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君閒知曉景王離京的消息, 立即在朝臣錯愕的目光中請命趕往豐州。朱厚洵雖然摸不清他在打什麼主意,但也沒道理不同意!他要走,就必然要交出手中權力, “權”這東西, 一旦放開, 要再抓起來就難了!
這是個機會!朱厚洵跟林子任相商之後, 二話不說就點頭同意。
這時豐州軍已經支撐兩個月了, 最後實在撐不下去,韓淵才讓藍栩回京求援。只不過他們不擅長跟朝廷打交道,幾乎激怒了朝中所有文官——若不是有人想借此良機謀害攝政王, 說不定藍栩不僅無功而返,還會讓朝廷棄了三州。
君閒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憎恨朝中那羣人, 原先只以爲他們自私自利趨炎附勢而已, 沒想到他們還是像當年那樣, 剷除異己毫不手軟!落井下石這事做得比誰都歡快!
君閒已經瞭解到這次擾邊的遼軍將領是蘭秀龍,也是上次慘敗在韓淵手下的可憐孩子。蘭家在遼國是世家, 原本放年輕的子弟來邊境歷練,隨隨便便搶他幾個村莊,俘虜幾個壯丁,回去也算是有戰功了——哪個世家子弟不是這樣過來的,偏偏到了蘭秀龍身上就變了樣。
明明豐州守軍連糧草都難以爲繼, 韓淵硬是把他兩萬精銳全殲, 還搶了他不少戰馬。
這倒黴孩子好不容易養精蓄銳四年, 本應在遼國大出風頭, 但他一直記掛着豐州那次慘敗, 決意領軍襲擊豐州——這人雖然爲人衝動,但上次他能當機立斷地撤退, 回到遼國韜光養晦,就比其他只會蠻幹的莽將好多了!這次他捲土重來,景王又在豐州,君閒哪能不着急?
莫怪他連責備唐清的心思都來不及有,匆忙請命,馬不停蹄地趕往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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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蘭秀龍立在旗號臺上,遠遠地瞭望着豐州,前些日子臨朝的攝政王親臨豐州,又由朔州撥糧,看來這回擾亂軍心的計策算是白費了。
誰會想到位高權重的攝政王居然肯遠離國都那權力中心,來到這鳥不生蛋的豐州?
蘭秀龍暗啐一聲,對自己倒黴的運頭萬般無奈。
這時候一個光頭和尚也走了過來,他算是蘭秀龍的狗頭軍師,這次計策也是他出的。雖然剃了個光頭,他卻根本沒有出家人的慈悲爲懷,細小如豆的眼裡佈滿陰狠:“這羣南蠻子,居然有這種氣勢!看來離間軍心是不奏效了!”他頓了頓,計上心來:“將軍,請你叫還沒有暴露的人將攝政王與南蠻子那小皇帝不和的消息傳開去,讓他們知道他們要來的這個人質對於那小皇帝來說是眼中釘肉中刺,說不定會在這裡暗中做掉他,到時候會借他們保護不力的罪名,順手把豐州守將撤換掉。”
蘭秀龍目光也滿是怨毒,惡狠狠地按着橫欄:“妙啊,我覺得這計謀挺好的,爲什麼我們不等他們狗咬狗?或者,我們幫他砍這一刀!”
光頭和尚說道:“我已經派人去過了,那個攝政王身邊有暗衛跟着,要刺殺不那麼容易,也證明了南蠻子的當權者不是什麼蠢貨,沒有真的想把這攝政王做掉,應該是在試探他是否值得相信。我們散佈那個謠言,即使不能動搖軍心,也能離間攝政王跟小皇帝,萬一他們真的叔侄齊心,說不定真的會一舉滅掉我遼國。”
蘭秀龍有些不以爲然,冷笑道:“大師未免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我看這南蠻子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光頭和尚搖頭嘆息,“將軍記不記得上次奪走你蒼狼的少年,我聽說了,本來將軍你是蒼狼選定的主人,遼國最神勇的武士,偏偏蒼狼一見到那少年便叛變,要知道,那蒼狼可是老將軍從南蠻子手中奪過來三年都無人能馴服的。”
蘭秀龍幾乎咬碎了滿口銀牙。蒼狼曾是他的驕傲,卻在他最需要救援的時候叛變,叫他如何能忘記這份屈辱。他狠狠道:“我這次一定要擊敗那傢伙!”
