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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69.第 69 章

紀玥回神殿交待妥當, 另寫了一封信託人交給玉罕公主,想是辭別和感謝。

我堅持馬車出行,阿木卻堅持兩人一騎, 我妥協了。

往的方向是堯國。出了南國才知道耶律洪基已然駕崩, 耶律荻原本應順位登基, 不料耶律逐原以登基之時太子妃必得出現爲籍口, 阻撓了耶律荻原登上皇位的進程, 金國朝堂一時分爲兩派,一擁耶律荻原,即主和治內, 一擁耶律逐原,即主戰擴疆。兩派僵持不下, 太子妃成了引發內亂的契機——不知是誰得了風聲, 說耶律荻原隱瞞我已然不在金國的消息, 逆天意而行,嗣君應改立。

紀玥聽了, 意味深長地對我道,“那個人,還不壞。”

低目,垂瞼。

因了紀玥的身體,我們完全沒有規律地行進, 累, 髒, 困, 我的心卻漲得滿滿的, 象揚帆出海的船,鬥志昂揚。

行了幾程路才恍覺堯國正處秋天, 紀玥也感嘆,“在南國住久了,竟忘了別處四季輪換。”

勒繮停望,連綿的山,迷濛的天,灰白的路遙遙向前,等待我們的是開始還是結束。

紀玥替我攏了攏衣衫,“玄機在羅田?”這條路正是前往羅田。

看向展昭,它遲疑了一下,點頭。

心驀地一沉,它似乎不太確定。

“前面好象有人家,去那裡歇腳吧。”紀玥注視着前方道。

竟是一家客棧。

殷勤的掌櫃和小二,狹窄的樓梯,黑沉的木樓,積灰的桌椅,發黴的味道,不禁皺眉,小二察顏觀色,彎腰解釋道,“夫人,小店地處偏僻,再加上天氣潮溼,自然比不得縣城。”

回看紀玥,臉色微白,已是搖搖欲墜的模樣。

“罷了,換些整潔乾燥的被褥來,快。”

小二手腳伶俐,迅速換了上來,但看起來與先前的東西沒什麼區別,顧不了這些,扶紀玥躺好,然後摸出一塊碎銀遞給小二,“麻煩小哥喂喂馬再送些熱茶和飯菜來。”

小二笑眯了眼,“馬上,馬上。”

飯菜粗糙,但我早已不計較口腹之慾,匆匆填飽肚子,給紀玥喂下續命的九轉丹,再絞了毛巾給他擦臉擦腳。

展昭突然跳上肩,吱吱唧唧叫個不停,心下一動,湊近門縫一看,樓下的牆壁上映着長長的人影,手上的長刀彎匕清晰可見……這是家黑店!

糟糕!

望着牀上的紀玥,我努力讓自己鎮定。

或許是沒了耐性,或許是有恃無恐,他們沒有等到我吹燈就闖了進來,掌櫃,小二,還有幾個長相粗鄙的人。

故作驚恐地看着他們,“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要做什麼,看不出來嗎?閒話不多說,識相的,交出錢財。”小二摩着手中的刀道。

眼神故意往桌上溜去,他們順着視線看去,金葉子、銀錠,幾人撲了上去,唯掌櫃沒動,眼神在未收拾的碗筷上晃動,“慢着。”

幾人停下了爭搶。

“她吃了下藥的飯菜,爲何沒倒下?”幸而有紀玥的解毒散。

各各轉頭看我。

暗暗攥緊手中的紙包,故作驚慌地看着他們。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她吃得不多,怕是藥力未到吧。我說哥幾個,你看她長得稀鬆平常,可那雙眼睛真是勾魂,看得老子的骨頭都酥了。”一尖嘴猴腮的瘦子□□道。

“可不是!”不言而喻的奸笑聲四起。

“這回該我先了吧。”一個長着三角眼的人急不可耐地朝我走來。

心急如焚,藥力怎麼還沒發作?

三角眼兩步竄到我面前,伸手來摸我的臉,“小娘子,好好侍候爺,爺高興了指不定放你活路。”

捏了捏紙包,正要朝他臉上灑去時,他突然直挺挺地倒下了,後面幾人也跟着倒了下去,臉色青的青,黑的黑,我終於鬆了口氣。一時,只剩我和掌櫃站立。

掌櫃瞪大眼睛後退幾步,楞了半晌罵道,“蠢貨,活該。”忽又扭頭朝樓下喊道,“來人。”

我大驚。

樓梯咯吱咯吱一陣亂響,四五人出現在門口,掌櫃指着我道,“趕緊收拾了,找找她身上有沒有解藥。”

那幾人一掃地上,情知發生了什麼,都大叫着舉刀砍來,我慌地將攥在手中的紙包一抖,誰知他們都有了防備,屏息躲過粉塵,刀仍是直直劈下,我絕望又平靜地閉上眼。

痛楚卻沒有降臨,只聽得耳邊慘叫連連,睜眼一看,房中有個氣穩如泰山的男子將一套太極拳使得出神入化,“容兒……”

“原來是這樣。”謝容撓着頭嘿嘿笑道,他身後是火光沖天的黑店。

“容兒,謝謝!”

