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回京(上)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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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回京(上)

33.回京(上)

恍恍惚惚, 不知怎麼地,就想到了許久以前的事。

那時候他去求武侯,武侯閉門不見。這不能怪武侯, 他不能陷進朝堂的紛爭之中——畢竟武侯府上下還需他保全。若非如此, 他也不會卸了武侯府兵權。

於是他只能前往東宮。

可惜的是景瑞也把他拒於門外。

第二日宮裡一早就來了旨意, 宣他入宮覲見。臨行時, 他高興地跟老管家說, 陛下跟太子殿下終於願意見我了。

乘輦轉過午門,慢慢停下了,晴雪映着紫色朝服, 他看見恩師跪倒在午門之下,血濺東市。

京城的冬日素來暖融融, 這陣子卻有些冷。他不傻, 仔細想想, 也就知道那道旨意的用意了:不過是騙他來赴死罷了。罷了,人活一世, 誰能逃過一死。

他抱過的鄰家孩兒在人羣中,眼裡滿是好奇和歡欣。在明晃晃地刀口落下時,稚嫩的臉露出燦爛笑容,話語天真:“被殺頭的,都是壞人!”

原以爲人死一切皆空, 可卻聽到十七幾近癲狂地說:“你回來, 我幫你!你要做什麼, 我都幫你!”那聲音已失了平日的寧定。

他要安撫, 卻發不出聲音。生人與亡者, 相隔何止天淵。

然而彷彿有人在逆天而行,在不久之後他這個本該消散的亡魂, 卻重生在武侯夫人的腹中。

那時候,不怎麼想活,卻又捨不得死……

是恨是怒,是想不明白更想不清楚,因而渾渾噩噩,不知時日飛逝。

武侯府的日子很安寧,下人都知道世子不理睬旁人,最喜歡一個人靜靜坐在院落裡。

武侯生性懦弱,武侯夫人卻持家有術。她領來了兩個孩子。

年紀大點的那個倒是機靈,該行的禮數一點不少,年紀小點的則眼眶紅紅,比較像他這年紀的孩子。

這兩個孩子的父親因爲替前丞相鳴冤,被流放到邊境,留下的兩個孩子也入了奴籍。那位唐大人也真是的,七王舊部剛剛安撫好,施將軍又不在了,哪裡還能亂起來。

根本沒必要!爲了死去的人而丟了官職,何苦?落得客死異鄉的下場,何必!

他還是不說話,沉靜得出奇的眼睛連點漣漪也沒有泛起,只不過沒有拒絕這兩個孩子在自己院落住下。

武侯夫人眼中含淚,遠遠地看着他微笑。

他的院落向來很安靜,當晚卻有低低的抽泣聲。原來是那個叫唐越的孩子很怕黑,他的哥哥正焦急地安慰着他。那手足無措的樣子,纔有點像孩子。

這晚,極少點燈的院落終於亮了起來。

唐越這孩子笑容明亮,心直口快,沒少惹禍。唐清跟在他身後賠禮,而自己這武侯世子,總是無所謂地笑笑,那笑極淺極淡,若不仔細,肯定看不到。不過也總算有了點活着的樣子。

本來武侯府很少有人往來,可這幾年三皇子不知爲何老喜歡往武侯府跑。

後來唐越偷偷跟了過去,發現武侯在藏得極隱秘的房間擺着三個靈位,隱約瞧見上頭寫着施,張兩個姓氏。武侯的妹妹,嫁給了英雄一世的施時傑將軍。

當小兒子被處死在午門時,她哭得肝腸寸斷,也當場隨他而去。沒多久,就傳來施將軍戰死陣前的消息。

然而爲了安撫七王舊部,也沒人敢光明正大地祭拜亡魂。

唐越抱着後腦勺想得頭疼,低聲嘟囔:“以前爹也是這樣,可是三皇子這麼小,爲什麼也那副樣子,那幾個死掉的人,很厲害嗎?”

