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趕到時,香椿園的紅漆小門已經躺在了地上,夏永淳滿面冰霜地正要踏過門板進院子裡去。
“大爺!”她趕忙叫了一聲,壓制着心中的恐懼與慌亂,兩步跑到夏永淳面前攔着,無畏道:“若是大爺執意要罰顏姐兒,就請大爺從妾身上踏過去!”
“你以爲我不敢?”夏永淳危險地眯起眼睛。
說不怕是假的,姜氏手腳都在發抖,但她不肯讓開半步,苦笑道:“妾相信大爺敢,但妾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大爺不憐惜她,難道還要妾也袖手旁觀?”
等到夏永淳皺起眉,她又悽悽楚楚道:“若大爺對妾還有一絲憐惜,就請看在妾伺候了您這麼多年的份上,饒過顏姐兒吧!如若不然,就請爺罰妾!妾願意代顏姐兒受過!”
不同於往日的溫婉與體貼,此刻的姜氏顯得倔強而堅韌,夏永淳望着她,不禁有瞬間的恍惚,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蘇氏,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目光深深淺淺,最後定格爲凜然。
拂開姜氏擋在身前的手,他道:“顏姐兒會犯下大錯,你責無旁貸,你不必着急,處置完顏姐兒,娉婷自會處置你。”
姜氏被推到一邊,怎麼也不敢相信他竟無情至此。
等到蘇氏跟夏禾趕過來,夏顏已經被兩個粗使婆子從屋子裡拖出來,她邊哭邊大叫:“祖母救我,姨娘救我!”
奈何姜氏接二連三受打擊,已經無力救她,而老太太被陳嬤嬤看似攙扶,實則緊緊攔着,也沒辦法救她,只能在一旁哭喊大叫,大罵夏永淳。
夏永淳面不改色,只吩咐婆子們將人押去祠堂受罰。
彼時,得到消息的人都聚集到了祠堂外。
夏家輕易不動家法,祠堂也只有在逢年過節祭祖的時候纔會打開,今日夏永淳在這裡執行家法,可見夏顏真的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
“開祠堂。”夏永淳肅然道。
夏家的老管家斂首,取出鑰匙打開祠堂陳舊的大銅鎖,推開沉重的木門。
粗噶的吱啞聲緩緩響起,悠遠古老的聲音彰顯着夏家的歷史,門打開的瞬間,陽光涌入黑暗的室內,將陳列在案上的牌位照亮。
夏永淳正了正神色,擡腳跨進門檻,接着是夏顏跟押着她的婆子,邊哭邊罵的老太太,蘇氏,三太太,最後是府上的少爺小姐們,至於那些湊熱鬧的下人,則只能在門外。
祠堂內莊嚴肅穆,又低沉壓抑,夏顏被壓着跪在列祖列宗牌位面前,望着一張張黑漆漆,陰森得仿似在冒着冷氣的牌位,臉色越來越白,最後害怕得頭都不敢擡了。
夏永淳站在她面前,就像當初質問夏禾一樣,問道:“你可有什麼話要說?”
夏顏哆嗦着嘴脣,泣聲道:“女兒不知爹爹爲何要對女兒動家法……”
“因你傷了堂妹夏晴。”夏永淳冷聲解答。
夏顏立即反駁:“父親明鑑,夏晴是自個摔下樓梯的,並不是……”
不待她說完,夏永淳道:“你可有證人,證物,證明你所言?”
“有,女兒的大丫鬟冬梅!”夏顏急聲道,一邊忙亂地尋找冬梅的身影,在人羣中發現冬梅的身影后,她連忙大叫:“冬梅你快進來,你告訴爹爹夏晴施自己摔的!”
聞言,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到了祠堂外的冬梅身上。
冬梅戰戰兢兢越衆而出,撲通跪倒在祠堂門口,支吾道:“大爺,五小姐確實是自個摔下樓梯的,與二小姐無關。”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夏永淳就冷聲道:“冬梅以下犯上,目無尊卑,立即拉下去重打二十板子,關入柴房不日發賣出府。”
冬梅臉一下白了,磕頭求饒道:“大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夏永淳對冬梅的求饒視而不見,眼看着婆子將人拖下去,他轉向夏顏道:“你可還有話說?”
“我……”夏顏不敢再說,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只能求救地望向在場衆人。只是被她看到的不是低頭假裝沒看到,就是無能爲力地搖頭,她得到的只有姜氏跟老太太更加傷心的哭聲。
一時間,夏顏絕望了。
見她久久不開口,夏永淳又道:“你不必覺得冤枉,事實如何你心中最是清楚明白,若你執意否認錯誤,我只好傳證人進來,屆時別怪爲父不留情面,不顧惜你的名聲。”
不要以爲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夏顏的所作所爲,他早已從潛伏在府中各處的眼線那裡得知,這個府上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沒有他無法知道的。
聞言,夏顏的臉色更爲蒼白,良久,她慢慢趴伏到地上,抖着聲音道:“女兒認錯,甘願受罰……”
此話一出,老太太捶胸頓足,哭天搶地,姜氏身子一晃,險些站不穩。
夏永淳點點頭,道:“請家法!”
三十藤條,夏永淳親自執行,他每打一下,夏顏就悶哼一聲,老太太跟姜氏就嚎哭一聲,若非三太太跟其他姑娘攔着,兩人恐怕要衝上去替夏顏受罰。
一時間祠堂裡哭聲震天。
夏永淳自己也心疼,畢竟是疼了十多年的女兒,每次藤條落在夏顏背上,他的心也跟着抽動,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有放水。
就像夏禾所說,個人心中都有一把稱,端看是哪邊重一些,他只是不願讓私心越了他的底線。
打到第二十下的時候,蘇氏開口,道:“所謂小懲大誡,二十藤條的懲罰已不算小,想必顏姐兒與在場衆人都已受到教訓,大爺就饒了顏姐兒這次吧。且子女不教,父母之過,大爺身爲父親,我身爲嫡母,我們沒有管教好顏姐兒,亦是有失,若大爺執意罰到底,我們也難辭其咎。”
衆人紛紛附和,道:“父親/大伯,您就繞了她吧!”
夏永淳行刑的手微頓,他本來就已經不忍再打,蘇氏這話無疑是給了他一個臺階,他當即丟開藤條,冷哼道:“看在大家都爲你求情的份上,這次就饒了你!回房好好反省,禁足一個月!”
“謝父親……”夏顏咬着下脣忍痛,一張俏臉已是哭成了花貓臉。
姜氏趕忙過去抱住快要跪不穩的夏顏,哭得肝腸寸斷。
“你怎麼就這麼狠心啊!”老太太哭着捶打夏永淳的肩膀,氣得跺腳。
夏永淳緊抿着脣角一言不發,蘇氏過來輕撫他的手臂,他才稍稍緩和了神色。
握住蘇氏的手,夏永淳望向夏禾,冷然問道:“這樣可算公正?”
夏禾擡眸看他,所有人亦驚訝地看向她。
良久,她道:“左右女兒問心無愧。”心裡卻是有點發寒,她知道他還在怪她說應該重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