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王珏有好幾天沒有背詩詞了。
因爲一種沒有人知道的莫名的哀傷,像是黑色的音符填滿了五線譜,不留給任何嘆息的時間。
因爲A班有很多人死亡,所以學校進行了重新分班,很多本來在B班的學生都來到了A班。當然,這些B班的學生其實是不想來A班的,因爲A班的作業比B班多。
地理課上,LV看到朱繼聰面無表情半死不活,就陰毒地叫了這個無辜的少年:“朱繼聰,黃河有多長?”
“呃啊?”朱繼聰的反射弧是出了名的長,“呃,唔,啊,嗯,唉,誒,喔……”在站起來之後只能發出各種各樣的感嘆詞,根本就沒有任何駁倒老師的餘地。本來就沒有……
LV皺眉:“你是班長,應該起一個帶頭作用!”
朱繼聰臉都快皺起來了:“我也不想當班長啊,還不是老師你不讓我換……”
班裡面升起一片笑聲。LV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說過,你們當好了才能換班委。”
“哦!老師,我就想知道,爲什麼我幹得這麼好,馬明藹死了,老師你卻要讓我兼任文藝委員和體育委員?!”泠曉露也非常憤慨。
LV的笑容裡隱含着一絲狡黠:“你們要想換職稱也是有希望的,我在下個星期的班會課會換班委的。”
“下個星期!”泠曉露無比激動,“老師,下個星期就是運動會了,老師你覺得班會課還保得住嗎?”
“就是因爲保不住,我才選擇下個星期的班會課換班委啊。”LV這幾天因爲冷含茗和郄嫣等人的死亡而陰霾了許久的眉頭終於徹底地展開了,有的時候看到LV豪爽的笑容,講臺下面的很多人都不忍直視。但是,他們也只是不忍心看,他們必須狠着心去做那些讓呂瑞笑不起來的事情。
LV,呂,是他們給呂瑞起的外號。他們是尊師重道的,但是他們更重視他們的生命。卬朵嫣曾經很冷靜地說,他們這些人生命中沒什麼要的東西,他們所拼勁全部也要保住的,除了生命,就是自己最後珍視的那一點點感情了,也許是友情,也許是愛情,也許是親情,抑或是曾經同生入死的戰火情。在一片狼煙中,我們忘記了我們選擇這條道路最初的設想。
那個叫銀雪嫣的少女,最早進入這條不歸路,只是爲了攢夠不用倚門賣笑的贖身錢。
那個叫冷含茗的少年,最早進入這條不歸路,只是爲了學習在私塾學不到的一些東西。
他們的願望曾經如此純潔。在很多以這樣的簡單願望上道的人中,大多數的人都死在了這條路上,但是他們不知是太過幸運還是太過不幸,竟然順利地活了下來,成爲組織裡所極爲重視的存在。然後,成爲了組織保留下來的血脈,成爲了全中國最早進行記憶剪輯的人的存在。
但很遺憾,他們的力量遠遠不足以駁倒這半個黑色的世界。在這半個世界,沒有人會真正地憐惜他們,那些在胸前畫着十字的人,轉手就會將黑色的匕首捅進他們愛的人的心房,然後冷漠地看着那些無辜的人瘋狂地慘叫着。
道上總是喜歡用一種恐怖的手法,那就是以殺掉無辜的人爲代價,換那些惡貫滿盈的罪人的滿心憤怒,然後,玩那個著名的杏莊遊戲。是的,這個黑道是以青幫和杏莊爲中心的世界,杏莊發明了太多的東西,他們操縱着這半個世界。他們恐懼靈魂高歌的《西洲曲》,但是他們願意用生命去操縱那些天才的靈魂。天妒英才,在這條路上活下來的都是真正的天才,都是上天嫉妒的人,因爲連上天都嫉妒,所以註定了他們必須要遭受正常人所無法忍耐的苦難。而且,他們不可能有一個美好的結局。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自習課上沒有老師,水綾檀偷偷摸摸地拿出了一個MP5,然後班裡瞬間就沸騰了:“水綾檀你也有MP5啊!”
