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誰纔是助我的人?”
玄機大師捋須沉吟, “你可遇到奇事或者異象?”
奇事?異象?腦內翻滾……火燒雲,不算,夜舞, 應該也不算, 大愚菩薩!
我急急翻出紙條遞給玄機, “我曾在三伽神殿拿到這個。”
玄機略略動容, 誦了聲佛號方纔接過紙條, “三伽合一悟歸途,凌空日月同伴身。”
見他臉上顯出微笑來,我急切地追問, “大師,可有解答?”
“有!”
抑制住澎湃的激動, “請大師釋惑。”
“三伽, 是爲般若, 摩訶,波多蜜多, 三者合一即可化解此難。”
般若、摩訶我知道,但,“波多蜜多?”
玄機大師微笑,“金國的金剛鈴即爲波多蜜多。”
“意思就是說,要救他們就得將這三件東西聚在一起?”
玄機大師合什稱是。
摩訶在望京的皇宮, 波多蜜多在金國的神殿, 阿木和紀玥卻危在旦夕……
“施主, 也許老衲能盡些綿薄之力。”玄機大師似看穿我的想法。
大喜, “多謝大師!”
“大師, 怎樣?”
玄機將紀玥的手放進被子,“老衲或能保他些時日, 但施主儘快找到另兩件法器纔是上策。”
替紀玥掖了掖被角,“我有多少時間?”
“半月。”
莊秦軒眼中閃着疑惑,“何以是兩件?”
我伸出手,“腕上的鐲子便是般若。”
謝容和曲瀲灩張大了嘴。
“瞳兒,你真是讓人出乎意料。”莊秦軒長嘆。
玄機大師微微一笑,“騎奇馬,過重山,另尋出路;好女子,踏三石,獨過磊橋。還記得嗎?”
“還望大師指點。”
玄機大師但笑,“你到時就知道了。”
略一沉吟,喚過謝容。現在可依靠的人,只有他們了。
謝容看我神色鄭重,咚地跪下,“徒兒聽命。”
扶起他,取出金摩羯,“你拿這個去金國找太子耶律荻原,就說我要他兌現當初的承諾,借他金剛鈴一用。”
“定不負師命,我這就上路。”謝容急急轉身。
“等等。”我叫住他。
“如若他不肯,你便跟他說金剛鈴暗含藏寶圖,只有我可以取出。金國內亂,現在正是用錢耗資之時,讓他好生考慮。”
“如若他還是不肯呢?”謝容追問了一句。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只有麻煩容兒你了。”
謝容抱拳,“請師父放心!”
細細交待了一些事宜,然後望着他道,“你,小心!”
謝容轉身出門。
“我去替他收拾。”曲瀲灩急急跟了出去。
拉回視線,“秦軒,願意陪我去一趟望京麼?”
莊秦軒展顏,“樂意之至。”
從湘西到望京最快也要半月,不離只花了六天。心疼又心焦,雖然它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可我們留在望京取得摩訶的時間只有三天。三天!
急急投宿,然後按計劃給筱真寫了封信說明一切,請求她的幫助。
展昭一閃消失在視線內,我倚在窗邊暗暗祈禱。
“瞳兒,外面似有些不對勁。”莊秦軒踏入房間。
我轉身看着他。
“聽說後日乃皇上誕辰,但我感覺外面的氣氛不對。”
“爲什麼這樣說?”
“城門處加派了重兵,巡邏衛隊密集,京城突然涌現出很多江湖人士。”
我勉強笑了笑,“天子腳下嘛,況又臨大慶之日。”
他搖頭,“不,這有些不尋常。你知道原先與鼎盛源對立的錢莊嗎?就是在鼎盛源開後不久就步塵而來的那家錢莊。”
想了想,“當初是聽你提過,怎麼了?”
“那家錢莊名通城,我一路觀察,發現它大門緊閉,門前均有叫嚷鬧事的人,剛纔一打聽,說是通城無錢可取。”他深思道,“這樣大一個錢莊,何以弄到處處無錢可提,這隻有一個可能……”
我接到,“挪用作他途。”
他點頭,“這筆款項的數字非常巨大,足以……顛覆堯國的經脈或者備作強大的軍資。”
沉吟,“這麼說,即將發生一場有預謀的反叛?”
