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兒。”她看着他此刻的凌冽決絕的神情, 眼睛裡忽然蒙上一層水霧。
“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便是當了冰王, 世人都說帝王之道, 斷情絕愛, 可惜我做不到, 所以負了百姓也負了你。”他緊了緊手裡的兵刃, 面對敵國的五百萬毫無懼色,“師傅,靈兒, 你爲冰國做的夠多了,真的夠多了, 如果這個事情真的需要犧牲才能結束, 那麼就讓我來犧牲吧。”
他很少這樣決絕的說過話, 那種瀕死的坦然,忽然讓他感覺輕鬆不少, 他終於找到了一種方式,可以守護冰國的百姓,也可以保護她。
錦瑟公主被他挾持着緊貼在他的胸前,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話語中微不可見的顫抖,那種悲傷悽愴, 甚至讓她都忘記了白皙的脖頸上被利刃劃破的傷口在隱隱作痛, 她望着他堅定的側臉, 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心中慢慢破土而出, 一瞬間, 她忽然明白,自己當初爲何會羨慕他爲了那個女子願意放棄百姓放棄天下。
靈墜抿嘴, 想要靠近,可是又不敢輕舉妄動,“淵兒,你相信師傅,師傅一定會助冰國挺過這次困難的。”
他搖頭,“什麼辦法?犧牲你自己嗎?不,你告訴他們啊!你不是妖,你不是……你們這樣逼迫她,難道就不怕九天之上的神仙怪罪嗎?”他環顧冰國的將士,那些原本猶豫不決的士兵在他那樣堅定的目光下又開始遲疑了。
這些顫顫巍巍的凡夫俗子,從一出生就信奉於神明,一個女子的生命對於他們而言本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她是人也好是妖也好,都與他們無關,可是如果因爲她的存亡而得罪神明,這是他們都不敢爲的。
淵微微闔眼,再次睜開的時候,他環顧五百萬敵國大軍,目光炯炯,那種堅定無畏的情緒浮現在他年輕的臉上。
黃沙萬里,竟在他眼裡化作滄海一粟,飛揚的墨發,不染一粒塵埃。
“蒼國的將士們給我聽着,你們的公主現在在我的手上,我唯有一個要求。”他緊了緊手裡的兵刃,發現將她脖頸劃出傷痕後又輕輕偏了偏刀鋒,錦瑟原本憤恨的眼神在他這一微小的動作下顯得難以置信。
帶頭的蒼王擺了擺手,平復了躁動的將士們,這個機關算盡了大半生的王,蒼老的臉上露出了半分欣賞之色,不知是出於驚喜還是嘲諷,他笑了一下,坐在駿馬上,身體筆直得像一棵蒼松,“冰王淵,說實話,本王還是很欣賞你的,你年少稱王,將冰國治理得很好,吾本有心將公主嫁給你,誰知你如此不知好歹,或許也是因爲太年輕了,你這個人最大得弱點,就是多情,爲帝王者無情則剛強,有情則致命。”
“少廢話!我只有一個要求放過我冰國的百姓,我任由你處置,我也不會傷害公主性命。”
蒼國覬覦冰國已久,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爲發兵找的藉口而已,多說已經無益。
這麼堅定的一句話,在年邁精明的蒼王看來不過是一個笑柄,蒼王仰天大笑起來,“本王才告訴過你,帝王需無情,你以爲用區區一個公主的性命可以換你這一個國嗎?是你把吾女的性命看得太重,還是你把你這滿城百姓的生命看得太輕?”
“父王……”
錦瑟聽到這樣無情的話從自己父親嘴裡說出來,瞪大眼睛看着他那雙冷漠無情的眼,這世間什麼東西,都比不上至親之人的背叛。
這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唏噓不已。
小石頭忽然跳出來,指着蒼王,“你少左一句百姓右一句百姓的。”隨後他看着身後的冰國將士,“大家聽我說,冰王並非不顧及百姓安危,你們的家人早已經被護送去了安全的地方。你們沒有任何後顧之憂,我們同是冰國的人,不能屈服在蒼國的淫威之下,不想死的現在可以走,有骨氣的就留下來和你們的王並肩作戰。”
冰王竟然早已經疏散了城中的百姓……這些與他作戰多年的將士,唯一的後顧之憂便是自己的家人,萬萬沒想到的事,冰王竟然將他們的家人送到了平安的地方,那麼……
靈墜盯着他搖搖頭,她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獨自留下來,就沒有活着的打算了,他此舉無異於是告訴所有人,他將會和冰國共存亡。
敵國五百萬大軍兵臨城下,除非天道垂憐,否則冰國絕無生機。
“我們願與王上共進退!”那些剩下的冰國將士,一個個拔出兵刃護在他的身前,突然間,彷彿有什麼力量在支持着他們,面對五百萬他們毫無懼色。
就那點兵力想對抗蒼國的五百萬大軍,無異於是以卵擊石,蒼王嘲諷似的冷哼一聲,無視自己親生女兒那一直盯着他看的,難以置信的,憂傷的,憤恨的眼神,伸出手,僅僅是一個手勢,所有的弓箭手齊刷刷地準備着。
淵冷哼一聲,“看來你父王並不顧你死活。”
錦瑟咬着脣,因爲太過用力,脣角被咬出鮮血,她只是看着,什麼話都沒用再說。
“放!”
一聲命令下去,所有的箭如迅雷瀝雨之勢密密麻麻的朝他們飛來。
將士們用兵刃抵擋,奈何箭花如網,根本應接不暇,不到片刻都齊刷刷倒下。
“你快走!”淵一個翻身接住了射向他的箭羽,同時將錦瑟朝城門退去,顧不得其他,大吼道:“你快走!快走!”
錦瑟愣愣地看着他,心中千般滋味都無法用言語形容,那個不顧她性命的,是她至親的父親,那個最後想保護她的,是方纔想傷害她的人。
那個原本要害她的人,從未想過傷害她,那個原本要保護她的人,將她棄如敝履。
她要是走了,那他……
錦瑟剛想說什麼,突然望着他身後,睜大了眼睛——更多的箭矢密密麻麻朝他一個人飛來,,黑壓壓的一陣箭雨,幾近遮日。
光暈,在他身後漸漸擴大,聖潔無暇的光芒,影影倬倬,彷彿一個巨大的屏障將那些箭矢阻擋在外,光暈外,是黃沙漫天箭矢飛揚,光暈內,時光彷彿靜止,哪怕是一粒塵埃,都安靜得絲毫未動,眨眼睛,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