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告訴她?怕她將我們當成妖怪?”紀玥的筆跡。
“不, 我只是不確定留在人世的時間。”阿木的筆跡。
“難道你就看着她痛苦?”
“……好過於再經歷一次死別。”
淚眼婆娑,原來紀玥早察覺出身體的異樣,原來阿木不與我相認不是因爲我所想的原因, 而是因爲他存在的不確定, 他害怕我再次經歷痛苦絕望。想放聲痛哭又想放聲大笑, 有夫如此, 我此生無悔, 無憾!
一張接一張地看,淚水始終沒有斷過。
“她,就交給你了!”長長的清單週全詳盡地列出我衣食住行的喜好、習慣, 甚至有我從未注意到的一些細節,比如我睡覺喜歡側左, 吃飯喜歡咬筷子……喉間象塞了塊鋼板, 硬得發痛, 那一個個剛勁有力的字體宛如小蛇鑽進心底,拉拽着神經, 尖銳的痛,然而那痛又夾帶着澎湃滅頂的幸福,我此時就象一個擁有萬貫家財的窮光蛋,悲傷的喜悅。
“她喜歡吃零嘴,尤其喜歡糕點、飴糖, 不過只能在飯後讓她‘發現’, 而且量要適當, 不然下一餐飯她就省了。她一定會說你小氣, 而且會裝做不理你, 你此時千萬不可心軟,切記!”
“她怕冷又怕熱, 冬天記得常備熱水,晚上睡時先替她將腳搓暖,最好在腳那頭放一個暖爐,不然她睡一晚上都不會暖和;夏天防她貪涼不蓋被子,西瓜不能多吃,否則會鬧肚子,她最煩蚊蟲叮咬,這裡附上驅蚊良方兩張。”
“她有時會任性,鬧彆扭,你不要理她,過不多久她就會高高興興來找你,這時可獎零嘴適量,她會感恩戴德燒一些你平時想吃吃不着的菜。”
“她怕蟲類的東西,對桉樹過敏,對了,展昭喜吃堅果類食物,記得常備。”
“注意她來癸水的日子,這期間不可讓她勞累、吃生冷食物。”
……
“記得去看看師父師孃。”
“防月觴城和耶律荻原。”
厚厚的一摞紙全是阿木交待紀玥的話,我依稀看見阿木臨案持筆的模樣,那樣少言寡語的人竟然爲了我嘮叨至此,囉嗦至此,什麼都想到了,唯獨沒有他自己。淚水撲撲打溼稿紙,神啊,請憐憫我這個卑微而渺小的人吧,求您讓阿木活着,哪怕與紀玥共體,只要他活着!
“師兄,倘若我是你,我會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哪怕到最後只剩下痛苦,但那也是我跟她之間的痛苦,也許刻骨的糾纏和怨念能讓我在下一世很快找到她。”
紀玥的話讓我驚愕,我知道他喜歡我,卻沒想到他愛我這樣深。我有什麼值得他愛的地方?茫然回想,沒有!我一無是處。難道因爲寂寞獨對所以日久生情?可山谷中的他只不過是一個喜歡捉弄我的懵懂少年。
“師兄,我們是截然不同的人,你交待的我未必能做到,且你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永遠不可替代,我也不想替代,我不想變成你的替代品。我想要一個全新的位置,哪怕所佔很小。花有百樣紅,愛人的方法也不盡同,我只會用自己的方式去愛她,或許在她看來是捉弄,是玩笑,是無奈,是氣憤,但人生不就是五味雜呈的嗎?過程不重要,達到初衷就好。”
震驚,沒想到掩藏在吊兒郎當外表下的紀玥,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徹,細想之下確如他所說,我跟他在一起是無奈是氣憤是痛恨,但討究結果他都是爲了我好,比如最近的弓箭射梨樹。
阿木會怎樣說?急急往下翻看,卻還是紀玥的手跡,“師兄,倘若我們一直維持這種狀態到死,你還是打算瞞着她嗎?你能忍受只看着她不觸碰她嗎?你能忍受她對着別的男子笑嗎?你能忍受她逐漸淡忘你嗎?……我不能!”
往下翻,阿木同樣沒有回覆。慌亂茫然,倘若真如紀玥所說,他們一直共體,我,我怎麼辦?搖頭不去想。
待再看時,手裡已空空如也,餘光瞥到門口光線一暗,轉眼看去,立在門口的不知是紀玥還是阿木,只見他眼內佈滿驚慌。
收拾好盒子緩緩起身,大腿針扎似的麻痹,眼前發黑,頭暈目眩,蹲得太久了吧。腳步聲隱約響起,然後一雙溫暖的手扶住我,待眩暈過去,轉頭一看,只見那張俊美的臉在陽光下透着明媚的憂傷,我仔細分辨,卻還是不知他是紀玥還是阿木。
他扶我坐下,替我倒了一杯茶遞到手上,然後蹲身輕輕揉捏着我的腿——是阿木!
我再也顧不了許多,扔掉茶杯一把抱住他,“爲什麼瞞着我?爲什麼?”