他點頭。
月觴城爲他陽家的江山一點隱患都不放過,這麼大的動靜他會不知道?搖頭,懶得去想他,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能阻擋我拿到摩訶的決心。
“還有……”
“什麼?”
“大街小巷全是重金尋你的畫像。”
月觴城……
絳色身影一閃,展昭已然返回,急忙取出筱真的回信。
“樂瞳,後日乃皇上誕辰,你進宮再說。吉祥戲班。”筆跡潦草、匆忙,看來她亦不自由。
莊秦軒指着後面四字笑道,“看來我們要去演一場大戲了。”
擡頭,“是我,不是我們。”
莊秦軒楞住,正要開口,我搶在他前面道,“秦軒,聽我說,一來認識你的人不少,二來你必須留在這裡接應我。”
他也知我說的不錯,沉默半晌後緊緊握着我的肩道,“一定要回來。”
我笑道:“當然!”
吉祥戲班。
“班主,求您了。”我圍着班主不停說着好話。
我對他謊稱心愛的人在皇宮,想借機見上一面,絕不給他添麻煩,可塞了很多金子說了很多好話,他絲毫不鬆口,只對我說,他擔不起欺君罔上的罪名,而且,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姑娘,走吧。”他冷冷地對我說。
正一籌莫展時,一人急衝衝地跑過來,“班主,怎麼辦?香雲病了。”
班主大驚,“怎麼病了?”
“昨夜起風着了涼,連話都說不了。”那人一張臉全皺在了一起。
班主急得團團轉,“真妃娘娘衝着她的戲點的我們戲班,這可怎麼辦?”
是巧合還是筱真的安排?
一計量,“班主,我有辦法。”
班主轉頭瞪我,“你有辦法?什麼辦法?”
“香雲姑娘只是嗓子壞了,如若改唱爲跳,只要合了皇上和真妃娘娘的心意,都是一樣的。”說罷我認真舞了一段,“班主覺得如何?我可以教香雲姑娘的,但你得答應帶我入宮。”
班主搓着手笑開了花,“好好好!可是……”
“請班主放心,我不會給戲班招惹麻煩事非的。”
轉眼到了第三天。
“這藥沒問題吧?”莊秦軒憂心地看着我的黑髮黑瞳問道。
我笑道:“藥效不止一天,先前已經試過了,而且我戴了面具的。”
“會不會有人識破?”
“除了你們,沒人知道髮色和瞳色是可以改變的,放心吧。”我隱瞞了月觴城曾見過我的事。
莊秦軒還要說什麼,我推了他進門,“好了好了,我會小心的。”
看看天色,黎明前的黑暗。
隨了吉祥戲班入宮,一路被盤查盤問,嚴到只差沒有脫光衣服驗身了。瞥見身後長長的隊伍,想全是被允入宮的民間藝人。模模糊糊地想起皇帝,只記得他有一雙洞悉人心的眼。
快到藝人駐留的偏院時,瞥見一個宮女模樣的人一邊跟門邊的侍衛說着話,一邊有意無意地瞄着我們。
有些面善,驀地想起她是筱真身邊的宮女——藍田。她是來接應我的?
跟着隊伍慢慢往前,在經過她時,故意絆了一跤,趁機拉了拉她的裙角,她低頭看我,眼神閃爍,我朝她無聲地說出“紀樂瞳”三字,她定了定,扶起我,起身時一楞,繼而福身行禮,“奴婢見過王爺。”
侍衛也慌地行禮,“卑職見過朔王。”
“草民見過王爺。”人羣齊呼。
月觴城!神經尖銳細密地痛,冷汗密密層層,我僵硬地低頭彎身屈膝,混在戲班的人羣中下跪。
“藍田?”
月觴城什麼也沒問,輕飄飄的兩個字就讓藍田自己解釋來此的原因,“回王爺,真妃娘娘遣奴婢來看看她喜歡的戲班子來了沒有?”
靜默片刻後聲音又響起,“這麼早?”