唐清聽了,少不了揍唐越一頓。

他卻想起了一些往日的事情,靜靜地,又坐到了黃昏。迎着薄薄的夕陽,七歲的武侯世子終於見到了唐越口中叨唸了許久的三皇子景桓。

景桓稚嫩的臉上滿是迷茫,不知道怎麼走出這院落裡的重重迷障。

他心中有些痛快,再尊貴的天家子,還不是對這陣法束手無策?眸光微炙,卻不期然地,望見那迷陣中越來越慌張的眼。

心頭驀然一跳,這孩子今年才十歲……也並沒有,摻和到那些紛擾裡去。

過去的怨,沒必要加在他身上……

小時候,景桓就最乖巧了,幫他瞞過景瑞許多次。他躺在花間睡覺,偶爾他也會倚過來,一大一小相靠着呼呼大睡,夢裡猶帶花香馨甜。

是啊,與景桓無關……

他站起身來,身後綠水漾漾,晃開了層層迷霧。簡樸的院落只有春草稀疏,似乎並沒有任何障礙。

景桓一見有人,很快收起臉上的驚慌,再鎮定自若不過了,彷彿剛剛狼狽得快哭出來的人不是他。

他抿出淺淺的笑,看得景桓微惱,板着小臉,要他指路。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而後景桓跑武侯府跑得更勤了。

之後他們兩個越走越近,他當紈絝皇子,他也不遑多讓,兩人在外人看來,臭味相投,俱是品行不端。可是他心裡藏着東西,景桓心裡也藏着東西,真真假假紛疊交錯,直到誰也辨不清。

景桓……

***

就在幾個手腳利索的豐州軍替君閒止血時,林中傳來一聲狼嚎,訓練有素的豐州軍聽見林間的腳步聲霍然回頭,卻見蒼狼銜着花葉蒼黃的藥草,攔在一隊人馬之前。

爲首的人卻是領軍趕來的景王,他翻身下馬,隨着蒼狼走出山林。

蒼狼將那花葉蒼黃的藥草放在君閒胸口,那被捆住的少年見到那草有些詫異。而有經驗的士兵已經明白蒼狼帶來的是解毒的藥草,當即熟練地幫君閒敷在傷口上。

見君閒倚在樹身坐在地上,衣上滲着血,臉色透着白,景王腳步一滯,立即快步上前。沉着臉檢查完君閒的傷勢,景王心底暗幸:虧得那毒只是針對山裡的猛獸,沒有斃命的危險。突然見君閒嘴脣翕動,湊近一聽,卻發現他喃喃喊着:“景桓……”

景王心頭微震,能這樣喊自己名字的人,世上早就沒有了。恐怕懷中這人這些年來恭敬地喊着殿下,都沒幾回真心實意,更別說噙着親暱喊他景桓!

隨君閒而來的百名豐州軍都狠狠地瞪着那少年,景王見少年手中的□□滴着黑血,便猜出事情的經過。他冷下臉,朝那羣豐州軍厲聲質問:“你們就這麼讓他胡來!敵我未明的時候就獨自走過去?便是死了,也沒有人會可憐他!”

“不關他們的事,”君閒氣息奄奄,卻艱難地睜開眼,“他們一直都是聽我的,我……”還想辯駁什麼,卻怔怔地對上景桓眼底的顫動——他分明是口上罵得冷厲,心裡卻也是爲自己着急。

不知爲何,竟有些想發笑。他兩世爲人,前生他比景桓年長,今生他卻年幼於他。早年還好,他差不多忘了前事,可方纔突然憶起了,便覺這境況有些奇異。

景王沒有察覺他眼底突然生出的笑意,仍是冷着臉說道:“你什麼都算計好了,就是沒把自己算進去,是不是?”他早就看出了,當初君閒對武侯府緊張萬分,卻毫不在意地拋棄武侯世子的身份,隻身與韓淵到豐州。那年對上蘭秀龍時,恐怕也是像這次一樣,衝鋒陣前!手心微汗,他將君閒攬上馬背,看也不看惶恐的衆人一眼,疾聲下令:“回營!”

那按住持槍少年的豐州軍吶吶地問:“那這傢伙……”

景王看了不再說話的君閒一眼:“帶回去。”他說得冷硬,行馬卻極爲平緩。

蒼狼遠遠地目送他們遠去,又轉身回到山中。它從前臣服於一個百戰百勝的智將,後來將蘭秀龍引入那人的孩子布好的殺陣。

它認自然得出兩世爲人的小主人,但它是狼中之王,屬於大山。它不想再認主,也不想再與任何人有交集。

因爲人的性命都太脆弱,要不起它的忠誠。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蒼狼回身再看了那殺戮過後的蒼涼村落一眼,被遼兵鮮血染紅的皮毛映着月光,彷彿衰老了半輩子。

狼目幽沉,朝着夜空發出長長狼嚎。

萬物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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