謝容微微紅了臉,“師父……”

要不是他恰巧來投宿,我和紀玥都成了刀下之鬼,哪等得到去見玄機大師。

“你怎會途經此地?”

“您不是曾經說過,男兒當行萬里路閱盡天下嗎?”

我有說過這話嗎?不記得了。

“師父,我剛替師叔診了脈,脈象虛懸,恐不宜再騎馬,且您這眼睛……最好是僱輛馬車前往羅田。”

摸了摸臉,“很明顯嗎?”

他仔細看了看,“藥力開始退了,黑色少金色多,面具是遮不住的,出入最好是戴紗帽,這樣連發色也一併掩了。”

點頭。當時走得匆忙,也無瑕顧及這些。

“……師叔真厲害,居然可製出改變髮色瞳色的藥。”

聽他一口一個師叔,有些好笑,論年紀,他們應該一般大吧。

馬車軲轆轆往前。

“瀲灩好嗎?”

“她呀,挺好的。”一提到曲瀲灩,謝容的嘴角就上翹。

替紀玥掖了掖被角,“打算什麼時候成親?”

“……今年冬天。”他彷彿有些不好意思。

冬天……一時思緒萬千。

“秦軒怎樣了?”關於楚水寒我們都刻意不去提及,那是一個沉重的話題。

“……那件事後,他捐出了所有的家產,現幫着瀲灩家打理生意。”

莊秦軒一定不願意染指他爹從龍吟山莊得來的財富吧,再說富可敵國背後意味着什麼——皇家的虎視眈眈。他很聰明。

“師父……”謝容吞吞吐吐。

我看着他。

“莊家現如今只剩了兩人……”偌大一個莊家就只剩了莊家兄妹嗎?

“秦軒兄獨獨留下了時雨。”

此話一出,我驚訝不已,“時雨?……莊秦樓呢?”

他低聲道,“她,她出家了。”

默然。

謝容猶豫地開口,“師父,你和師叔……”

點頭,“如你所想。”看了看前方,“還有多久到羅田?”

“快了。”

羅田寺。

“施主,對不起,大師剛去雲遊了。”寺門的小沙彌合什道。

楞了楞急問,“可知他去了哪裡?”

小沙彌搖頭,“不知。”

“謝謝小師傅。”

轉身回了馬車,喚出展昭,它卻苦惱地搖頭。

“師父,這可怎麼辦?連展昭也嗅不到去向。”

紀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路途中只醒過一次,要不是有九轉丹撐着,情況只怕更壞,原以爲到了羅田就有希望,哪知……天地突然一片死寂,無聲無形,無知無覺,空留我軀殼忤立。

“師父,師父……”

茫然回神,卻見小沙彌立於車旁。

“施主,小僧剛剛想起,大師曾說要往湘西。”

秋末的黃昏來得總是很快,還沒等山野上被日光蒸發的水氣消散,太陽就落進了西山。嵐風帶着濃重的涼意驅趕着霧氣,向四處遊蕩擴散,山峰的陰影更快地倒壓在大地上,陰影越來越濃,漸漸和夜色混爲一體。將圓未圓的明月,漸漸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雲,淡淡的遮住月光,田野上面,彷彿籠起一片輕煙,懸懸浮浮,如同我吊在半空中的心。

急馳的馬車突然慢了下來,掀簾問道,“容兒,怎麼了?”

“馬,累死了。”

彎腰下車,月光下,兩匹駕車的馬均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謝容前後望了望,“師父,這前不着村後不挨店的,怎麼辦?”

指甲掐進肉裡,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痛,這是我的宿命還是阿木和紀玥的宿命?

“師父……”謝容突然驚訝地叫道。

茫然擡頭,清亮如水的月光下,不離主動將頭伸進了套子,淚水無聲滑落。它是馬王啊,平日裡連摸都不讓謝容摸,更別提別的,現在,它竟然爲了我們折煞一身傲骨委屈至此。

不離輕輕地蹭着我,我緊緊地抱住它,淚水濡溼了它的鬃毛,“不離,謝謝!”

趕了一程路後幸得有賣馬的集市,謝容挑了兩匹好馬換下不離,看它直喘粗氣,我一陣心酸。

“師父,師叔還沒醒?”

暗暗握緊裝九轉丹的瓷瓶,裡面的丹藥越來越少,得儘快趕到湘西纔是。

謝容沉思片刻,“師父,借展昭一用。”

“你要做什麼?”

