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楚六公主的所言所爲,在時人的眼中,是可圈可點的。
她貶低衛洛,擡高自己的做法,在當世和後來的戰國時代,經常出現。如墨子這樣的溫厚之人,也喜歡在君侯面前直接貶低孔子擡高自己。如孟子這樣的亞聖,更是言辭咄咄『逼』人間,罵盡當世名賢,當着諸國君侯的面,不知唾棄了多少個他們的愛臣寵臣。
可以說,她這行爲,不過是應聘者的正常行爲。要知道,她的來意也是應聘,她應聘的,是公子涇陵的妻位!是未來的晉侯後位!
然後,她直接毫無掩飾的展示自己的才智,這也是時人流行的做法。這時的人行事說話都有點誇張,喜歡把一分誇成二分。
楚六公主向涇陵展示了她有刺探陰謀的能力,有豐厚的人脈,以及掌控情報的本事。這幾種,都是她的才智能力。
再加上她確實美貌,又是公主身份,有二城陪嫁,嫁妝豐厚。
所以,她的自信是很有根基的。從頭到尾,她如果說錯,只錯在兩點上。一,她估錯了公子涇陵的『性』格,如他這樣的人,最厭惡被人掌控!二,她估錯了公子涇陵和衛洛之間那複雜的感情。她那正常應聘中貶低對手的行爲,在公子涇陵眼中,卻是不可原諒的。
衛洛怔怔地看着公子涇陵。
他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側頭,低聲問道:“小兒,懼矣?”
衛洛搖了搖頭。殺個把人,她自是不會害怕,令她不安的,是這種風雨欲來。
不管是她,還是公子涇陵,都不知道楚人會使出什麼樣的招數來。他們現在能做的,只是見招拆招了。
衛洛抿緊脣,朝着公子涇陵盈盈一福後,輕聲告退。
時候已經不早了。
公子涇陵低嘆一聲,任她離去。
衛洛回到房中。小老虎正在她的牀塌上爬來爬去,它察覺到了衛洛地靠近,頭一昂,『奶』聲『奶』氣地“嗷——”了一聲。
衛洛見狀,不由一笑。她快步走過去,把它摟到懷中。才這麼久不見,這個小傢伙顯然又不識得她了。正睜大滾圓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衛洛看到它這模樣,不由格格笑了起來。她一邊笑,一邊撫着它額心的王字,說道:“小傢伙,小傢伙,你是不是怕姐姐呀。嘻嘻,姐姐給你取個名字可好?”
她歪着頭想了想,眼睛瞟着小老虎的小雞雞,咬着脣格格笑了起來,“小傢伙是個丈夫呢。要不,我喚你應天吧。”
她說到這裡,聲音微弱,垂眸喃喃說道:“姐姐來到不屬於姐姐的地方,應是逆天之人吧?因此,纔會如逆水中行舟,處處有大風浪。你不同,你雖是孤兒,可你無思無想,這裡處處是叢林,原本便是你的天下,你只需順應天意,憑本『性』而行啊。所以,姐姐叫你應天,如何?”
她的聲音一落,?小老虎嫩嫩地“嗷”了一聲,嘴一張,『乳』牙緊緊地咬上了衛洛的手指。
別看它的『乳』牙小小的,可咬起來還真有點疼痛。衛洛任它咬着,見它漆圓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咬了自己一口便又用舌頭『舔』了『舔』,不由再次格格地笑了起來。
也不知爲什麼,衛洛這一晚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驛館外的楚人不再聚集,而堂堂公子涇陵,他代表的是晉國,再加上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畏首畏尾的人,自然不能縮在驛館中不出去了。
因此,公子涇陵與衛洛一行人,還是按照昨天的行程行事,準備去楚國執政子宰的府中聚宴。
衛洛坐在馬車中,跟在公子涇陵的馬車身後,慢慢駛出大門。
驛館外,還是堵了一些楚人。他們一看到晉人的車隊,便破口大罵。不過,這時的詞彙本來簡單,再加上車隊防衛森嚴,他們無法靠近,只能大吼大叫。那重複來又重複去的“妖『婦』”“惡『婦』”的罵聲,連同衛洛在內,都沒有當一回事。
馬車緩緩向前駛去。
衛洛依然是一襲白袍,一身男裝,玉冠束髮,面容俊美中顯有明媚。
馬車在郢城中緩緩而行,約半個時辰後,來到了執政子宰所居府第的街道上。
到了這裡,人流陡然增多!原來,昨天堵在驛館外的楚人,此時都在這裡聚集了。
到處都是擠擠擁擁的楚人,而這些楚人中,又以遊俠最多。他們如流水一樣向衛洛和公子涇隊的車隊擠來。喧囂聲,『亂』七八糟地叫喊聲不絕於耳,“咄!曾聞那妖『婦』易成丈夫,也在其中!”
“妖『婦』縱然可恨,然,先王荒『淫』無德,致有此禍啊!”
“然也。爲王者,因無德而得罪蒼天,禍及父老。事後不修身修德,推罪一『婦』人!我堂堂大楚,竟是如此無恥乎?”
“休得胡言!天要罰楚,不會以『婦』人之手代之!”
“妖『婦』禍我太甚,必誅之而後快也!”
