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真顫抖着將我護在身後, 象一朵風雨中的茉莉花,身折而心不折,綻放着純潔的白, 她顫着嗓音朝領頭之人道:“五王妃, 你們……要做什麼?”
五王妃冷哼一聲, 徑直向前, 根本不把筱真放在眼裡, 筱真護着我後退了兩三步,“你們……這可是皇宮!”
五王妃頓了一頓,眼神瞄向貴妃, 見她正低着頭看自己的指甲,轉頭扯起一朵冷笑, 衝上來撥開筱真就賞了我一個耳光, “賤民, 這豈是容你撒野的地方。”
臉木了半邊,我料到她們會氣極敗壞, 沒料到她們會失儀到如此地步,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看來她們根本沒把月觴城放在眼裡。
筱真急得眼淚直往下掉,央着貴妃道,“姐姐……”
貴妃吹了吹指甲, “妹妹, 你知道我這姐姐脾氣一向不好, 等她氣過了自然就好了。”
怪不得貴妃作壁上觀, 原來五王妃是她姐姐。
五王妃又欲動手, 一人嫋嫋婷婷地走來,攔下了她, “五嫂,有話好說,動什麼粗……”,而後又嬌聲道,“沒得污了自家的手,這等事還是叫下人做的好,翠紅……”
本以爲她在替我說話,想不到也是一丘之貉。
翠紅如得了賞賜,急急奔了過來,筱真好歹也是娘娘,爲了我卻低到了塵埃,她跪着苦求貴妃,我看得心痛又心酸,不過是一段短暫的友緣,她竟待我如此,“筱真,起來!”
她卻還是跪在那裡央求,朦朧的淚光中只看見一片柔白,柔得滿心痠痛,白得盪滌塵埃。
翠紅的手在剛觸及我面頰時被人甩開,我腰間多出一隻青玉手,後背也貼上溫實,涼薄的氣息將我包圍,再看翠紅,她象斷了線的風箏輕飄飄地飛出我們的視線。
似曾相似的情景,不同的人,不同的結果,我有些恍惚。
太陽躲進雲層,光線暗了下來,穿行而過的風帶着花香將月觴城的發拂滿我身,他斜視着貴妃,輕輕地笑,彷彿寒冰下綻開的花,只那麼一眼,貴妃的臉色就變了,青白如月觴城的袍子。
一干人都僵立着,彷彿被月觴城的寒氣所凍結,他低了頭,旁若無人地輕撫着我的臉,“嘖嘖,又變成醜八怪了!瞳兒,沒想到你的故事說得這麼好,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很好,但是,你讓本王失了顏面,這很不好。”
我靜靜地被他摟在懷裡,眼睛卻盯着筱真,她已起身,正似哭似笑地抹着眼淚,傻丫頭,你以爲月觴城是什麼好人。其實一開始,她們嘲笑諷刺我便罷了,我的尊嚴能值幾錢,可她們不該侮辱到我的母親,那個神聖的字眼不該被玷污,沒想竟累及筱真,有些後悔又不悔——媽媽,你看見了嗎,我又多了一個真正的朋友。
貴妃恢復了神色,故作驚訝道,“呀,本宮還以爲是哪個不懂規矩的丫頭,沒想到是朔王的人,姐姐,六王妃,還不跟朔王賠個不是?”
那五王妃、六王妃也裝糊塗,“真沒想到是十三弟的人,得罪之處還望十三弟多多包涵。”
月觴城笑道,“好說好說。”
貴妃嘆氣道,“朔王今後可得好好管教你這丫頭,她的嘴是伶俐,可這故事豈是到處都能說的,聽在有心人耳朵裡,不得扣上意欲謀反的罪名?”
她到真能掰,意欲謀反……從哪裡聽出來的?
不止我一人疑惑,其他人也齊齊將眼光轉向她,她嫣然一笑,盯着月觴城和我道,“如若將善人比作百姓,那狗比作……”
細下一想,她扯得還真有點靠譜,不愧是玩後宮權術的,早想好了應對之策,只是她們犯得着跟我大動干戈嗎?……細想剛纔,那侮辱挑畔是刻意的、有預謀的,她們想做什麼?
月觴城笑倒在我身上,半天才從我頸邊擡頭,“貴妃娘娘在暗示本王有謀反之心嗎?若說謀反,本王手無重兵,閒王一個,比不得某家一大將軍,一兵部尚書,對了,還有一太師,唉,三哥憂心啊。”
貴妃嚅動着鮮紅色的嘴脣,好半天才扯出一絲笑,象一朵硬被撥開的玫瑰花蕾,她僵硬地道,“朔王多心了,你這丫頭也有些本事,瞧着讓人憐惜,本宮只是提醒一二。”
月觴城晾了她半晌,直看得她收回那絲僵笑才道:“瞳兒,你哪有什麼本事,不過是仗着點什麼,好自爲知,本王想你應該懂。”
他在影射貴妃,果然,貴妃棉白的臉剎時黑若鍋底。
月觴城望了望天,“起風了啊。”低頭,轉向五王妃,媚惑的笑道,“五嫂,勞您替本王管教了,您的恩惠本王記下了。
五王妃的臉也黑了,嘴張了張卻沒說出話來。
他又轉向六王妃,“六嫂,不好意思,本王出手沒輕重,明兒送幾個丫頭到您府上去,合意您就留下,不合意就殺了吧,您看可好?”
