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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47.第 47 章

一池浮萍, 斑駁的陰影溼了婀娜的柳枝,碎了思念的清影,天獨自黑, 我獨自行, 被暮色拉長的背影, 襯着漫天的梨花寂寥、孤伶, 梨白如雪, 飛舞輕盈,憶原野黃昏,院落沉曉……

“哇!”我欣喜地看着眼前這一片白, “師兄,這是梨花麼?”

“嗯。”

千朵萬朵, 壓枝欲低, 白清如雪, 玉肌如冰,真有“占斷天下白, 壓盡人間花”的氣勢。

我興奮地鑽入林間,摸摸這,嗅嗅那,再掐下兩朵戴在頭上,在這如雪般晶瑩無瑕的白中, 感覺自己成了夢幻小說的女主人公。

“共飲梨樹下, 梨花插滿頭。清香來玉樹, 白議泛金甌……師兄, 可惜沒酒, 不然喝它個一醉方休。”我有些遺憾地道。

阿木靜靜地看着我,眼神中似乎含了一絲笑意, 他一身黑衣在漫天的雪白中,突兀的鮮明,我感到衝擊、深刻、永恆,一時竟看得呆了。

他走過來輕輕拈掉我頭上的花瓣,“喜歡?”

我呆呆地點頭。

他嘴角扯了扯,眼神柔謐。

我驀地回過神來,臉有些燙,心底大叫,花癡了花癡了,真正花癡了,掩飾地抱着一株梨樹的樹幹晃了晃,只落下少許的花瓣來,泄氣地仰望。

勁風忽起,天空揚揚灑灑地下起了梨花雨,不偏不倚全落在我周圍,我驚喜萬分,不能自禁地大叫、旋轉,直到絆倒在阿木的懷裡,隔着紛落的花雨我看見阿木墨一樣的眼眸浸滿了我的身影,臉又莫明地紅了,“師兄,我們坐會兒再走吧。”

“嗯。”

背靠樹幹,屈膝而坐,看着精靈般的花舞,嗅着淡淡的梨香,心裡無比安定沉靜,閉眼感受着這世外桃源般的寧和,不一會兒竟漸漸睡去。

等我醒時卻在阿木懷中,黃昏的橙輝染透一地梨花,阿木頭頂西霞,身披淡香素白,凝望我的目光雋永深刻,看在我眼裡竟涌出難以言語的滿足和幸福,恍惚地想着,其實跟阿木這樣生活下去也不錯呢。

翌日,微雨,阿木照例在晨光中起舞,我瞥了一眼打着呵欠走向廚房。

不對!院中何時多了一片炫目的白,揉揉眼,輕雲浮梢,淡香暗盈,阿木停了劍看我,我指着梨樹張大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小院不知何時多出兩棵梨樹來,花開白雪香,一枝輕帶雨,衝擊,驚喜……大驚喜,不由看向阿木,他有些狼狽地避開我的目光,匆匆收劍進房,驀然想到他扛梨樹的畫面,失笑間心裡卻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春雨如絲,雖柔且寒,涼了臉的不知是雨還是淚,但看此時霧嵐暮煙,又是黃昏,物是人非,更落盡梨花,春成憔悴,心也成憔悴。

頭頂光線一暗,餘光瞥到玄衣的衣角,忍着痛意道,“不是叫你別跟來嗎?”

玄衣默然,仍持傘而立。

罷了。

小雨淅淅瀝瀝,綿久悠長,我看着素白含雨,墜枝,紛落,與浮萍的綠奏出淒涼。梨花飄,梨花舞,什麼是亙古?

