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腫瘤呢？”郝主任喃喃的問道。
“本來就沒有。”周從文理所應當的說道。
他把胃鏡取出來，問道，“老爺子，你最近吃東西不舒服的時候吃藥了麼？”
“嘔~”
患者被胃鏡刺激引起噁心，緩了足有30秒，才接過周從文遞來的紗布擦眼淚。
胃鏡是好東西，可以很直觀的看到百十年前的醫生夢寐以求看見的畫面, 但它的刺激也比較大。
“大夫，你問我什麼？”患者稍微好了一點後啞聲問道。
“最近你吃什麼藥了麼？”周從文又問道，“我的意思是你吃東西難受，吃不進去，有沒有什麼藥能緩解。”
“我就說不來，我就說不來。”患者自己嘮叨着，“真特麼遭罪。”
郝主任和周從文把患者扶起來, 面對患者的嘮叨，也沒人催促。
因爲後面還有其他患者, 所以只能扶着老人去走廊裡休息。
周從文倒也不着急，並沒有看見食管裡不見腫瘤就馬上宣佈沒事，跑回去做手術。
既然老人沒明白周從文聞什麼，他便饒有耐心的和老人閒聊。
郝主任站在一邊默默的聽着。
周從文問的似乎和胸科有點關係，又彷彿沒有關係。
什麼吃東西困難的時候有沒有其他症狀之類的，都不是食管癌的特徵。
昨天詢問病史，郝主任一聽到進行性吞嚥困難這種最典型的主訴時，就主觀上判斷患者是得了食管癌, 其他的症狀被他忽略。
然而周從文關心的卻是“其他”。
幾分鐘後, 郝主任聽得有些茫然。
患者自訴吃東西困難的時候都會伴有呼吸困難, 氣喘, 口服利尿藥可以緩解。
這些按說和食管癌根本沒有關係，但周從文問明白症狀、病史後很是開心。
“走了，沒什麼毛病，就是老年病。”周從文和患者溫和說道，“要住院治療一段時間，但不是在外科而是內科。”
患者並沒有被迫害妄想症, 並不認爲周從文說話的意思是讓自己回家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
開開心心的出了內鏡室，把患者交給患者家屬，郝主任拉住周從文去安靜的地兒問道，“周教授，什麼病？”
“心衰。”
“……”郝主任被周從文這個診斷鬧的大無語。
“患者的吞嚥困難不是腫瘤導致的，而是心房性吞嚥困難。”
“……”
郝主任繼續無語。
他看着周從文，眼神有些茫然。
從既往史和周從文詢問的病史中，郝主任已經猜到了患者爲什麼會有吞嚥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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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猜測只是猜測，周從文的診斷思路老辣的讓郝主任像是吃了一鍋火紅火紅的紅油，一瞬間連肛門都有反應。
“去做個超聲心動，應該是左心房明顯向後突出，壓迫食管中段導致的進行性吞嚥困難。”周從文給出最後的結論，“去一院的循環科住院調理吧，對了，超聲心動的報告我看一眼，要是合適，也能做微創手術。”
“！！！”
郝主任對周從文凡事都能做微創手術的說法……已經很迷茫, 但他還是有一絲神智的, 馬上問道, “周教授，您多說幾句，我……”
“心力衰竭失代償時，液體負荷增大，左心房的容積和壓力增加，向外擴張，壓迫臨近的食道，產生吞嚥困難的症狀。”
“所以患者在吞嚥困難的時候出現氣喘等症狀，而且利尿藥可以緩解。”
“……”郝主任幹了一輩子的外科，還真就沒遇到過類似的患者。
或者說是沒注意到。
周從文一提起，郝主任腦海裡無數的知識點亮了起來，串聯成星座，閃閃發光。
“左心房和食道之間的疾病可不僅僅機械壓迫這麼簡單。臨牀上，常遇到患者吞嚥時刺激支配心臟的神經，導致心動過速或暈厥的案例。”周從文又笑着說道。
“呃……”郝主任怔怔的看着周從文。
“去做檢查吧。”周從文看了一眼時間，“我去忙了，還有手術。”
“那您忙着。”郝主任的腰情不自禁的彎了下去，“周教授，真是長見識了。”
“哪有，就是一個小技巧，平時容易忽略，一聽說進行性吞嚥困難就想到食管癌。”周從文笑道，“食道與左下肺靜脈的距離小於食道與右下肺靜脈的距離，即食道走行偏左，這類患者比較常見。
解剖學或 CT 影像做過研究，食道與左心房後壁僅間隔着一些結締組織，二者之間的平均距離爲 2.3 ± 1.2 mm，最小者甚至只有 1 mm。”
“……”
郝主任繼續無語。
直到把周從文送走，郝主任依舊覺得眼前滿是金星，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毫無懸念的碾壓自己，周從文卻並沒有得意，甚至他好像都沒注意自己，就像是代教的時候和學生磨叨了一個大家都懂的小常識，根本不值得炫耀。
郝主任又一次的感受到自己和世界第一之間的差距。
不過周從文講的很清楚，郝主任也是在臨牀摔打無數年的老術者，交代病情並不成問題。
和患者家屬解釋，聯繫一院的超聲心動，讓患者家屬帶着去做檢查並且叮囑患者家屬一定要把報告複印一份。
然後郝主任又提前給循環科打了電話，安排住院。
一切忙完，郝主任沒有着急上手術，而是回憶了一遍昨天、今天涉及這個患者的時候周從文的表現。
最後郝主任得出一個結論——昨天自己詢問病史的時候，周從文周教授就已經知道自己診斷錯誤，卻沒有當着患者家屬的面說自己哪裡哪裡不對。
唉。
郝主任對自己診斷失誤表示遺憾，並且對這個年輕的周教授更加感興趣。
接下來呢？郝主任心裡已經完全跪了，五體投地式的。
周從文周教授好像要做換瓣的介入手術，郝主任心思一動，給家裡打電話，詢問有沒有合適的患者。
自己認爲不行的術式只能說明自己做不了，周從文肯定能做！自己不理解是自己的水平不夠，郝主任給自己打上了思想鋼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