『亂』七八糟,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喧囂而來,滾滾而入,吵鬧間震『蕩』得衛洛的耳膜生痛。
不過,這些楚人雖然羣情激沸,卻沒有衝上車隊,強行攻擊。
當然,他們之所以沒有上前,實是因爲晉人的劍客隊列森嚴,體形悍勇,目光含威不『露』,那種從戰場上殺了千人萬人纔有的氣勢,把這些烏合之衆給唬住了。
在一衆的議論聲中。衛洛突然右手一伸,嗖地一聲拉開了車簾,把自己清楚地呈現在衆人之前。
她面容這一『露』,本來喧囂之極的楚人,頓時聲音少弱。
一瞬間,所有人都轉過頭來,向着她認真看去。
馬車中,白袍長身,俊美而華,墨玉流波,氣質凜然而雍容的衛洛,清清楚楚地刺激着衆楚人的眼珠。
她的氣質,本來便極雍容,現在又身懷功夫,很是自信之時,頓時,一種華貴之氣四溢而出。
這是一種氣勢,衆楚人不知不覺中,竟是被懾住了。直過了片刻,喧囂聲再起,“此一少年,便是那一妖『婦』?”
“噫,目清而冽,氣端神凝,不似妖『婦』啊!”
“分明一端方公孫也,莫不是弄錯了?”
議論聲中,疑『惑』和不解佔了大半。不知不覺中,衆楚人已把注意力從她身上轉移,開始詢問着,是不是晉太子的那個妖『婦』並未曾出現。
要知道,昨天衛洛從頭到尾,都沒有承認她的真實身份的。
瞬間安靜了的楚人,慢慢向兩旁退去。他們交頭接耳的,都是在詢問衛洛的身份,以及她是不是就是那妖『婦』。
楚人這一退,車隊前面便空『蕩』了很多,行走起來也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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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個略帶嘶啞的女子聲音尖銳地傳來,“衛洛,你這個妖『婦』!”
尖聲嘶喊中,楚十公主提着裳,氣急敗壞地向衛洛的馬車衝來。
她衝得又急又快,秀美的面容扭曲着,帶了一份猙獰和憤怒。她瞪着衛洛,目光都要噴出火來。
她衝得很快,在楚十公主的身後,八個侍婢緊緊跟隨,一個個急急地想把她扯回去。
楚十公主卻是不管不顧,她用力把那些侍婢推開後,重重地撞向衛洛的馬車!
在馬車旁,原本有劍客相護。不過這楚十公主一沒有功夫在身,二來她撞的時候,是不管不顧的用胸口用臉直接向劍尖上撞來的。
衆劍客急急收手,這纔沒有誤傷到這楚十公主。
她重重地撞來,砰地一聲撞上一個劍客後,楚十公主推開他,跌跌倒倒地伸手攀上了衛洛的馬車車轅。
她十指緊緊地抓着那車轅,擡起頭,憤怒的,委屈無比地盯着衛洛,扯着嗓子尖聲嘶吼道:“你這妖『婦』!你騙我!你分明便是那妖『婦』,你都不明說!嗚,你騙我,你這妖『婦』,你害得我被兄長責罵,被衆人唾棄,你害得我不容於宗祀。你害我再無顏面。你,你。。。。。。”
她實是惱恨之極,聲音又急又快,語無倫次。
因爲她巴着軒轅,也因爲時人的習慣中,不管是誰,都要光明正大的面對任何駁斥指責,所以衛洛的馬車停下了。
楚十公主伸手揪向衛洛的袍服,憤怒無比地瞪着她,尖聲吼道:“你下來,你下來,你來告訴衆人,你就是那個妖『婦』!”
看來,這個楚十公主用了一天晚上,終於明白了,昨天自己在衛洛的言辭咄咄中,大落下風。實是因爲她被衛洛罵蒙了,都忘記了重點質問她,她是不是就是那個害了楚國的妖『婦』!
因爲,那纔是衛洛的痛腳。不管她把自己說得如何無辜,只要她承認了,就必有一部份楚人會對她恨之入骨,必殺她而後快!
楚十公主扯着衛洛的袍角,死也不放,連拉帶扯。
衆楚人的議論聲這時已歇,衆人都轉過頭看着這一幕。
一襲白袍的衛洛,在狀若瘋癲的十公主的瘋扯中,終於出手了。
她右手優美而緩慢地伸出,輕輕一扇,便把楚十公主推開。
然後,她縱身跳下了馬車,站到了離十公主足有五步遠的地方。
她下了馬車了!
車隊這時已經止住,公子涇陵微微側頭,靜靜地看着衛洛。
衆楚人也在看着衛洛。
安靜中,只有十公主的尖叫聲傳來,“你告訴大家,你是不是就是那個妖『婦』?你說呀!”
十公主的聲音尖嘶而厲,高亢之極。
衛洛聞言微微一笑。此時的她,笑容淡淡,白袍當風,當真說不出的神定氣閒。
只是這個時候,她的心中卻暗暗忖道:這一次楚十公主出頭,是不是身後有衆公子和權貴的指使?如果有,他們將會使出什麼樣的招數來對付我?
尋思中,數千雙目光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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