光頭和尚卻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妄想:“將軍這次恐怕沒機會了,你不知道他因爲將平定了叛亂,深得南蠻子狗皇帝的信任,如今已經是禁軍統領兼任二品少府,在帝京享受着榮華富貴。除非將軍你打到南蠻子的國都去,否則你們連交手的機會都沒有了。”
蘭秀龍知他說的都是真話,心中雖然不愉快,口中卻感慨道:“多虧了有大師在,我才能瞭解南蠻子的動向,否則行軍佈陣時也只會是個睜眼瞎子。那個傢伙不來,豐州就只有韓淵那老滑頭值得注意的了,行事也方便許多。”
光頭和尚細小的眼底異光微閃,點點頭,口中卻含糊地低語:“沒錯,那小子站在那裡,那羣本來就不要命的蠻子會變成變着法子不要命的瘋子……”這話卻是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這時候蘭秀龍的副將面帶欣喜地走過來,聲音掩不住喜悅:“將軍,你看我們由羅州下手如何?羅州□□,方纔有可靠的人來報,許多暴民頭領已經被策反,他們能領我們潛入羅州,他們肯定不會想到我們能摸清他們的地形,我們明早出擊,打得那幫南蠻子措手不及,連求援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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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韓淵已經掐斷了不少流言的源頭,有些話還是免不了會傳到景桓的帳中。畢竟這是暗衛的老本行,他又正巧掌握着臨帝留下的暗衛。
景桓聽到消息後也沒有什麼異樣,畢竟三州的險況他看得比誰都透。至於士氣,他已從朔州調拔了糧草,就是給他們最好的保證。
韓淵對這個生在皇家卻不似別的皇家人冷血的攝政王是很欣賞的。見他的眉宇比當初沉斂了不少,軍中大小事務也會讓他經經手,免得他有做人質的不愉快感覺。由於韓淵在軍中並無職位,所以景桓多由他陪同。
就在韓淵跟景桓例行巡視豐州軍時,藍栩的親兵驚惶地來報,一直按兵不動的遼國韃子不知爲何忽然突襲羅州。而且他們似乎有人接應,直搗羅州州府,藍栩已經率兵趕過去了。
一旦羅州失守,豐州就完全暴露在韃子的鐵蹄下了!
說起來羅州的狀況比豐州還淒涼,豐州還有個堅守了二十年的州令。羅州自去年州令病逝後,申請調拔的文書就如石沉大海,再無音訊——雖說年初是多事之秋,但這畢竟也是關乎一州存亡的事,朝廷對羅州的態度如何,顯而易見。
韓淵跟景桓馬不停蹄地領豐州軍趕到羅州,卻發現情況遠不如想象中糟糕。羅州雖然土地貧瘠,但仍有不少忠義之士苦苦頑抗,遼兵一時半會兒也破不了城。
景桓兩人對視一眼,表明身份,大軍留在城外,他們進城與羅州主事者詳談。
暫掌羅州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白衣秀士,顯然不是多懂戰術,韓淵問起許多事時有些茫然。最後他苦笑着道:“韓先生,我就直接與你說罷,這裡之所以能支撐這麼久,是因爲有人在幫我們,至於是誰,你們看下面,每個較高的地方都有人在鼓舞士氣……”
景桓早就注意到戰局的不妥,在這白衣秀士的提點下才發現,城下有不少臨朝的將士,但是比之遼兵,簡直是螳臂當車。
然而城門緊閉,他們毫無退路。
在每個制高點都有人,遼兵的弓箭也最先招呼在這些人身上。
忽然之間,對方陣營發出一陣驚呼聲——寫着蘭字的黑色旗幟被一箭射斷旗杆!在兩軍交戰時,旗幟倒下是極大的恥辱,有不少遼兵已經撲向那面旗——只不過還沒碰到,就已經被箭穿過身體!
而與此同時,一面羅州軍旗亮在羅州軍前,一人扛着旗,一人挽着弓。不知誰先起了頭,大軍之中立即口號喧天:“羅州永在!羅州永在!”
羅州軍士氣大振,呼聲震天:“羅州永在!”
許多人話剛喊出,已經淚流滿面。
他們都是生在羅州長在羅州的人,這些年朝廷的不管不問早讓他們寒了心!羅州似乎已成了虛名,哪日遼國韃子殺過來,他們就會被捨棄,被踐踏,他們的土地也將給遼兵霸佔,他們的妻兒都將被韃子□□!
在這種時候,有人喊出“羅州永在”,似乎也給了他們一線曙光!
只要他們還活着,韃子要侵佔羅州就必須踏過他們的血肉!
只要他們還剩下一個人,羅州永在!
羅州永在!
不僅遼兵被他們這不要命的打法嚇得不知所措,城樓上的景桓也僵硬着身體,不敢置信地看着遠處的人……
那個身影曾經故作紈絝去調戲良家婦女好讓他英雄救美……
曾經懶洋洋地踱過幽徑來與他喝酒……
曾經捨命陪君子般和他一同春闈……
年少時那麼多荒唐的事,一一浮上心頭。人心肉長,縱然那是逢場作戲,也有三分是真。
而現在,他立在兩軍交戰的最前方,射斷了對方的旗幟、壓低了對方的使其,引得所有箭矢都朝他的身上齊發!
景桓發現自己原以爲已經成灰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戰慄從腳底一直上竄,急喊:“爲什麼他會在這裡?救援!快救援!”
韓淵也看清楚了那亂軍中持箭而立的身影——正是那讓理當在帝京享樂的禁軍統領,張君閒!
在遼軍中,蘭秀龍狠狠地握住旗號臺的欄杆,眼裡跳動着火焰,揚起嗜血的笑:“是他!是他!快!傳令下去!不惜一切代價把他擒住!我要讓他知道,從我手中搶走蒼狼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