偷瞄一眼藍田,她低着頭道:“真妃娘娘自懷了龍種後,脾性反常,皇上允她隨意,是以……”
筱真懷孕了?爲何她沒有說起!一個懷孕的後宮妃子……我能理解她的處境了。
“哪個戲班?”懶洋洋的問話,不過聲音已到了跟前。
藍田楞了楞,“……就是這個吉祥戲班。”
“吉祥……”月觴城說了這兩個字後,忽然低低地笑起來。
他的笑象一隻手,無形地抓住我的要害,我又往深處低了低頭,生怕被他看出破綻。
“回吧。”
“……是。”藍田頗無奈地回道。
焦急無措地看着藍田走遠,怎麼辦?這下怎麼辦?
“都起來吧。”
衆人齊齊起身,我只好隨衆而立。
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我不敢旁騖,只在心裡對自己說,鎮定,鎮定。
當他瞄了我一眼轉到下個時,我悄悄地鬆了一口氣,不想他似有所察,迅速拉回視線,我慌地低頭垂瞼。
“擡頭。”輕描淡寫的聲音好象一把鍾子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僵硬地緩緩擡頭,餘光瞥到他豔麗的側臉,似有兩分清減。
“什麼名字?”他淡淡地看着我,勾魂攝魄的眼中閃着莫名的光芒。
“……”
班主顫顫兢兢的回道:“回王爺,她叫香葉。”
“嗯?”
班主撲地跪下,“小人無知,請王爺恕罪。”
月觴城由他跪着,什麼也不說,只靜靜地看着我。
汗淋漓不絕地從每個毛孔往外冒,他看穿我了嗎?應該沒有吧?我在肯定與否定之間掙扎。
“稟王爺……”一侍衛飛奔而至,然後附在他耳邊說着什麼。
他肅立片刻,轉身,剛走得兩步又回頭,正巧與我探看的眼神相撞,他緩緩勾起脣角,綻開一個冠絕天下的笑容。
正欲轉頭,忽覺不妥,於是乾脆裝做癡迷的樣子呆呆地看着他,他馬上收了笑容,冷冽地離去。
天漸漸亮了,我呆坐着看香雲梳洗換裝勾眉描紅。沒人接應,我哪裡也去不了。
眼前突然一晃,正疑自己眼花時,香雲突然倒地。
“香雲,香雲……”
一摸之下,天啦,渾身火燙。
“班主,這可怎麼辦?我們要被香雲害死了。”戲班的人個個如熱鍋上的螞蟻。
班主緩緩看向我,我縮了縮身子,搖頭,絕對不行!
“姑娘,求求你了,我們這一班子人的性命全攥在你的手裡了。”班主跪了下來。
我慌道:“你別,別……”
其餘人雖不明所以,但見班主如此,也齊齊跪下,“姑娘,救救我們吧。”
無奈。
“起來吧,我答應就是。”
正午。皇家宴會。
高臺矗立,華蓋樂章,歌舞百戲,玉液瓊漿。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燿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一曲劍舞雖無公孫氏之氣魄,震撼當場也是綽綽有餘。
正在後臺卸裝,班主匆匆進來,“快,皇上召見!”
手下一頓,事已如此,只有硬着頭皮上前。
“民女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皇帝饒有興味地看着我,“叫什麼名字?”
“……香葉。”
眼光快速地掃過宴席,皇帝旁邊坐着一衆妃子,筱真亦在其內,右邊下首是月觴城,此時正托腮看着我,左邊下首是一將軍模樣的人,目光遊移,似有所思。月觴城與那將軍的下首便是文武百官,長長地排了兩列。
“舞得好,賞酒!”