淚水如決了堤的洪流,肆意地擴張版圖,身體被輕輕抱住,漸緊,直至肋骨被勒得生痛,“樂兒……”
哽咽,千言萬語到嘴邊全化成了苦澀和狂喜,身體打着顫,牙齒打着顫,我索性狠狠咬住他的肩,耳邊傳來他的悶哼聲,然後是那句時常在夢中縈繞的話語,“乖,不哭!”
他在,他真的在,不是幻覺!
鬆口,緊緊抱住他,“爲什麼不認我?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
阿木鬆了手臂,輕輕推開我,拇指柔柔地替我拭掉臉上的淚痕,“我也,想你!”
“阿木……”淚水肆虐,眼中、心中只有他,只有他。
“都知道了?”
吊兒郎當的語氣,痞子樣的笑容,在我和阿木執手無語時,紀玥出現了。
他歪着頭看我發楞,“如果我和師兄一直這樣,你怎麼辦?”
怎麼辦?這似乎是個死衚衕,我不願意鑽。
他淺淺一笑,“我有個建議,想聽聽嗎?”
茫然地看向他,“……什麼建議?”
他邪邪一笑,湊近我耳邊道,“你收了我,大家都不吃虧。”
我猛地偏頭看他,不想他也正轉頭看我,兩下一交錯,脣與脣相接,我驚得彈了起來,又羞又惱,他卻撫着脣得意地笑,“瞧,這是天意,師兄也知道這是命中註定的。”
想到阿木,我斷然拒絕,“不可能!”
“呀呀呀,不要這麼絕情嘛,還記得你欠我一個承諾嗎,現在是時候兌現了。”
承諾?對了,那是他在山谷替我醫治嗓子的交換條件,“這個除外,別的都可以,哪怕我的命!”
紀玥晃着手指,“我的命都想讓你保管,我要你的命作甚。”隨後他奸詐地笑道,“除了那個,你什麼都答應我?”
我點頭,“除了那個。”
“那麼……”他眼珠一轉,“我要你嫁給我!”
無奈又頭痛,“你這是換湯不換藥。”
“不一樣哦。”
“不可能!”
“傷心了,傷心了。”紀玥嘆氣,“人生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看着他拔出龍吟,輕彈劍身,“樂兒,我也知道這個要求荒誕可笑,我不勉強爲難你,爲了成全你和師兄,我決定去找師父師孃,反正我生無可戀了,對了,我走後你要記得替我上香啊。”說罷將龍吟橫在了脖子上。
頭痛,“紀玥,你不要鬧。”
他輕飄飄地一笑,“你以爲我在開玩笑?”手輕輕一拉,頸側立時一條長長的血痕。
他還在笑,但他的眼神卻告訴我,他不是開玩笑,他是認真的,絕對!
頓時慌了神,“紀玥,你不要亂來,阿木,你,你……”我語無倫次,不知道要表達什麼。
他懶懶地問道:“那你同意我剛纔的提議嗎?”
淚水迷濛了雙眼,“……同,同意。”只要阿木活着,我什麼都同意。
“……你把劍放下來。”我撫着胸口告訴自己鎮定。
他燦然一笑,有如破雲而出的陽光,“不成,如果你敷衍我怎麼辦?這樣吧,用師兄的名義起誓,如果你反悔……你該知道怎麼說。”
我搖頭,甩落一地晶瑩。他怎麼知道我心所想?
他眼波一轉,手又拉了一下,只見脖子上的鮮血汩汩地往外冒。
我忙制止他,“停,停下,我,我答應你。”顫抖着起誓,“如,如若我反悔,就,就讓阿木……”艱難地吐字,“不能復生!”
“你可以說我卑鄙無恥下流,反正我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再說,我也是順應天意,那老禿驢說得還真沒錯。”此時的紀玥渾身散發出奪目的光采,讓人不敢直視。
看着他出神。這個世界上什麼都可以分享,唯獨愛不能。
阿木的愛是寬厚無私的,紀玥的愛是任性自私的,但那只是表象,細細想來,阿木也是佔有慾極強的人,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絕對不會將我讓給別人,說紀玥自私,但他卻有與別人分享愛情的勇氣和氣度,這樣的愛又怎能單純地用無私自私來界定?到底愛是什麼?什麼是愛?
有人說愛其實是一種水,有的時候能讓人止渴,而有時候呢,又能把人淹沒,所以我們在喝水的同時要學會游泳。而我,一下子陷入汪洋,我該如何接受這個結果,如何救贖自己?
“玄機大師曾經跟你說過什麼?”一邊替紀玥包紮傷口一邊問道。
紀玥笑眯眯地看着我,“二龍戲鳳,命裡定數。”
手下一頓,臉頰不知怎麼的就開始發燙,然後渾身有如火燒,不用看也知道全身通紅,象煮熟了的蝦子一樣,胡亂替他包紮一通就要回房,不想他拉住我,“等等,你的瞳色……變成湖綠了。”
“是,是嗎?我,我去看看。”那拉着我的手象滾鍋的油,炙熱燙人,我急切地想要躲開他。
他突然沉默了,過得半刻緩緩擡頭,“樂兒,答應師弟吧。”
我停止了動作,“阿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