細雨的帷幕似隔離了塵世,我盡情地釋放悲傷,一片,二片,三片……如同花瓣翩躚離枝,淒涼成殤。

雨密花漸疏,“回去吧。”玄衣突然低聲道。

我轉身,龍吟闖入眼中,一時痛不能自已,淚水滾滾而落,顫抖着伸手,玄衣遲疑了一下單手解劍。

指尖細細地觸摸着龍吟的每一寸地方,冰涼,冰涼……我終於抱着龍吟泣不成聲。

煙水迷濛,清風低吟而過,世間彷彿只得我,淚水在臉上唱歌,痛楚在心底唱歌,素白若雪,那個着黑衣的男子在哪裡?那個在我耳邊問“喜歡?”的男子在哪裡?此時空剩黑與白的對比在記憶的調色板上玲瓏栩栩,而現實將它演繹成一首破碎的輓歌。

手中突然一空,一驚之下擡頭,卻見玄衣拿着龍吟將我護在身後,前面是三名蒙面的黑衣人。他們的眼睛往我身上一溜,彼此一點頭,兩人攻向玄衣,一人目標似乎是我,玄衣看出他們的用意,扔了傘,左手攬住我的腰,右手持龍吟,我恍然又回到那時——阿木冷冷地對要藏寶圖的人說滾的時候……

閉了眼任思緒漫延,自欺地慰籍被思念壓抑到快要崩潰的心。

“瞳兒……”

睜眼時,沒有阿木,沒有黑衣人,只有一地零落染塵的梨白,和趕來的楚水寒、莊秦軒。

玄衣鬆手,退至我身後,我企圖在他身上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跡,但銀色面具卻擋去了他的表情,應該……不會是他吧。

轉向莊秦軒,“秦軒,你不是走了麼?”

他點頭,“有些事情想問你,所以又回來了。”

楚水寒似乎有些發楞……他怎麼了?

楚崇陽如大鳥一樣降落在我面前,“瞳兒,可有受傷?”

我搖頭。

他的眼神在我面頰上瞥過,而後又在玄衣身上停了停,我擡手輕輕拭了拭,笑道,“雨下大了啊。”

“寒兒,你不覺得那些人的身法手法曾在哪裡見過嗎?”楚崇陽沉吟道。

楚水寒似在看我又似沒有看我,彷彿沒有聽見楚崇陽的問話。

“寒兒,寒兒……”

“……那些人曾在前年……來過飛鴻山莊。”楚水寒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那說鳥語的黑衣人?

楚崇陽點頭,“你一說我也有印象了,藏寶圖的事已然平息……”他仔細想了想,“難道?”說話間他的目光已轉到我身上。

莊秦軒也道:“那些人身材高大,雖蒙了面但從靴子的式樣上看,應該是金國人,可是金國人爲什麼要衝瞳兒來?”他頓了一頓又道,“……水寒,你還記得鼎盛源開張那天嗎?”

鼎盛源開張……我竟想不起來那天發生了什麼,楚水寒卻是一震,眼神飄飄蕩蕩向我飛來,我轉眼避開。

楚崇陽轉向莊秦軒,眼中滿是疑惑,莊秦軒瞟了我一眼道,“伯父猜測不錯,那些人的興趣似在瞳兒不在藏寶圖。”

楚崇陽點頭,微笑着看看我,又看看楚水寒,然後朝向莊秦軒道,“賢侄,去下盤棋如何?”

莊秦軒望着我目光閃爍,欲言又止,終於點了點頭。

細雨密密,三人佇立,時間彷彿定格,靜得可聽見雨打在樹上和瓦上的聲音,韻律都清脆可聽。雨天的屋瓦,浮漾溼溼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黯,象楚水寒的臉。

不知道是雨絲模糊了他的臉,還是時間淡化了我的記憶,離得這麼近,我只見半明半暗,卻看不清他的樣子。

楚水寒隔着濛濛煙雨凝望着我,白衣灰濛,看向我的秋水瞳眸似變成了乾涸的黃土,嘴脣動了幾次也沒吐出話來,我情知他想說什麼,可事到如今,我與他,已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宮主,雨大了,請回吧。”玄衣打破了靜寂。

天潮地溼,腳踝的痠痛腫脹讓我的步伐有些僵硬,剛聽得一聲“請恕屬下失禮”,身體已然騰空,玄衣將我抱起,幾個起落就離了那片梨白,回頭見楚水寒微彎着身子,象被無形的大手壓着,襯着灰的天,黃的土,留給我一個孤寂落寞的身影。

回到聽水軒,卻見一色碧水衫,一色銀佩劍,十幾人整齊劃一地排列在我面前,腳邊各自放着一個大箱子,衣袖被人拉了拉,“樂棠,你怎麼來了?”

