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裡?陳設簡單,並無任何裝飾性的物品,屋角堆了些鋤頭、扁擔、籮筐之類的東西,看起來象是——農舍。
怎麼在這裡?努力想了想,還是一無所獲。
苦笑,我又催眠自己了吧,象一隻躲進殼裡的蝸牛,昏睡,不停地昏睡,以此來麻痹自己。“飛鴻山莊傳出藏寶圖在紀樂瞳手中”,只此一句話,便摧毀我的一切,不論是過去還是未來。
有人推門而進,我轉眼,背光的原因,看不太清楚那人面容,只見那人着黑色長衫,頭髮高高束起,不是月觴城不是墨衣,我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感覺他走到牀邊,我眼瞼輕微地跳動,不想被他識破,一個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師妹……”
我猛然睜眼,一張木然的臉懸在我上方,眉眼普通,有些面熟,他爲什麼叫我師妹?
我仔細打量着他,記憶閘門開啓,阿木,他是阿木!我說不出來此刻是什麼心情,只有想哭的衝動。
“阿木,阿木……”我嘶啞的聲音在房間響起。
他微微一楞,“師妹……”
我如見了親人,掙扎着起身卻終不能,他見狀扶我,我就勢倒在他的懷裡,緊緊抓住他的衣襟,放聲痛哭,“阿木,你怎麼纔來救我?”
早一點,楚水寒給我的記憶還有美好,現在……
我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難過、所有的堅強在阿木面前統統卸了下來。
淚水鼻涕掛了阿木一身,阿木剛開始僵着身體由我靠在他身上,後來見我哭得打嗝,這才把手伸到我背後,輕拍,我更賴在他身上不肯離開。
孤單太久的人,哪怕一絲溫暖也能讓人沉溺。
阿木任我哭得喉嚨發不出聲,有了歇勢,才道:“不哭!”
暗翻白眼,等我哭完了才讓我不哭,有他這麼安慰人的嗎?反應遲鈍的木頭!
阿木扶我躺下,“未好。”
說話需要這麼簡潔嗎?算了,有些人就是惜字如金。
“阿木……”瞄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反應,我改了口,“師兄,我們在哪裡?”
“一戶農家。”
我動了動腳,雖然僵硬,卻不再疼痛,想是好得差不多了,多虧了月觴城的治療,月觴城……,心中一動,“師兄,現在什麼日子?”
“正月初十。”
正月初十,早過了十五,我還活着!
我疑疑惑惑地開口,“師兄,我身上的毒?”
“還差一味配藥。”
也就是說,他現在壓制了毒性,只待找到那味配藥就可以解了?
獲生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多久,阿木忽然側身傾聽,幾秒鐘後,他扶起我,“走!”
怎麼了?是月觴城追來了嗎?
與其說是他扶着我,不如說是他摟着我,剛出門,碰見一作農婦打扮的人,阿木對她點頭,掏了塊碎銀放在她手裡,然後帶我出了農舍。
天剛擦黑,隱約還能瞧見樹木、村莊的輪廓,阿木摟着我剛飛了約五十米,就被一羣拿着火把的人圍上了,火把的光照亮了那些人的眼睛,如豺狼,兇狠貪婪,我禁不住抖了一下,阿木在我腰間的手往他懷裡靠了靠。
貌似領頭之人踱了出來,眼神在我身上轉了一圈,揹着手道,“紀樂瞳,把藏寶圖交出來!”
周圍一陣騷動,那些人的眼睛放出綠光,分明是見了獵物的神色。
我定了定神,輕聲軟語地道,“各位大俠,小女子雖從飛鴻山莊出來,但並無你們所說的藏寶圖。”
那些人有一瞬間的失神,那頭領稍楞回神,哼道:“你說沒有就沒有?飛鴻山莊早通告武林,說藏寶圖已被你盜了去。”
我全身顫抖不已,腳一軟就要往地上滑去,幸虧阿木及時撈住我。我終於認清現實了吧!當墨衣說起時,我潛意識裡只是半信半疑。
好,很好!楚水寒,你對我可真夠好的!
