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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斯陀夫博士的確等在那裡——而且笑容滿面。他又高又瘦,淺棕色的頭髮並不算濃密,不過,最顯眼的當然要數那一對大耳朵。即使過了三年,貝萊仍舊記憶猶新。那對幾乎橫長的招風耳讓他看起來有點滑稽,甚至可以說醜得可愛。此時令貝萊展現笑容的正是那對耳朵,而並非由於法斯陀夫親自相迎。
貝萊不禁納悶,是不是奧羅拉的醫療科技並未涵蓋微整形手術,以致無法矯正這樣的耳朵——話說回來,也可能是法斯陀夫和貝萊一樣,就是喜歡這個長相(如此相提並論,他自己都有些驚訝)。擁有一張賺人笑容的臉孔,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也許,法斯陀夫希望第一眼就換來陌生人的好感?或者他樂於被人低估?或者只是爲了與衆不同?
法斯陀夫開口說:“便衣刑警以利亞・貝萊,我一直沒忘記你,只不過,我總是把你想成那個超波劇演員的模樣。”
貝萊立刻收起笑容。“那齣戲始終陰魂不散地糾纏我,法斯陀夫博士,如果我能找到一個可以擺脫它的地方……”
“你找不到的,除非奇蹟出現。”法斯陀夫親切和藹地說,“所以,如果你不喜歡這碼事,我們就把這個話題永久剔除,從現在起我再也不提了。同意嗎?”
“謝謝你。”貝萊逮住這個時機,向法斯陀夫伸出右手。
在表現出明顯的猶豫之後,法斯陀夫才小心翼翼地和貝萊握了握手,動作很迅速。“我姑且假設你並不是感染源,貝萊先生。”
然後,他端詳着自己的雙手,改用懊惱的語氣說:“不過我必須承認,我這雙手經過特殊處理,上面有一層不算太舒服的惰性膜。我也繼承了這個社會的非理性恐懼。”
貝萊聳了聳肩。“大家都一樣。比
方說,我就不喜歡置身城外——我是說戶外的空間。正是因爲這樣,我並不喜歡被迫在這種情況下來到奧羅拉。”
“這點我很瞭解,貝萊先生。我替你準備了一輛密封車,等到抵達我的宅邸之後,我們也會盡力讓你繼續處於封閉空間。”
“謝謝你,可是在奧羅拉這段時期,我覺得有必要讓自己偶爾待在戶外。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儘可能做好了。”
“我瞭解了,但除非有必要,我們纔會讓你受戶外之苦。現在並沒這個必要,所以請鑽進密封車吧。”
那輛車停在隧道外的陰影處,因此在上車的過程中,幾乎完全不會有置身戶外的感覺。貝萊知道丹尼爾和吉斯卡都緊跟在自己後面,這兩個機器人雖然外形迥異,但同樣處於嚴肅的待命狀態——而且同樣有着無窮的耐心。
法斯陀夫打開後車門,說道:“請上車。”
貝萊率先上車,丹尼爾則緊隨在後,動作迅速且一氣呵成。至於吉斯卡,他幾乎在同一時間,以近乎嚴格排練過的舞蹈動作,從另一側鑽進車內。貝萊就這樣被他們兩個夾在中間,不過並沒有什麼壓迫感。事實上,他很喜歡這樣的安排,這讓他覺得在自己和戶外之間,還有厚實的機器人身體在兩側當作屏障。
沒想到他完全見不到戶外。法斯陀夫剛坐上前座,關上車門,車窗隨即一一封閉,車內泛起一股柔和的人工光線。
法斯陀夫解釋道:“貝萊先生,通常我不這樣開車,但我可以接受,而你會覺得這樣舒服很多。這輛車完全電腦化,自己知道該怎麼走,而且能夠應付任何障礙或緊急狀況,根本不必我們插手。”
隨着一陣極其輕微的加速感,車子便進入幾乎察覺不到的運動狀態。
法斯陀夫說:“我們走的是一條安全路線,貝萊先生。這些天我
費盡心思,儘可能不讓閒雜人等知道你會坐上這輛車,而你在車內之際,當然更不會被偵測到。就車程而言——對了,這是一輛氣翼車,實際上是在貼地飛行——這段路並不算遠,但你不妨趁機休息一下,你現在相當安全。”
“聽你這麼說,”貝萊道,“你似乎認爲我仍身處險境。之前在宇宙飛船上,爲了保護我,只好把我當成囚犯——現在又來了。”貝萊環顧這個狹小的封閉空間,覺得自己更像囚犯了,不但有金屬和不透明玻璃圍成的牢房,身旁還有兩個金屬之軀的獄卒。
法斯陀夫輕聲笑了笑。“我知道,我有點反應過度了。問題是如今奧羅拉羣情激憤,既然你在這個節骨眼趕過來,我寧願像個傻瓜般反應過度,也不要因爲反應遲鈍而令你身冒奇險。”
貝萊說:“我想你應該瞭解,法斯陀夫博士,如果我失敗了,對地球會是個嚴重的打擊。”
“這點我非常瞭解。請務必相信,我的決心和你一樣堅定,我會盡可能避免讓你無功而返。”
“我相信。此外,萬一我失敗了,不論原因爲何,我於公於私都無法在地球上立足了。”
法斯陀夫轉過頭來,帶着驚訝的神情望着貝萊。“真的?這太不合理了。”
貝萊聳了聳肩。“我同意,但事實如此。對於走投無路的地球政府而言,我是最現成的代罪羔羊。”
“貝萊先生,當初我請你來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一層。請放心,我一定會盡力保護你。不過,老實對你說,”他刻意移開目光,“萬一我們失敗,我的力量可就小之又小了。”
“這點我知道。”貝萊繃着臉說。然後,他靠向柔軟的椅背,還閉上了眼睛。雖然車子平穩前進,貝萊彷彿躺在搖籃裡,但他始終沒有睡着。反之,他正在絞盡腦汁——希望想出些什麼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