“給瀲灩送個信兒,讓她先去每座寺廟查訪,如若有消息當然好,若沒有,只能讓師叔住下,照這情形,我們不能再帶着他東奔西走了。”

感激地看着謝容,“虧你想得細緻。”

謝容摸着頭嘿嘿笑。

寫了一封長信,撿重點的說了,然後讓展昭先行。

紀玥還是沒有醒,等到得湘西,九轉丹已然用盡。

“師父,不要急!到了瀲灩家再想辦法。”謝容看着沉鬱的我安慰道。

握住紀玥的手,只感覺冰涼,伸手探了探呼吸,似乎較先前又弱了些,“容兒,快!”

一眼便見曲瀲灩在大門處張望。

急急跳下馬車,“瀲灩,有消息麼?”

曲瀲灩微楞後搖頭,“湘西寺廟衆多,訖今爲止還沒有得到消息。”

頓時僵住。

“先住下再說,表哥覓了些續命的靈藥,應該有用。”曲瀲灩扶住我道。

莊秦軒?

“瞳兒?”

回頭一看,柳葉眉,杏仁眼,儒雅俊逸,正是莊秦軒,他身後跟着的不是時雨是誰。

“小姐……”時雨眼淚汪汪地上前。

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只呆呆地看着她。

“進去再說吧。”沉默了半晌的莊秦軒開口道。

等我摘下紗帽,衆人齊齊呆望,半天都回不了神。

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曲瀲灩喃喃道,“原來這就是你說的不一樣。”

時雨往後縮了縮,語無倫次地道:“小,小姐,你是人,好美!”

心情縱然沉抑也不由得啞然失笑,轉頭卻正對上莊秦軒深情凝望的目光,曲瀲灩咳了兩聲,“我去看看打探到消息沒有。”說罷拉着謝容出了門。

時雨瞄了我和莊秦軒一眼,也道:“我去煎藥。”

“秦樓她……”我開口打破沉默。

莊秦軒神色一黯,“我勸過她。”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他緩了緩又道,“也許,這樣最好。”

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我與莊秦樓的種種恩怨已然消失殆盡,只是,我沒料到她會是這樣的結局。話說,我和阿木、紀玥又是怎樣的結局呢?不自禁地往牀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總是晚一步。”莊秦軒突然低聲道。

聽謝容說起,我被耶律荻原擄走後,他一直在打聽我的下落,有時甚至親自出門,再加上他獨獨收留服侍過我的時雨,心意顯而易見,可感情這種事……我歉意地望着他。

他苦笑,“不過是我一廂情願,你不必愧疚。”

“秦軒,我……”

“瞳兒,不要說了。”莊秦軒打斷我的話,“有什麼需要,儘管說,我們,是朋友。”

感動,此生有此良友,大幸。

“樂瞳,樂瞳……”曲瀲灩急急地衝進來,彎腰喘着氣道,“有,有消息了。”

我一把抓住她,“在哪裡?”

善濟寺。

“什麼?剛走?”暈眩,無力,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幸得有雙手扶住。

“瞳兒……”

“師父……”

“樂瞳……”

睜眼一看,莊秦軒、謝容、曲瀲灩滿面焦急地看着我。

“怎麼辦?他沒救了,沒救了。”我失魂低語。

“不要着急,一定有辦法的。”莊秦軒輕言輕語,生怕嚇着我似的。

什麼辦法?還有什麼辦法?沒有定魂草,沒有九轉丹,他找來的那些續命藥不過撐得一日半日。我該怎麼辦?

邁着虛浮的步子出了寺廟,入寺前曾覺翠□□流的竹林此時看來灰暗,悲愴,曾覺悅耳的沙沙聲現在聽來也似哭泣。

“大師,你怎的在此地?”恍然中聽到莊秦軒的問話。

“阿彌陀佛,在亦不在,不在亦在,不在亦在亦不在。”誦着禪號的聲音彷彿還魂丹,將我飄飄欲離的靈魂重新拉入體內。

生怕打碎夢境,緩緩轉頭,長眉慈目,寶相莊嚴,正是我苦苦尋覓的玄機大師。

“大師……”我雙腿一軟膝蓋着地。

莊秦軒詫異,“莫非他就是玄機大師?”玄機名動天下卻無人識得,他沒料到羅田寺的老和尚就是玄機吧。

“老衲法號玄機,只是這位施主何故如此?”玄機大師扶起我問道。

我揭了面紗,“大師,我是紀樂瞳。”

“善哉,恕老衲眼拙,施主竟然脫胎換骨了。”玄機大師微微頷首道。

“大師,請您一定要救救他們。”接下來我便將阿木與紀玥的事告訴了他。

玄機大師捋須點頭,“你能走到這裡,是天意也是你的命數,老衲自當盡力,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老衲有心無力。”

三魂七魄剎時只留一魂一魄。

“老衲縱然能窺天意一二,卻不知如何化解此劫,也許,老衲不是那個助你的人。”玄機大師看着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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