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肘子，講究的就是肉厚而不膩。
配料的味道不光要浸入肉內，更是要將外皮也打的通透。
只有這樣，才能讓蹄髈這樣看似油膩的食材，成爲“大家閨秀”也喜愛的菜品。
熬製出來的肘子裝盤時，無需去刻意的裝飾，只需將油亮的湯汁澆灌而下，在周圍稍稍溢出一圈，包裹住的整個肘子，保管讓人瞧了，連步子都邁不動。
就算是見多了山珍海味的女帝狄嵐，此刻見到嗅到這撲鼻的香氣，頓時也有些按耐不住食慾，手握筷子，蠢蠢欲動。
“李老闆，那我就不客氣了。”
狄嵐接過遞來的盤子，輕輕夾起一塊。
這肘子經過小火慢煨許久，早已是軟爛無比，筷子稍稍用力一壓，沁潤的湯汁便由內向外擠出，表皮也頃刻破開些許，連帶着筋膜肉塊，一同被夾了下來。
放入口中，都無需用力咀嚼，只是輕輕一抿，表層的肥肉便入口即化，而且這肥肉非但不油膩，反而散發着淡淡的甜味，顯得格外醇香。
“好吃！”
狄嵐眼中亮起光芒。
自打昨日吃了李航的清湯素面，皇宮御廚做的飯菜，皆是味同嚼蠟，搞得她連早膳都沒吃幾口，眼下這頓東坡肘子，正好讓她飢腸轆轆的腸胃，得到了充分的滿足。
見女帝陛下如此誇耀，皇甫明也有些忍不住了。
他本就是習武的人，偏愛大魚大肉，所以自打肘子上桌，他雙眼就沒離開過，要不是顧忌身旁的人是尊貴的女帝陛下，否則這會兒，他早就抱起肘子開啃了。
強忍着一口吞的慾望，皇甫明也夾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香！
濃郁的香氣，在口腔和鼻腔內充盈，甚至讓皇甫明咀嚼時都捨不得呼氣，生怕脣齒間的香醇味道，順着鼻腔溜走半點。
包裹瘦肉的外皮膠質豐富，咬起來又韌又滑，而中間下面的瘦肉則吸足了湯汁，越嚼越香，而且完全不柴，再搭配上口感本就不俗的筋膜，讓人根本停不下嘴。
面對這道菜，狄嵐還能稍顧吃相，不忘誇讚，而皇甫明則是徹底化身吃貨，只是衝李航挑起大拇指示意兩下，跟着便埋頭狂吃，連說話的空隙都沒有。
“來，喝杯酒順順。”
見兩人吃的狼吞虎嚥，李航也格外開心。
順手打開酒罈，舀了兩杯花雕酒，分別遞給二人，還不忘了推銷。
“好菜需配好酒，這蹄髈有金榜題名之意，要配酒，自然就得配狀元紅，可惜我這酒釀的年頭還不夠，只能算是普通的花雕，不過用來配菜倒也足夠了。”
皇甫明還在專心對付肘子，接過酒杯便順手放在一旁，也沒多想，倒是狄嵐接過杯子後，端詳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業若有所思，隨即好奇的開了口。
“李先生，斗膽問一句，這狀元紅是何物？”
李航一拍腦門，暗道僥倖，差點就說漏嘴了。
這個世界裡可沒有科舉，更沒有花雕，自然也就沒有狀元紅的說法。
必須得換個說辭了。
李航清了清嗓子道：“這狀元紅，是我老家那邊的習俗，爲了選拔人才，我老家那每年都會評比，而能在評比中奪魁的人，就被尊爲狀元，並在金榜上留名，各家中的長輩爲了期盼後輩能有出息，就會在孩子出生時，釀好一罈花雕酒，埋在自家的樹下。”
“待等孩子參加評比，他們會再將陳釀美酒挖出來，宴請街鄰，搭配上我方纔做的這個蹄髈，以此來討個好彩頭，用這個法子釀出來的酒，也因此得名，叫狀元紅。”
經李航一番解釋，狄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蹄髈再加上狀元紅，看來先生所說對付門閥之法，應該就在這上面了。
不看出身，而是看比試的高低，靠這樣的法子來選舉人才……
狄嵐看着手中的花雕酒，猛地反應過來，倒吸一口涼氣。
李先生，他這是在刨天下門閥的根基啊！
門閥爲何斬之不盡，滅之不絕，還不就是因爲他們是統御天下的左右手嗎？
滅了他們，無人能幫大梁治國，沒有官員，皇權縱有天大，也邁不出深宮。
而若是每年依靠考學去選拔天下人才，那她還何愁無人可用？
天下英雄，盡在甕中！
可行，李先生此法絕對可行！
狄嵐擡起頭，看向李航，心中的滔天巨浪，再度翻涌。
難怪，難怪先生昨日如此堅決，要用一碗清湯素面，送士族門閥上絕路。
原來他早就留好了後手！
有考學的辦法在，縱使門閥銷聲，士族息鼓，大梁仍有數不盡的能臣干將，可以統御好這一方天地，就像李先生僅用清湯素面，照樣能作出一碗舉世無雙的美食！
蕭長河，李先生這般點子，怕是你也料不到吧！
狄嵐遮掩不住心中的激動和興奮，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花雕酒不似白酒，它的口感並不辛辣，反而異常柔和。
隨着晶瑩剔透的酒體入口，甘潤醇厚的芬芳，頓時在口腔中蔓延，若隱若現的穀物甜味讓原本吞嚥肘子時彌留的香氣，被再次激發出來，與酒香混爲一體，凝久不散。
如此悠長的回味，果然配得上這志在千秋的佈局啊！
撂下酒杯，狄嵐一雙美目瞧着李航，心中更加感嘆。
可惜，好可惜。
可惜李先生執意隱修，將自己困在庖廚之內。
不然，她定叫天下八荒，都知道世上遠有比神謀鬼算蕭長河，更加絕倫的智士！
偏頭看了眼皇甫明，這呆貨，此刻正拿着杯子，一副戀戀不捨的模樣。
顯然，這傢伙只是沉迷於李先生的廚藝，卻根本沒有體會到李先生的良苦用心。
世上都是這種呆貨，難怪李先生不肯入世，與這些庸人爲伴呢。
曲高和寡呀。
狄嵐搖了搖頭，替李航不值，同時也爲她能體會到李航言語間的深意，而驕傲。
“皇甫護院，你也該吃飽了吧？”
“呃……”
聽到女帝的問話，皇甫明一時語塞。
他很想說，自己根本沒吃飽，像方纔那樣的肘子，他至少還能吃十七八個。
可看到狄嵐那彷彿快要殺人的眼神，他最終還是隻能委屈的點點頭，把已經到嘴邊的話重新咽回到了肚子裡。
“吃飽了就結賬吧。”
狄嵐灑然站起，目光中帶着一絲堅定。
“回去後，咱們可還有大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