只得又跪下,“民女叩謝皇上賞賜!”暗暗焦急,如若今天不能取得摩訶,阿木和紀玥怕是……想抽身偏偏不能,接了皇帝賜下的酒正要喝,突聞一聲“瞳兒”,驚得我手一抖,雕龍酒杯碎在當場。
正要叩頭請罪時,大殿上已是劍拔弩張。四面八方突然躍出許多手持刀劍盾斧之人,將大殿圍了個水泄不通。
摔杯爲號?苦笑,真是趕巧了。看來,我和秦軒的預測是對的。
文武百官一陣驚呼,皇帝眯眼笑道,“周愛卿,難爲你了,居然費心爲朕準備這麼精采的表演。”
只見左首那將軍騰身而起,看了看碎酒杯,昂頭朝皇帝道,“堯國兵強馬壯,你卻固步不前,枉我周家爲你陽家打江山定天下,你不開疆闢壤卻處處與我爲敵,休怪我翻臉無情。”
皇帝哈哈大笑,轉向貴妃道,“朕虧待你哥哥,虧待你周家了嗎?大將軍,兵部尚書,太師,滿門重臣啊。”
驀地想起那次進宮的情景,月觴城似乎警告過貴妃,想不到周家真有反叛之心,這樣看來……
貴妃臉色慘白,驚慌失措地看着她哥哥,“二哥,你真的……”
“妹妹,你看看你,再看看真妃,他哪是真心待你!以你的地位何以不及一民間女子。”周將軍憤然道。
筱真嚇得哆哆嗦嗦,但她一雙手沒忘護住隆起的小腹。
貴妃眼中閃過狠厲,“怨不得他,只怪這小賤婦使妖法迷住了他,不然爲何只她一人懷上龍種。”
周將軍冷笑不已,“你還執迷不悟替他說話,大哥猝死,兵部尚書被他悄然換掉,爹雖是太師,卻無半點實權,周家全靠我撐着,倘若我交了兵權,怕是早就屍骨無存了吧。”
百官百相,有挺身而出的,有強烈譴責的,有出言相勸的,有衡量利弊的,有象我一樣察探出路的……
出路全被封了,心暗暗下沉,望向皇帝的寶座,卻不料一襲華美的青袍擋住視線,擡頭望去,月觴城柔柔地看着我,彷彿怕驚嚇了我似的,“瞳兒……”輕柔的聲音,帶着些微的顫動。
絕望地閉眼,他是如何看穿我的?
他輕輕地扶起我,而後象要把我融進他骨血似地抱着我。
周將軍見狀,勃然大怒,“都沒將我周家放在眼裡麼?”
皇帝笑道:“周愛卿,倘若你有你哥哥十分之一的計謀,朕不僅將你放在眼裡,更將你放在心裡。來人!”皇帝拍了拍手。
嘩啦啦盔甲齊響,倒戈的倒戈,被擒的被擒,一陣紛亂後,周將軍的人全換成了禁衛軍。
周將軍瞪大了眼,“你……”
月觴城擁着我淡淡地笑道:“順便告訴你一聲,那些扮做雜耍百戲入宮的武林人士早被本王給料理了。”
百官呆楞片刻後拍手稱快,齊呼萬歲。
貴妃癱坐於地,宛如失魂。
“周衛,你確沒有你哥哥聰明,他十多年的策劃就這樣毀在你手上,本王替他可惜。”
“朔王,哼,華而不實的名頭,那只是陽昕絡攏你爲他賣命的手段,就象他封我爹爲太師一樣,不過,你和我爹不同的是,你出身下賤,哈哈。”周衛不甘落敗,嘲笑中夾着挑撥。
“三哥,我終於明白他們爲什麼處處針對我了,原來是嫉妒。”月觴城輕笑,眼神轉向嚇傻了的五王爺、六王爺及其他們的王妃。
皇帝懶懶地看着五王爺六王爺,“五弟,六弟,朕一直看在情份上饒過你們,可你們卻不識時務,越來越肆無忌憚,你們可知周家與金國勾結,唉,不說也罷……”
與金國勾結?模模糊糊地想起耶律逐原的邊境休戰,那時就奇怪,原來還有這一出。
被點名的人屁滾尿流地下跪磕頭,嘴裡高喊着“三哥饒命”,不一會兒額頭就皮開肉綻,衆人皆視而不見。
看着面如死灰的五王妃六王妃,回想起御花園挨的那一巴掌,搖頭,弄到今日是她們咎由自取。身爲皇室中人卻偏幫外戚。
掙了掙,月觴城卻將我攬得更緊,絲毫不顧在場人的眼光,“瞳兒,爲何要戴這面具呢?我替你揭了吧,順便請三哥替我們賜婚。”