衆人見我不答話,以爲我心虛或是默認了,都蠢蠢欲動,那頭領朝我一揚頭,“你若是交出藏寶圖,我等自然不會爲難於你……”
我冷道:“沒有怎麼交!”
“姑娘這樣說,就是不肯了!”頭領抽出佩刀,“那就休怪我等不講江湖道義,姑娘,刀劍無眼,我勸你還是老實交出來的好。”
江湖道義,說得好聽,道義下掩藏的盡是些腐心爛肺的齷齪之人,多說已無益,我看了阿木一眼,他呆着臉,看不出來什麼表情,我不能連累了他!
剛想開口讓他走,他冷冷地掃了一眼周圍,吐出一個字,“滾!”
我只覺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早有些心大膽小之人悄悄溜到後場,以備隨時逃走,那頭領縮了一縮似有退卻之意,人羣中不知有誰嚷道,“那紀樂瞳不會武功。”
這句話壯了衆人的膽,頭領挺胸上前,揮刀扯了個架勢,“最後問你,交是不交?”
阿木看我一眼,鬆開我腰間的手,伸手自左往右從自己的下襬上撕下一塊布,他要做什麼?……這個動作讓我想起了初見楚水寒的情景,心臟象被一隻無形大手攥着,緊得我快透不了氣。
阿木蒙了我眼,仍舊摟着我的腰,只是好象換了個手,伴着一陣寒意,有長劍出鞘的聲音,如低沉的龍吟,雖看不見,也能感覺到雷霆之勢。
前衝、轉身、旋轉、騰躍……蒙了眼,其他感官竟比平常敏銳了許多,鐵器碰撞發出的鐺鐺聲,暗器飛來飛去的呼嘯聲,還有利刃劃破皮膚的嘶拉聲……臉上偶爾濺上一兩滴鐵鏽味的液體,我知道那是血!有些想吐,可又怕影響到阿木,我努力壓抑着翻滾的胃,精神專注於戰場,喘氣聲、痛哭聲、哀嚎聲、兵器落地聲……只聽得那頭領高喊,“暫且放過你們,藏寶圖我們改日來取。”
我大笑出聲,欲拉下眼布,阿木製止了我,想來場面血腥暴力,還是不看的好,我便放了手。
腳步稀稀拉拉,落荒而逃。
阿木攜了我疾飛,冬天的風雖冷凜卻強過於鼻端充斥的腥味,我的胃終於安靜下來。
不對,入了正月已算春天,……原來我的心一直留在冬天!
停了下來,隱約有火光升起,阿木幫我取下眼布,我環眼一看,是個破廟。
阿木看着我的臉,遞了布條給我,指了指,我拿起布條亂擦一通,阿木拿了過去,輕輕地拭着我未曾擦到的地方。
我看着他,“師兄,我沒有藏寶圖。”
他點頭,仍專注地擦着我的臉。
這種毫無理由的信任讓我落淚,我伸手抱住他,眼淚滑落入襟,“師兄,你真好!”
他身體一僵,舉高了雙手,不知道該怎麼辦?半晌,才放了手輕拍我背,象拍着一個嬰兒。
忽然,他拉我藏入角落,難道又有尋藏寶圖的人?
根本就沒聽到什麼聲音,我正欲開口說話,他捂住我嘴,搖頭,又過了一會兒,有東西劃拉着火堆的聲音,牆上映出幾條黑影,我整個人都偎進了阿木的懷裡,他們嘰哩咕嚕幾句鳥語後轉身離去,阿木這才鬆手。
重新架好火堆,阿木靠柱而坐,我坐在他旁邊,默默地看着火苗忽高忽低,想起這種情景似曾有過。
“師兄,你是怎樣尋過來的?”
“嫣紅樓,羅田,官塘,湘西。”
原來我靠賽紅大會出的名還是有作用的。
他一定很辛苦吧,就算有我的畫像,象我這樣貌不出衆的人誰會記得,何況通訊又不發達,人力單薄,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不吝於大海撈針。
“師兄,謝謝!”