六王妃慘白着臉擺手,“不用不用,翠紅那小蹄子我早就想教訓她了。”
他冷冷地掃了一圈,攜我轉身,卻見史雪立於身後,紫藤花襯着桃紅色,詭異地豔麗,她沒有看我,眼神始終落在我腰間的那隻手上。
高臺華蓋林立,玉案錯落,宮女斂聲屏氣穿流如梭,皇家宴會自是玉食佳餚,精緻如畫,我卻毫無胃口。剛纔的一幕已被我拋之腦後,只想着摩訶,越想越絕望,阿木,我連摩訶的下落都打聽不到,又要怎樣去找一無所知的般若?
袖子裡的展昭探出頭來,睜着琥珀色的眼睛看我,我輕輕撫了撫它,展昭,你知道摩訶在哪裡嗎?它不知我心中所想,用小爪子在衣袖上刨了刨,我嘆了口氣,又撫了撫它,它又將剛纔的動作做了一遍,我這才意識到它在學我……那麼,它在關心我?心酸又感動。
忽一容長臉男子出聲,驚得它又縮回衣袖,卻聽他道的是,“三哥,聽說十三弟帶來的嬌客口齒伶俐,想必腹有書華,大師那一幅絕聯還無人對上,不如也容她來對一對,對得好,我們這些做哥哥的也派個賞,對得不好,就請她唱上一曲,聽說她的小曲唱得不錯,添個趣也好。”
添趣?將我比作小丑嗎,不過是不入流的伎倆,看着五王妃怨毒的眼神,我淡淡地轉眼,懶得理會。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五弟提議甚好。”又深深地看我一眼,道,“如果你能對上玄機大師出的上聯,朕也許你一個要求,當然,得是朕能辦到的。”
玄機?我心一動,絕處逢生的喜悅剎時溢滿心頭。
“六弟,便請你將上聯念出來吧。”五王爺朝向另一容長臉男子道。
那便是六王爺了,看來他們串通好了想讓我出醜呢,六王爺睇着我道,“上聯是——騎奇馬,過重山,另尋出路,一頓飯的功夫可夠?”
哼,你可以再把時間說得久一些。沒想到玄機大師他竟算到今日,我終於明白他留在我枕下那句話的意思了。
見我沉思,五王爺嗤笑道,“對得上嗎?對不上就唱曲兒好啦。”
轉眼,看到筱真焦慮的關心,我朝她微微點頭,餘光卻掃到貴妃的冷笑。
皇帝微微傾身,問道,“可有頭緒?”
我起身,朝那些看戲的人淡淡一笑,然後向着皇帝道:“我的下聯是,好女子,踏三石,獨過磊橋。”
皇帝唸了一遍,點頭,“好!奇馬爲騎,女子爲好,重山爲出,三石爲磊,對仗工整,意韻皆合,對得好!”
環眼一看,筱真偷偷地朝我豎起大拇指,衆多想我出糗的人卻似吞了蒼蠅,梗着脖子望着我,月觴城淺淺地笑,開口道,“派賞吧,哥哥們,三哥也在,可別拿些上不得檯面的賞賜出來啊。”
風過雲散,陽光斜斜地打在月觴城身上,錦袍上的金絲閃着點點光芒,合着細碎的陽光在他睫間跳躍,象天使,彷彿那眼瞼下就是天堂,怔仲間,那天堂已向我敞開,我低頭回避,深知天堂的隔壁有時就是地獄。
皇帝的聲音又響起,“如此,你想要什麼?”
不知道能不能行?心一橫,開口道:“請皇上容許民女見一見鎮國之寶——摩訶。”
抽氣聲四起,我只緊緊盯着皇帝,他仍舊微微笑着,眼裡帶着探究猜測,“爲什麼要這個?”
“……因前些日子生了場大病,玄機大師說須得見一見摩訶才能保命,所以民女有此請求,還望皇上體恤。”他們似對玄機大師很敬畏,不知道搬出玄機來有沒有用?
皇帝頗驚訝,“玄機大師?他真是這樣對你說的?”
“是。”忐忑中發現,玄機並沒有告訴我找到摩訶後要怎樣做。
皇帝的目光投向月觴城,月觴城似微微點了點頭,皇帝思索片刻道,“準。”
“三哥,不可……”
“三哥……”
“皇上……”
皇帝肅容,“朕說了許她。”
我被允許獨自進入佛音殿,那個供奉摩訶的地方。
眼前的殿堂,飛檐外挑,銅瓦鎏金,屋檐下的牆面裝飾形象仿似佛教法器圖案,柱身和粱仿上佈滿了鮮豔的彩畫和華麗的雕飾,跨進大門,廊道交錯,空間曲折莫測,置身其中,彷彿步入神秘世界。
殿堂幽暗奇詭,但空氣中飄浮的佛香卻使人心安,往前,再往前,一個聲音似從遠古傳來,是我的錯覺嗎?側耳傾聽,沒有聲音,但腳步彷彿有了意識,自發地朝着一個方向走去,彷彿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召喚我,吸引着我往前。
近了,近了,是一座神臺,神臺上油燈長明,中間金臺高聳,明黃色的軟緞上置有一物,身似獨杵,長約十二指,中間爲把手,兩端有三股刃頭,以金製成,上嵌玉石、水晶,杵尖銳利,似可破一切力量,這便是傳說中的摩訶了?
……後面呢,又該怎樣做?
空中忽然傳來梵音,手腕間也突然變得灼熱,低頭一看,發現我的手腕,不,是我手腕上那個不知材質的鐲子開始發出淡淡的瑩光,與神臺上的摩訶輝映相接,我大驚,卻不敢妄動,鐲子上的光芒越來越盛,似有流光從中溢出,飄向摩訶,直至將摩訶整個圍住,然後散開,飄向我,只是一團光霧,我卻淚如雨下,阿木,阿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