“不!”我微弱的抗議被周衛的大笑掩蓋。
看向周衛,他宛如瘋狀,一個勁兒地在懷裡掏着什麼,月觴城笑得燦爛,“想放信號叫人來教你麼?他們現在大概在牢裡。查清崇陽隱埋的兵馬可費了本王不少精力呀。”
楚崇陽?一切開始明晰——原來楚崇陽是周家的爪牙,那通城錢莊果如我先前所料,爲周家所開!只是這結果,讓人啼笑皆非,本應轟天動地的謀反卻如鬧劇般收場。
貴妃失神地看着她哥哥,嘴裡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她突然轉向皇帝,“皇上,臣妾哪點比不過她?”手指所指正是筱真。
又是“哪點比不過她”?恍然想起莊秦樓。
皇帝朝我的方向射來一眼,輕咳一聲,剛要說什麼又被周衛的大笑打斷,“哈哈哈哈,看我廢了這鎮國之寶。”他掏出來的正是摩訶。
我眼睛一亮,激動不能自已。可是要怎樣才能取得,即便拿到又如何逃離皇宮?看看天色,日頭西移,激動的心情頓如冷水潑上火堆。
沉思間突覺大殿鴉雀無聲,環顧四周,衆人眼神渙散,望向我的皆是癡迷呆楞的神色,摸摸臉,月觴城不知何時揭開了我的面具。
“你騙我。”月觴城一口咬在我耳垂上。
吃痛偏頭,卻動彈不得。
“那院子裡的女子就是你!可是這髮色,瞳色……”他忽又勾脣輕笑,“不管怎樣,是你就好。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如何識破你的吧?”
看向他,他低頭在我脣上吻了一記後低低笑道,“你如果遇到不想喝或者不想吃的東西總會情不自禁地咬脣。”
習慣……愛不得,恨不得。
“樂瞳,真的是你?”筱真的低語輕聲在靜寂的大殿上顯得分外清晰。
貴妃突然大笑起來,“報應啊報應,都是報應。”
周衛被她妹妹的笑聲激得回了神,他看了看手裡的摩訶又看了看四周,狂笑道,“待我毀了陽家的氣數。”
“不要!”我高呼出聲。
晚了,周衛一個狠摜,摩訶脫出他手,閉眼,卻沒聽到任何碎裂相撞的聲音,睜眼一看,摩訶浮在空中,緩緩朝我飄來,月觴城戒備地摟緊我。
般若象上回一樣,漸漸發出光來,那光緩緩將我罩住,月觴城被排拒在光圈外,摩訶飄到我面前後靜止不動,我輕輕一握,它落入我手中,繼而有種神秘的力量將我往外拉扯。我在無數的驚歎、驚訝聲中步出大殿,所到人羣之處,紛紛讓路。
神秘力量指引我出了皇宮,回望,月觴城領了一羣人遙遙跟在身後。
急步而行。似乎離皇宮越遠,光圈就越淡,牽引的力量也越弱,得儘快逃離這裡纔是。
“瞳兒,上馬。”莊秦軒騎着不離天神般出現在我面前。
借力上馬,“秦軒,你怎的來了?”
“不離!它發瘋似地掙脫了繮繩,帶着我來了這裡。”
難道不離也有神秘力量的牽引?顧不得多想,“快,回湘西。”
不離神速,迅速出了望京。
又是夕陽西下時,望不盡的莽莽蒼蒼,涌涌蕩蕩,望不盡的千頃秋色,萬斛秋光,秋色秋景,心卻象在春日的鞦韆上盪漾,阿木,紀玥,等我!
“瞳兒,這條路似沒走過。”莊秦軒勒停了不離。
探頭一看,一邊是崇山峻嶺,一邊是湖光水色,“不是來路麼?”
莊秦軒搖頭,“也許我們慌亂中跑岔了路。”
心頓時涼了半截,“你不識得此路?”
他搖頭。
身後似有聲響,遙遙望去,粉塵飛天,“糟糕,他們追上來了。”
“走哪邊?”莊秦軒等着我的決斷。
腦中驀地想起玄機大師的話——騎奇馬,過重山,別尋出路,“秦軒,走山路。”
翻過一山又一山,累到極點困到極點卻絲毫不敢停歇,“秦軒,還有幾天?”我抹着汗道。
“兩天。”
兩天!