水綾檀狠狠地橫了一眼口出狂言的朱繼聰:“我知道我們家很窮,但是這不用你再來強調了。這是我借君採凝的,誰要是敢弄壞了,一律格殺勿論。”
咳咳,君採凝的……那是當然格殺勿論的。
水綾檀微微瞟了一眼遙遠的王珏,低頭從自己的播放列表裡調出了《冬語,天使》。
夜,你睡了嗎?你夢了嗎?你夢見蒲公英的滿屋春天了嗎?夜,你哭了嗎?你痛了嗎?爲了再也回不去的從前了嗎?夜,你睡了嗎?你醒了嗎?你聽見寒風冷雨浸透窗櫺嗎?夜,你醉了嗎?你瘦了嗎?你不再感懷人生的無奈了嗎?我踩着潔白的雪花,悄悄飛進你的夢裡,我哼着熟悉的旋律,輕輕舞動我的雙翼,我帶着新年的祝福給我深愛的你,即使在遙遠的天際,我會一直陪伴着你。
我帶來滿天的星斗,爲你指引在夢裡,我撒下春天的種子,在我們的花園裡,我捎來天使的問候給我深愛的你,我守着曾經的美麗,留一個期待給自己。
夜,你睡了嗎?你哭了嗎?你痛了嗎?
王珏默默地寫着作業,不參與他們的聊天。林採瑤知道這個時候王珏受到了多大的觸動,也就不再去打擾她。
這首歌,她就是喜歡這樣輕靈的旋律,未必精彩的音樂,她卻極爲喜歡。那是冬向夜吟唱的情歌,很美好的歌詞。她喜歡的未必是這首歌,她只是喜歡這樣的一種意境,如此美好,很多的歌曲都無法比擬的美好。
那是王珏唯一真正喜歡了很久的歌,從第一次聽到就開始喜歡。
王珏一向都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人,但是有些東西,她真的是從第一次就開始喜歡,然後就從不曾改變,再不會移動她的愛戀。
比如那幅叫做《死神》的畫作。
比如那首叫做《冬語,天使》的歌。
比如那部叫做《浮士德》的絕世名作。
但是,沒有那個叫做金在中的韓國偶像。
但是,沒有那本叫做《死亡筆記》的漫畫。
哪怕,她曾經多麼信誓旦旦地宣佈她喜歡金在中,她喜歡《Death Note》。她對這個人,和這部漫畫的瞭解,是膚淺的,因爲她很清楚地明白她不可能承受這些美好背後的殘酷。她看過花庚的《流年》,但是她一直都是將王道文,只看作王道文。蘇南的文筆很精彩,但是她的文筆無法改變什麼,沒有人會因爲一篇內容曖昧的美麗文字就愛上某個人,即使這篇文章寫得有多麼動人,也只會錦上添花,而永遠不會雪中送炭。
一篇不是最愛的文章,沒有那麼大的力量。
她曾經看過《死亡筆記》的小說《洛杉磯B.B.連續殺人事件》,但是她更願意將這部小說當成是一部黑色幽默。她和喬洛談論這部小說,也只是以談論黑色幽默的口氣。她也喜歡《第二十二條軍規》,一樣都是黑色幽默,所謂絞刑架下的幽默。
泠曉露在一旁默默地計算着自己爲數不多的時間。
太巧了,每次有重要的任務結束,都和王珏換另一個大師的詩詞背的時間,太過相近。
這也許是殘欣亭乾的吧,只有他們會這麼精心地製作這麼一個巧合。對於一隻貓來說,在哪裡出現的老鼠都不是巧合,但是老鼠仍然願意製作着精彩的巧合,就像殘欣亭那樣。
王珏的小本子,應該是沒人可以看得到的,就算是喬洛,也根本數不清王珏的小本子裡有多少首李清照的詞,又有多少首納蘭性德的詞。蘇軾和李煜的詞的數量,還是等王珏背完詞後喬洛通過時間計算出來的。
李煜的詞,應該用心去背誦。因爲,李煜是王珏最喜歡的詞人。
但是她最喜歡的詞卻是梅堯臣的《蘇幕遮》。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以人類的智商所說不清的。人類的智商,根本就不高。人類看不清自己的未來,人類破壞着環境,還破壞着自己所僅剩的爲數不多的人性。何謂人性?連人類都說不清什麼纔是人性,那什麼纔算是人性呢。
李清照的詞。
《浣溪沙》李清照。
繡幕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