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貝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彷彿剛剛衝過馬拉松賽的終點線。他覺得艙房整個傾斜,自己的左手肘頂着一片堅硬的物體。
他終於明白,原來自己趴在地板上。
吉斯卡正跪在他身邊,這機器人的一隻手(堅定但有些冰冷)緊握着貝萊的右拳。當貝萊的視線越過吉斯卡之後,他看到艙房的門開着一條縫。
貝萊無需發問,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當自己慌亂無助之際,吉斯卡及時抓住他的手,然後用力一壓,關閉了天體模擬儀。否則……
丹尼爾也在一旁,他的臉靠得貝萊很近,臉上正掛着可視爲痛苦的表情。
他解釋道:“你什麼也沒說,以利亞夥伴。要是我早些察覺你感到不適……”
貝萊仍舊無法開口,他試着用手勢表示自己完全瞭解,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兩個機器人就這麼守在貝萊旁邊,等到他勉強恢復,試圖起身之際,他們趕緊一邊一個把他扶起來,安放在一張椅子上,吉斯卡還順便將他手中的控制器取走了。
“我們很快就要着陸,我想,你再也不需要這個天體模擬儀了。”吉斯卡說。
丹尼爾一臉嚴肅地補充道:“無論如何,還是把它拿走比較好。”
貝萊卻說:“等等!”他發覺自己的聲音既細微又嘶啞,不確定對方有沒有聽清楚,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清了一下喉嚨,又說了一聲,“等等!——吉斯卡。”
吉斯卡轉過身來。“什麼事?”
貝萊並未立刻迴應。既然吉斯卡已經聽到自己的命令,他就會耐心地等待,或許會永遠等下去。貝萊試着整理雜亂的思緒,集中精神尋思:不管空曠恐懼症有沒有發作,自己對目的地仍有懷疑。相較之下,這個疑懼出現得更早,很可能因此加劇了空曠恐懼症。
他必須查出真相。吉斯卡不
會說謊,因爲機器人不能說謊——除非有人下達了非常高明的指令。可是又何必指使吉斯卡這麼做呢?前來迎接自己的是丹尼爾,從頭到尾陪伴自己的也是他,如果真有說謊的需要,也該是丹尼爾的責任。吉斯卡僅僅扮演跑腿和看門的角色,當然沒必要對他下達什麼高明的說謊指令。
“吉斯卡!”貝萊的聲音幾乎恢復正常了。
“什麼事?”
“我們即將着陸,對不對?”
“對,兩小時之內,先生。”
貝萊想,他說的應該是公制時,要比真正的兩小時長一點?或是短一點?這並不重要,只會徒增困擾,還是別追究了。
貝萊以儘可能嚴厲的口吻說:“趕緊告訴我,我們即將着陸的到底是哪顆行星?”
如果向人類提出這樣的問題,對方一定會先頓一頓,然後,即使他決定回答,也會現出相當驚訝的神情。
吉斯卡卻立刻答道:“先生,是奧羅拉。”而且,平板的聲音更突顯了他的肯定。
“你怎麼知道?”
“一來,它是我們的目的地;二來,它絕不可能是地球,原因之一,由於奧羅拉的太陽‘天倉五’比地球的太陽輕了百分之十,因此溫度稍低,在陌生的地球人看來,它的光芒帶有明顯的橙色。你可能已經從雲層頂端的反射光,看到了天倉五特有的顏色。稍後,你一定能從地表看得更清楚——直到你的眼睛習慣了,纔會視而不見。”
貝萊將視線從吉斯卡面無表情的臉孔上移開。他想,自己的確曾注意到陽光的差異,可是並未多加留意,真是個嚴重的錯誤。
“你可以走了,吉斯卡。”
“遵命。”
貝萊苦着一張臉望向丹尼爾。“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丹尼爾。”
“我想你是在懷疑我們或許欺騙了你,把你帶到別的世界去了。你這麼想有
任何理由嗎,以利亞夥伴?”
“沒有。也許是由於空曠恐懼症在潛意識層面發作,令我惴惴不安的緣故。望着似乎完全靜止的太空,我並未察覺任何不適,但意識層面之下可能早就不對勁,使得我的心情越來越不穩定。”
“這是我們的錯,以利亞夥伴。既然我們知道你不喜歡開放的空間,就不應該讓你體驗天體模擬,而既然這麼做了,我們就該寸步不離地在旁守護。”
貝萊搖了搖頭,露出厭煩的表情。“別這樣說,丹尼爾,我被守護得夠了。我現在只關心一個問題,到了奧羅拉之後,我會被守護得多麼嚴密。”
丹尼爾說:“以利亞夥伴,據我所知,恐怕很難讓你任意接觸奧羅拉社會和奧羅拉人。”
“然而話說回來,那正是我必須爭取的。如果我想查明這樁機殺案的真相,一定要有充分的自由,讓我能去現場直接尋找線索——並詢問相關人士。”
這個時候,除了有些疲累,貝萊覺得自己大致已經恢復正常。可是,經歷了那段緊張刺激之後,現在他竟然十分渴望吞雲吐霧一番,這令他感到相當尷尬。他以爲自己早在一年多前就完全戒掉了這個嗜好,但此時此刻,他的喉嚨和鼻孔卻能感覺到菸葉燒出來的香味。
他心知肚明,自己也只能藉着回憶過過乾癮。一旦抵達奧羅拉,他無論如何不可能有抽菸的機會。事實上,太空族世界一律沒有菸草,即使他隨身攜帶一些,也遲早會被沒收和銷燬。
只聽丹尼爾說:“以利亞夥伴,我對這件事沒有任何決定權,必須等到着陸之後,請你直接和法斯陀夫博士討論。”
“這我瞭解,丹尼爾,可是我要怎樣和法斯陀夫討論呢?藉由類似天體模擬儀的裝置嗎?我手上仍要拿着控制器?”
“完全不需要,以利亞夥伴。你們將面對面討論,他打算在太空航站和你碰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