“你還是不知在何處?”
他歉意地搖頭。
回望來路,遠處影影綽綽,月觴城仍沒有放棄。咬牙急趕。
“瞳兒,又走哪邊?”
蒼穹碧落,深邃,空闊,岔路蜿蜒,遠遠地伸入天際,象兩隻觸摸溫暖的手。仔細看了看,一邊是平坦的大橋,大橋後似是開闊大道,一邊是嶙峋石路,石路邊有三塊大石分外引人注目。好女子,踏三石,獨過磊橋,玄機大師的話是指向哪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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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
“瞳兒,快!”
馬蹄聲越來越近。
左還是右?我還是沒有拿定主意。
……展昭!我怎麼忘了它!
“展昭,帶我找紀玥。”
展昭一竄,徑直往了橋邊去,“秦軒,左邊!”
白轉黑,黑再轉白,我彷彿看見沙漏的沙越來越少。湘西,湘西,莊秦軒說,至少還有一天才能到湘西,可玄機大機說的大限就在今天。
不離乏了,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我也累到虛脫,前一刻差點栽下馬去,要不是莊秦軒一把抓住我……看向他,眼睛熬得通紅,滿臉的胡碴和塵灰,發酸發臭的衣衫,他幾時這樣狼狽過,心裡一陣抽痛,“秦軒……”
他低頭看我,“瞳兒,我甘之如飴。”
甘之如飴,紀玥也曾這樣說過,抽痛忽地被放大數倍,倘若一切敗在來不及上……我不敢想。
銀白的月光灑在地上,到處都有蟋蟀的悽切的叫聲。夜的香氣瀰漫在空中,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裡面。眼睛所接觸到的都是罩上這個柔軟的網的東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象在白天裡那樣地現實了,它們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樣都隱藏了它的細緻之點,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倘若能在夢幻中便罷了,偏偏清晰理智到不能欺騙自己——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任是拼命地奔跑,任是虔誠的祈禱,一切都在夜幕降臨時殘酷地突顯現實。
眼在流淚,心在滴血,不離還在用它的生命追趕時間,可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瞳兒,你聽。”莊秦軒拉住了不離。
夜色掩藏了我的眼淚,也迷茫了我的心情,“什麼?”
“馬蹄聲。”
苦笑,月觴城還在?
“象是從前面傳來的。”他側耳傾聽。
展昭忽地從衣袖裡鑽了出來,一竄不見,“展昭……”
“駕!”莊秦軒一夾馬腹追了上去。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近了,近了,駕車的人赫然是謝容!火把的光照亮了這一片地界,也照亮了我心底的黑暗。
“容兒!”急急勒停不離,跟着跳下馬。
“籲!”謝容勒停了馬車,“師父,弟子幸不辱命,將金剛鈴帶了回來。”
這麼說……
“阿彌陀佛!”馬車內傳出誦佛聲,緊接着玄機大師掀簾而出。
喜極而泣,“大師!”
玄麪點頭微笑,“施主辛苦。”
卻見馬車內又鑽出一人,“……巴魯!”
巴魯見了我,半天才抱拳道,“卑職奉太子殿下之命送來金剛鈴,希望太子妃信守承諾,將藏寶圖交於巴魯。”
“時間緊迫,請將三伽交於老衲。”玄機大師合什道。
我慌地將摩訶交給玄機,“大師,這鐲子……”
玄機點頭,朝巴魯道:“施主,你的金剛鈴。”
巴魯猶豫了一下,從懷裡掏出金剛鈴,玄機大師接過後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將摩訶、波多蜜多往空中一拋,與太陽無異的光芒現出,黑夜形如白晝。
“將馬車打開。”
謝容在馬車某處一按一拉一拽,馬車的車頂車廂朝兩邊散開,車上躺着的正是紀玥。
“施主,你且到他身旁。”
我懷着虔誠的心情步向紀玥。
“伸出戴有般若的手,另一隻手牽住他。”
我將左手伸了出去,右手緊緊地握住紀玥的手。
摩訶和波多蜜多發出的光芒突然齊齊聚集於般若上,黑黢的般若變了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輪番變幻,然後漸漸打開,直至脫離了我凌空浮起,再與前者逐漸融爲一體。
莊秦軒肅穆,謝容鎮定,巴魯驚異……月觴城幾時到了這裡?他的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察覺他炙熱的眼神牢牢地鎖住我。
“此來塵鏡未曾磨。今日分明須剖析。誰無念。誰無生。若實無生無不生。”隨着玄機大師的誦詞,三伽的光芒將我和紀玥完全籠罩在內。
火燙又如冰凍,反覆,深入骸骨的尖銳的痛,似要將我剝離軀體。
“自從認得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關。幾回生。幾回死。生死悠悠無定止……”玄機大師還在念着什麼,耳邊漸漸模糊,靈臺漸漸渾沌,只記得握緊紀玥的手。
身體似飄了起來,然後看見莊秦軒、謝容、月觴城的臉,似沉重似悲痛,巴魯手中多了一件東西,一張薄如蟬翼的圖紙。應該是藏寶圖吧。總算不負耶律荻原。
再轉向紀玥,他仍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我呢?
