機靈的姑娘了!”
可不是麼,在場好多人都險些跟不上夏禾的思維。
夏邑卿感嘆道:“小禾,大哥實在慚愧,不僅沒有能力保護你,還反過來受了你的保護,你讓我如何報答你纔好。”
“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大哥你這是跟我見外麼?你若要跟我見外,那我以後可就不認你這個哥哥了。”夏禾佯裝生氣。
夏邑卿慌了,抓耳撓腮地乾着急,老太太笑嗔他一眼,道:“你妹妹跟你開玩笑呢,瞧你急的喲!”
一堆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直把夏邑卿笑得面紅耳赤才罷休。
夏永淳雖沒有說什麼,但鼓勵讚揚的眼神卻表明了一切。
心下滿是慷慨,若非親眼所見,他是如何也不願相信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會有如此嚴謹縝密的邏輯能力,這讓他覺得遺憾,若小禾是個男兒,未來必定不可限量。
轉身面向衆人,夏永淳厲聲道:“接下來府上所有人都要接受盤查,直到找出真兇爲止,若有知情不報,或刻意隱瞞者,下人直接杖斃,其餘人則趕出夏府!”
說罷徵詢地望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沒有異議,示意他不必顧忌她。
聞言,一時間人心惶惶,卻不敢不俯身稱是。
夏晴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揪住帕子,額上已經開始冒汗,她萬萬沒有想到,夏禾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竟抽絲剝繭將環燕識破,看來她不拿出殺手鐗,這一劫是逃不過了。
望了眼被夏二爺拉住的二太太,夏晴心下冷笑。
整件事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最重要的是找出害夏邑駿的兇手,至於環燕背後的人,在目前毫無線索的情況下,不得不暫時放一邊。
而找兇手的事,自然是落到了蘇氏跟夏邑卿頭上,母子倆一個負責前院,一個負責後院,相信很快就能有所發現。
雖然目前沒有心力管環燕,但蘇氏並不打算放過她,宋嬤嬤將環燕送到了禁房,讓人慢慢審問,倒要看看環燕骨頭有多硬。
到此,就沒有夏禾什麼事了。
沒有理會下人們崇拜敬仰的眼神,夏禾在江瀟瀟的陪同下回了草葉廬,彼時已是午時三刻,幸好黃鶯留在閣樓裡準備午膳,沒有跟去湊熱鬧,不然夏禾就要餓肚子了。
用膳後,紅芝跟青萍爭着給宴姑姑跟白雀黃鶯講述夏禾的英勇事蹟,兩人唾沫橫飛,就差把夏禾說成是九天之上的神明,那仰慕的小眼神,險些把夏禾給閃瞎了。
用了一個早上的腦子,此時夏禾只覺得頭重腳輕,聽了紅芝跟青萍誇大其詞的話,她哭笑不得,宴姑姑見她臉色不太好,關懷道:“想必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今日下午就不上課了,你好好休息。”
她心疼她一個小姑娘爲了家人如此操勞辛苦。
夏禾感激地笑笑,沒有推辭,告辭回樓上睡午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