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病逝!
太子先臨帝而逝, 恐怕連臨帝都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年方三十五,與臨帝共治天下二十餘年。
最後居然因爲一場急病溘然長逝,到死連帝位都沒有碰到。
太子還未入殮, 景王門前已經門庭若市。
景王閉門謝客, 除了入宮參加祭禮以外再也沒有跟任何人接觸。他並不是有野心的人, 小時候他跟親母淑妃都不親近, 後來臨帝寵愛他, 淑妃也漸漸開始對他好,只不過他已經過了需要關愛的年齡。
或者說他所有寶貴的回憶,都留在了御花園繁花最茂的一角, 已經不需要任何人進去。
時隔多年,也不是沒有第二個人闖入, 只不過那個人卻總像個隱隱約約的影子——有時彷彿由骨子裡透出一種沉靜, 像是剛熄滅殆盡的灰, 第一次看見他時,他就是那樣坐在自己的院落裡, 不動,也不說話。
可有時他卻又露出炙亮的眼神,彷彿世上還有許多他想要抓住的東西。就像是……
景王下意識地撫過自己的脣。
其實臨帝算得上是臨朝活得最長的皇帝。他早年在奪嫡之爭裡殺出重圍,因此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子嗣,育有皇兒的后妃都是家道中落的名閥之女——如此做法, 禮官挑不出不當的地方, 外戚也沒法兒禍亂朝綱。
奪嫡時跟自己勢同水火的幾個兄弟始終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這樣的狼虎犲豹在臨朝封疆養兵, 時時叫他寢食難安。此時他的丞相跟將軍毫不遲疑地站出來分憂解難, 當時他們堪稱一朝雙壁,卻因爲他的心結而命喪九泉。
臨帝甚至開始後悔當年任丞相削藩, 任施將軍赴死。
當時朝中的濟濟英才,或隨他們而去,或心灰遠走,朝中只餘喏喏餘音。
還有他們三人一同養大的那個臨朝最風光的少年,也在大軍脅迫之下不得不斬首午門。
臨帝深知景王的個性,當初逼他到幼軍已是極限,再讓他坐上那個位置是萬萬不能的。何況景王近年似乎對女人再無興趣,秋獵那日他與君閒糾纏也是他親眼所見。
臨朝的江山,絕不能斷在這裡。
臨帝不期然地想起了那個年紀輕輕的幼軍統領,從他出現在人前開始,他的名字就與景王連在一起。
他擔任將來的禁軍統領也無不可……
思慮再三,臨帝發現臨朝皇室再無出現紛爭的可能,心中鬆了口氣。他擡筆在黃緞上寫下幾道旨意,用紫泥封口,吩咐高公公仔細收好,又將擺在暗格的手札取出來扔進火中,看着它化爲灰燼。
見室外雪意漸濃,他便屏退了所有內侍,起身走入了雪中。
從前施將軍雪中舞劍的風姿只有他跟丞相有幸一見,可丞相忙着彈琴,根本沒細看。他一人看得高興,覺得有友如此,總算不枉此生。
當然,後來他們這樣相處的光景漸漸少了——鐵面無私的蔡老御史在後面盯着呢,他也不想兩個摯友蒙上佞幸之污。
臨帝忽然又想到更小的時候,他還是戰戰兢兢的不受寵的皇子,太傅講課從不敢輕怠,可他的兩個侍讀卻一左一右睡得香,氣得太傅吹鬍子瞪眼。
不知爲何,臨帝漸漸有些困了,像他這個年紀的人很容易疲累,他倚着一株桐樹慢慢坐下。當初他的丞相每次經過都忍不住頻頻駐足,盤算着哪天把這株桐木砍了做琴。
小施老笑他不識貨,這麼好的桐木應該做把木劍給他兒子玩纔是的。
說起來,那傢伙搶不到給小子喬起名的機會,老早就給小子喬取了字。
下回見到那傢伙時要跟他說清楚,自己不是有意不保他殷殷期盼的國之喬木。
而是像保不住他一樣,實在護不住……
還有小皇弟,他跟小子喬差不多大,都是他一手教會他們寫字的。自己三人想要做的事,他們都記在心裡。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小皇弟早逝的母妃居然是隱在帝京的琅玕族人。
琅玕族以白狼爲圖騰,臨朝對這個神秘部族的記載少得可憐,只有先代皇帝隱約在手札提到百年前建築衛堤的平楚侯是琅玕族遺裔。當年的百年衛堤,保住了臨朝多少肥沃的土地。
臨帝對這個琅玕族是頗有好感的,然而上次小皇弟經邵清池手遞上來的密信以他們歷來所用的密語提到了琅玕族,他才仔細看了先代皇帝關於琅玕的敘述。
其中提到起死回生,移魂攝魄;精魂耗盡,久必成狂……
前兩句,說的是死者,後兩句,說的是生人。
他知道他的小皇弟一向和小子喬玩得好,卻是沒想到好到這地步。他知道武侯夫人跟小子喬的母親感情極好,卻沒想到武侯夫人甘願以身養魂,讓小子喬重活一世。
這世上縱然有那麼都無可奈何的事,有人背信棄義,有人膽小懦弱。但也曾有許多人爲着臨朝的清明前仆後繼死而後已,曾有許多人爲了讓心中喜歡的人活下去而捨命相救。
臨朝……
高公公久久不見臨帝回寢宮,拿着宮燈尋來,卻見臨帝安然地倚着古桐,身上覆着薄薄的雪,想必有些時候沒動了。
高公公怕臨帝受寒,連忙上前喚醒他,這才發現不對勁。
當夜,慟哭聲響徹泰和殿。
元和三十四年冬,臨帝痛失太子,不久也積哀成疾,崩於年末。
皇太孫朱厚洵由言老丞相、徐大司馬等老臣扶上帝位,奉臨帝遺詔,尊景王爲攝政王。令百官詫異的是,臨帝臨終遺詔居然讓年方十八的張君閒接任禁軍統領併兼任少府之職。
饒是知道臨帝寵信張君閒,也忍不住咋舌——
少府是九卿之一,宮中的內監司也將由少府掌管。可以說,皇帝的錢財用度到性命安危,都掐在了那開朝以來最年輕的禁軍統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