他看我一眼,並不答話,只是眼中有些疑惑。
我嚥了咽口水,主動坦白,“我跟紀玥出谷後就分散了,紀玥至今下落不明。”
他倏然起身,我嚇了一跳,他一閃,擋在我身前,我意識到又有追兵,忙站了起來,抓住他一條胳膊微微探頭看去。
墨衣獨自一人站在廟門的位置,夜風揚起他的發,平添幾分陰森,他漠然地對阿木道,“放開她。”
阿木冷哼一聲算做回答。
“真是小瞧了你,這回……”話音剛落墨衣已閃至我們身邊。
他不是不會武功嗎?又被騙了!楚水寒,當你看見這一幕時會有什麼感受?
阿木輕推我於一邊,擋下攻來的招式,只見人影翻飛,兩人纏戰在一起,我根本看不清楚誰是誰。
廟門口又出現一羣人,我趕緊退到柱子背後,但他們早發現了我,快步向我走來,墨衣喝道,“先帶她走。”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阿木正與墨衣打得難分難解,哪裡顧得上我,我一面後退一面打量四周……沒有什麼可以幫上我,甚至於一件象樣的武器都找不出來,墨衣的同夥伸了手欲捉我時,廟裡忽然又涌進一羣人來,領頭的見了我,大叫,“紀小姐,莫怕,我們來救你!”
這又是誰?
看他們與我面前的人鬥在一起,我趕緊跑向門口,阿木分了神來看我,被墨衣一劍險險刺過,我急得大叫,“師兄,你當心,別管我。”
那邊打鬥的人聽得我叫,有一人喊道,“小四,我替你擋下,你帶紀小姐去見軒少。”
軒少?莊秦軒?
就見有人奔了過來,拉了我,急切地道,“紀小姐,跟我走。”
我看看那邊,他們的人似乎抵擋不了墨衣同夥兇猛的攻勢,負傷的負傷,掛彩的掛彩,再看看阿木,雖未落於下風,但拖到最後,吃虧的肯定是他,我該怎麼辦,我能只顧自己逃命嗎?
正思量間,小四又拉着我退回廟內,原來廟門口又來了一羣人,天,這還不夠亂嗎?
一行人全着黑衣,有人操着生硬的漢語對小四道,“你,放開她。”
小四拉着我又後退了些。
墨衣這時大喝,“都停了。”身影也與阿木分開。
刀戈聲瞬間停止,廟裡靜成一片,阿木閃身將我從小四旁邊拉出,藏到身後,一幅老母雞護小雞的模樣。
那黑衣人身形高大,虎背熊腰,象是蘊含了無窮的力量,他們中有人鳥語了兩句後,又生硬地道:“你們的,狡猾。”
這一句話硬是給我聽出了小日本兒的腔調,我差點忍不住對阿木說,幫我把這些倭寇趕回扶桑去。
鳥語……難不成是剛纔那些人,怎麼又返回來了,說別人狡猾,自己還不是一樣。
那人虛指我,“把她,給我。”
問誰呢?
小四挨近我,小聲道:“紀小姐,軒少走不開,他讓我給您傳四個字,‘我相信你’!”
楚水寒,難得莊秦軒都比你明白!
他接着道,“跟我們走吧。”我看看他們,又看看阿木,搖頭,堅定地道,“你們走吧,不要再摻合進來了,跟你們家軒少說,我已找到失散的遠房哥哥,他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他,也謝謝你們!”
小四爲難,但見我心意已決,又見他們的人傷的傷殘的殘,也就抱拳道,“那您多保重。”回去跟人羣裡的某人商議之後出了廟門,其他人也不阻攔,任他們離去。
廟裡剩下了我和阿木,墨衣一羣,黑衣人一夥。
生硬的話語再次響起,這次明確地指着阿木,“把她給我。”
阿木冷冷地看着發話之人,鳥人惱羞成怒,向我撲了過來,墨衣等人攔下他們,同時分來幾人對付阿木。
阿木摟着我,邊戰邊轉,退至廟門,廟內糾戰的人又齊齊撲向我們,阿木身形一晃飄出廟門,廟內之人紛紛追了過來,卻被突然從四面八方發出的暗器雨逼回了廟內,阿木趁機帶我如風般消失在黑夜裡。
什麼人在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