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夫一撥又一撥地來去, 我知道紀玥去找了耶律荻原，暗歎，他以爲憑着我不能生育的事情就能讓耶律荻原改變主意嗎？他無法改變, 也不可能改變, 我於他相當繼位詔書的存在。只是耶律荻原何必在乎我能不能生育, 約法三章不是說好我答應嫁給他, 他不碰我的嗎。
嫁給耶律荻原, 我讓他允諾我三件事，一，放紀玥和樂棠走, 二，不能碰我, 至於剩下的一個, 我保留了, 也許以後用得到。耶律荻原沉思後答應了我，並將耳上的金摩羯耳墜給了我做憑信。
既然事已成定局, 不如爲紀玥和樂棠謀些自由。讓紀玥走，意味着阿木也會離開我，也許這樣最好，只要他還活着，什麼都不重要。
相對無語。丹鳳眼低垂, 緋脣緊抿, 我知道這時是阿木。
燭火隨風搖擺, 我和他的影子忽短忽長, 每每在快要觸及那一剎那分開, 中間留下一條光明的界線。
沉寂壓抑，我終於耐不住起身, 腳絆在桌腿上，痛呼出聲，阿木急道，“傷着了？”
“沒有，不小心撞了一下。”我嘶氣道。
阿木扶我坐下，蹲身捏着我的腳，“這裡？”
淚水不顧我意願滾落，一滴一滴，一片一片，濡溼了衣衫，濡溼了心。
淚眼迷濛中，隱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將伸未伸，猶豫了半晌還是收了回去，沉悶的聲音低低地傳來，“……不哭。”
我哽着喉嚨強笑，“這桌子好硬！”
他細細地替我捏着腳，始終不肯擡頭。他不願說，我也不願問，生怕問出口後連此時都回不來。
樂棠風風火火地闖入，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滿是果絕，“我們逃吧！”
我和阿木齊齊望向他，燭火映在他精緻的五官上照見少年的青澀和果敢。
“怎樣逃？逃到哪裡？”我淡淡地問着他。
樂棠啞口無言，頹然坐下。
別說逃不出去，就算逃出去，我們應該去哪裡？金國有耶律荻原，堯國有月觴城，南國，我連東南西北都摸不着，紀玥倒是知曉，可看他的情形，多半也是逃出來的。
阿木沒有說話，低頭繼續替我捏着腳，樂棠奇怪地看向他，我忙縮了腳，“好了……謝謝！”
兩人的沉寂變成了三人的沉悶。
三日後。
耶律荻原按照金國婚俗大張旗鼓地迎娶了本朝中某官員的女兒爲太子妃，太子妃名如娜仁，意即太陽。那個如娜仁就是我。
繞莊、跨火堆、拜佛祭竈、拜見親客，然後再由梳頭額吉梳頭……
整個儀式堂皇、瑣碎，我象個陀螺一樣被耶律荻原牽着到處走，根本不清楚在幹嘛，腦子裡想的全是跟阿木成親時的畫面。
“瞳兒……”
擡眼一看，圓頂帳，鎦金黑漆大牀……什麼時候進了房？
面前的耶律荻原已除下豔麗的吉服，鷹眼裡影出我頭戴高翅金冠的模樣，木然的表情，無神的大眼，苦笑，這哪有成親的樣子，分明是入了獄的神情。
耶律荻原替我拿下沉重的金冠，我悄然打量，房間裡除我和他再無旁人。
“累了吧？”
瞥了他一眼，“還好。”我言不由衷。
紅燭嗶剝響個不停，循聲望去，燭淚一層又一層，彷彿我今生今世情感的焦灼。
“儀式已畢，放他們走。”
耶律荻原在我身旁坐下，“這是草原。”
默然，他的話不無道理，草原的夜不知藏了多少兇險，而紀玥和樂棠沒有武功。
頭被輕輕轉過，正對上一雙凝視的眼，少了銳利、霸氣，勢在必得卻仍然存留，他的視線一一掃過我的眉、眼、脣，面容漸漸在我眼前放大。
我偏頭躲過，冷道，“太子殿下，記住您的承諾。”
頭被扳正，“記得又怎樣？你現在已是我的人。”
“這麼說來，金國的太子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我淡淡地道。
耶律荻原突然有了怒意，“我還比不得你那兩個隨從？”
詫異，今晚的耶律荻原一定喝醉了，不然，他何以說出這樣沒邊的話來。
頭被強行固定，耶律荻原挾帶着霸氣狠厲吻上我的脣，我反手探入枕下，一抽，龍吟上肩，他猛地放開我，眼中掀起滔天大浪。
見他伸手，我將劍又貼進脖子一分，“不要逼我……”
耶律荻原怔怔地看着我，眼中的激烈漸漸退去，最後起身大踏步而去。
看着他消失我才放下肩上的龍吟，門口人影一閃，定睛一看，是樂棠。
“你怎麼在這裡？”
樂棠不答話，大步上前，捲起衣袖狠狠地擦着我的嘴脣，一支手忽然伸過來攔住他，“你弄痛她了。”滿含怒意的眼睛，沒有表情的臉，我分不出這是紀玥還是阿木。
他的指背若有似無地撫過我的脣，然後端起牀頭幾桌上的茶，“漱漱口，髒死了。”
是紀玥，失望又鬆了一口氣。
“現在正是時候，走吧。”樂棠在門邊探頭望了一陣道。
“去哪裡？”我疑惑地問道。
紀玥嘴角上彎，揚起一個即邪又痞的笑，“跑路。”
不容我說話，紀玥和樂棠已拉着我奔出了房間，我不敢聲張，只好隨着他們前行。聽聽動靜，喝酒猜拳的吆喝聲不斷，想紀玥和樂棠是趁着看管侍衛的鬆散跑出來的，或許他們預謀好了今晚逃跑。
“怎麼走？”待一隊巡邏衛兵走遠後，我小聲問道。有希望總得一試。
“去馬廄。”紀玥邊說邊觀察着四周的情形，我感覺他的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緊張嗎？
明明暗暗，躲躲藏藏，不知是否極泰來還是因了紀玥的機敏，我們險險摸到馬廄。牽出不離和另外一匹馬，自然是紀玥帶我騎不離，樂棠單騎。
現在這個位置，最好的出路是通過牧場從府側的馬道中出去。
當我們摸黑奔至馬道時，那裡火光沖天，形如白晝，我們被耶律荻原逮個正着。
“多虧了大皇兄派來的刺客，不然我的哈敦可沒了。”耶律荻原臉色不善。
我望向來處，那裡亦火光沖天，隱隱還有兵器相撞聲。
“拿下。”
“抱緊我。”紀玥低聲朝我道。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我還是雙手交握緊緊抱住他的腰。
感覺他突然狠夾馬腹，不離早不耐阻了它的去路，一催之下，閃電般疾駛，直直衝進人羣，撞得人馬散向兩邊，路豁然打開，樂棠……回頭一望，樂棠緊隨其後。
出口，出口，心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動，卻不想黑暗裡又閃出一撥人來，卻是蒙面的。
不好！這定是耶律逐原派來的刺客。我是耶律宏基認定的天意，於是他就破了天意，不管是殺我還是殺耶律荻原，受益人都是他。
蒙面人個個武功高強，又伺機而動，不離雖快，還是被他們追上，一人足尖連點，生生將我和紀玥拉下馬，另一人的劍直直刺來，紀玥翻身將我壓在身下，我又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