他點了點頭,木然的眼神略略掃了一下玄衣。

銀月宮少年回道:“啓稟宮主,護法害怕您住得不習慣,交待屬下前來按宮裡的模樣佈置,樂棠也跟來伺候。”就連在外面他也要佈置成他那個牢籠的樣子嗎?

門外傳來笑聲,“樂瞳,看來你這護法可緊張你得很啊。”

她來做什麼?

莊秦樓欲要進門卻被少年攔下,莊秦樓的臉有些僵,扯了一絲笑出來道,“樂瞳,此時不同彼時啊。”

我朝少年點了點頭,示意放行,且看她來做什麼。

莊秦樓跨進門,打量着屋子道,“寒哥哥也真是的,這間屋子的東西都是舊的,樂瞳,我給你換間屋子吧。”

楚水寒仍將我安頓在原來的房間,看着熟悉的佈置、擺設,再溜過莊秦樓那張虛僞的臉,那年冬天所受的委屈欺侮一股腦的衝上心頭,我冷冷地道,“不要再繞彎子,你的男人我沒有興趣。”

莊秦樓沒料到我直接點破她的心思,僵在當場。

“小姐……”有人在門外怯怯地叫了一聲。

“……時雨?”

時雨慌忙擦着眼淚,福身道:“時雨見過小姐。”

沒想到這丫頭還記着我跟她說的話:不用在我面前自稱奴婢。

“快進來!”

時雨見了我又是哭又是笑,拉着我仔仔細細打量了半天,又抹淚道:“小姐,以後就讓時雨跟着您吧,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說罷看着我枯骨一般的手終於哽咽。

我撫着她,“哪有很瘦,倒是你瘦了。”

時雨眼淚籟簌而下,“小姐……你走的時候爲什麼不帶時雨?”

我一時無語。

“請宮主在外面稍坐,屬下等重新佈置房間。”

我拉着時雨道,“去外面說話吧。”

玄衣讓我服下調養的藥丸,又替我在腳踝上敷上藥包,然後搬出軟椅,我便跟時雨在迴廊上說話。

“……他們分房睡?”

時雨點頭,“少爺一直住在聽水軒,少夫人住醉楓園。”

瞥了瞥,莊秦樓不知是何時走的,如果是爲了安胎,不至於一直都分開住吧?

時雨忽然起身道:“少爺……”

楚水寒渾身溼漉漉地出現在院門處,他直直地盯着地面,我這才發現,他曾經買給我的繡球花結木雕木刻全都被那些少年扔在了地上,他遠遠地望向我,而後默默地撿起來用衣衫兜着,不顧塵灰泥黑。

天灰濛一片,雨漸密漸大,疏雨滴梧桐,悽清,淒涼,彷彿迷了路的魂,紅燭也昏沉,微弱的光成不了指路的明燈,那年,在摧心折骨的大雪中迷失的不止是他,還有我得不到信任的感情。

雨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夾着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檐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彷彿彈琴,把黃昏一下子奏成了黑沉。

“少爺……”時雨撐傘奔了出去。

雨淋透了楚水寒,他仿若不覺,只不停地彎腰,伸手,然後寶貝似地在白衣上蹭掉東西上的泥土,再小心地放在衣兜中。

心裡有些酸,再一想他曾經揮開我時的狠勁,又覺得比起我的痛,他這實在不算什麼,卻如何也看不下去了,“玄衣,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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