摸摸自己,沒有形沒有體,別人彷彿看不見我,我象虛無一樣存在於空氣中。
玄機大師有意無意地瞥向我的位置,這回聲音清晰可聞,“爲救這位施主,紀施主甘願魂飛魄散,可惜老衲無能,救不了他。且遊我游去我去吧。阿彌陀佛。”說罷手一揮,“打來處來,去處去,善哉。”三伽不見,復返黑夜,獨剩火把微弱的光芒搖曳。
我亦隨着玄機的一揮,陷入黑暗。
彌渡的清晨,萬籟俱寂,我立於山頂看黑夜隱去。破曉的晨光慢慢喚醒沉睡的生靈,微風吹來,一陣清新、幽香、淡雅的泥土氣息迎面而來,空氣亦絲絲清冷,劃一葉扁舟,緩緩穿越記憶的海,忘記了時間,卻憶起了往事。
多久了?一年,還是兩年?不知道。
當我醒時,發現自己回到了南國的彌渡,樣子又變了,聲音也變了,彷彿是二十一世紀的我和這個時代的我的重合。黑髮黑眼,最多稱得上清秀,可彌渡的人都說耐看,當我問起什麼是耐看時,他們擺着手說不知道,只知道我身上有種奇怪的東西,會讓人越看越想看,越看越覺得好看,而聲音也是,初聽沙啞,再聽會覺得骨軟,再聽的話,呵呵,只好回家找媳婦了。是玩笑話還是真話,我渾不在意,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只是時時想起玄機大師的話,他說紀玥和阿木沒能救回來,但那話似乎不是說給我聽的。
有一種毫無理由的信念:他們活着,並且,他們一定會來找我。就象不離。想到不離,嘴邊綻出一絲笑。我不知道它怎麼找到我的,當它找到我時,我已跟彌渡的人笑在一起。有段時間,它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當它回來時,竟然帶回一匹母馬,看得出來,也是匹跟它不相上下的好馬,我給它取名不棄。不離不棄!
“姐姐,姐姐……”稚嫩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轉頭一看,“小豆子,你怎麼上來了?”
“那邊有兩個哥哥找你。”小豆子回身一指。
兩種完全相同的俊美絕倫的臉。
一張是壞壞的笑臉,連兩道纖細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漣漪,好像一直都帶着笑意,彎彎的,像是夜空裡皎潔的上弦月。
另一張是沒有表情的臉,只是看向我的眸子深情眷眷,彷彿隱在雲層裡的太陽,熱烈而含蓄。灰藍色的穹隆從他們頭頂開始,逐漸淡下來,淡下來,變成天邊與地平線接壤的淡淡青煙,一片輕柔的霧靄浮上來,浮上來,在他們腳下飄動,被初升的陽光一照,宛如五彩祥雲。
“擬與遷而系可遷,捉防各處惹勾連,明月光照樂依依,俟如梅花待放豔。”耳畔依稀響起一個誦讀的聲音,細聽內容,那是……我在羅田寺抽的籤!
朝他們綻出最燦爛的笑。我曾經說過,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着七色的雲彩來娶我,現在,“你們是來娶我的嗎?”
他們朝我齊齊伸手,“樂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