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西穿了一件角纖維小外套,戴上一頂很正式的帽子,然後向兩位男士道別:“不好意思,我失陪了,奧利瓦先生,我知道你和利亞有很多事要討論。”
她一面開門,一面把兒子往外推。
“你什麼時候回來,潔西?”貝萊問。
她頓了頓才說:“你希望我什麼時候回來?”
“嗯……你沒必要整夜待在外面,何不仍照平常時間回來?子夜左右吧。”他望向機・丹尼爾,希望他有所表示。
機・丹尼爾點了點頭。“很抱歉把你趕出了家門。”
“千萬別這麼說,奧利瓦先生,我可不是被你趕出去的,我們幾個姐妹淘晚上經常聚會。走吧,班。”
男孩萬分不情願。“啊,爲什麼我也非去不可,我又不會打擾他們,真是的!”
“快,聽話。”
“那麼,爲何我又不能和你一起去影音層?”
“因爲我要跟幾個朋友聚聚,而你有別的事……”此時大門便關了起來。
這一刻終於來了。在此之前,貝萊在心裡一直將它往後延,他對自己說:先會會那個機器人,看看他到底什麼樣子。然後又告訴自己:先帶他回家再說。最後則是:先吃飯吧。
可是現在,那些事情都成了過去式,他再也沒有推遲的藉口。此時此刻,他終於要正面迎戰那宗謀殺案,迎戰相關的星際糾紛,並且迎戰升級、降級甚至撤職的各種可能性。而他根本不知從何着手,只好向這個機器人求助。
他漫不經心地用指甲在餐桌上劃來劃去——晚餐結束後,這張桌子還沒來得及收回牆內。
機・丹尼爾問:“我們遭到竊聽的機會有多大?”
貝萊驚訝地擡起頭來。“不會有人偷聽別人家公寓裡的動靜。”
“所以說,你們的習俗裡沒有竊聽這回事?”
“應該說沒有人會這麼做,丹尼爾。與其擔心竊聽,你還不如擔心別人——我想想——擔心他們會在你吃飯的時候瞪着你的餐盤。”
“或是擔心有人會犯下謀殺案?”
“什麼?”
“殺人絕對有違你們的習俗,對不對,以利亞?”
貝萊覺得火氣上來了。“給我聽好,如果你希望和我搭檔,千萬別模仿太空族的自大狂。你沒這個資格,機・丹尼爾。”他忍不住特別強調那個“機”字。
“如果戳到你心中的痛處,我願意向你道歉,以利亞。我的本意只是想指出,既然人類偶爾會打破習俗,犯下謀殺案,就同樣能違背習俗,做些像竊聽這種小惡。”
“這間公寓的隔音足夠好。”貝萊仍然皺着眉頭,“你並未聽見左鄰右舍傳來任何聲音,對不對?好啦,同理他們也聽不到我們。何況,怎麼可能會有人想到我們正在討論重要事件呢?”
“我們可別低估了敵人。”
貝萊聳了聳肩。“我們開始吧。我掌握的資料很簡略,所以三言兩語便很容易交代清楚。我知道有一位奧羅拉星的公民,他同時也是太空城的居民,名叫拉吉・尼曼奴・薩頓,遭到了不明兇手的殺害。此外我還了解,太空族認爲這並非一樁單一的個案,我說得對不對?”
“你說得相當正確,以利亞。”
“太空族目前在推動一項計劃,打算以外圍世界爲藍本,將地球轉化爲人類和機器人融於一爐的社會,但這項計劃最近屢遭蓄意破壞,於是他們將兩件案子聯想在一起,假設謀殺案的兇手來自一個組織嚴密的恐怖集團。”
“對。”
“很好,那麼首先要討論的,就是太空族的假設真能成立嗎?那樁謀殺案的兇手,爲何不能是一個獨來獨往的狂熱分子?地球上的確有強烈的反機器人情緒,可是並沒有任何組織在宣揚這種暴力行爲。”
“也許只是並未公開宣揚。”
“即使真有一個專門破壞機器人和機器人工廠的秘密組織,它的成員也應該有點常識,明白謀殺太空族乃是下下之策。相較之下,兇手更有可能只是一個心理不平衡的人。”
機・丹尼爾仔細聽完這番話,然後說:“我倒認爲‘狂熱分子理論’成立的機率比較小。死者的身份太敏感,而案發的時機又太湊巧,在在顯示這樁兇案是由一個嚴密組織所精心策劃的。”
“好吧,那就代表你掌握的資料比我多,吐出來吧!”
“你的用詞含糊不清,但我想我瞭解你的意思。我必須對你解釋一些相關的背景,就太空城的觀點而言,以利亞,我們和地球的關係並不令人滿意。”
“這可真糟。”貝萊喃喃道。
“據我所知,在太空城建立之初,我們的同胞大多一廂情願地認爲,人機融於一爐的社會在外圍世界運作得那麼好,地球應該會欣然接受的。後來即使出現了暴動,我們起初還是天真地認爲,這只是短暫的陣痛,你們地球人終究會克服新奇經驗所帶來的震撼。
“後續的發展,證明事實並非如此。即使地球政府以及大多數的大城政府都和我們合作,反抗運動依然持續,使得我們的進展非常緩慢。對於這樣的結果,我們的同胞自然萬分憂心。”
“我想,這憂心是出於利他主義。”貝萊說。
“並不盡然,”機・丹尼爾答道,“不過我很感謝你如此正面地解讀他們的動機。我們一直有個共同的信念,那就是一個健康的、現代化的地球對整個銀河系有極大的益處。至少,這可說是太空城成員的共同信念,但我必須承認,在外圍世界,的確有很強的反對聲浪。”
“什麼?太空族之間也有歧見?”
“當然有。有人認爲現代化將催生一個危險的、帝國主義的地球。尤其是在那些距離地球較近、歷史較悠久的世界,那裡的太空族始終難以忘記,在星際旅行出現後最初幾個世紀,無論在政治上或經濟上,他們的世界都受到地球的控制。”
貝萊嘆了一口氣。“都是陳年舊事了,他們真的還擔心嗎?他們還會爲了一千年前的事情,繼續記恨我們嗎?”
“人類啊,”機・丹尼爾說,“構造特殊,自成一格。在許多方面,他們都比不上我們機器人那麼理性,因爲他們的線路並非預先設計好的。不過也有人告訴我,這其實也算是優點。”
“或許吧。”貝萊冷冷地說。
“這點你比我容易明白。”機・丹尼爾說,“總之,我們在地球上接二連三的失敗,促使外圍世界上那些民族主義政黨勢力高漲。他們聲稱地球人顯然和太空族不同,太空族的傳統根本無法套用。他們還說,如果我們以高壓手段強迫地球接受機器人,最後將會導致整個銀河系的毀滅。你要知道,他們念念不忘的一件事,就是地球共有八十億人口,而五十個外圍世界的人口加起來,也頂多只有五十五億而已。我們這些待在此地的同胞,尤其是薩頓博士……”
“他是博士?”
“他是社會學博士,專長是機器人學,而且他非常傑出。”
“我知道了,請繼續。”
“如我所說,薩頓博士等人早已明白,如果我們在地球上繼續這麼一事無成,以致外圍世界的不滿情緒不斷升高,那麼不久之後,太空城和它所代表的一切將不復存在。薩頓博士覺得,事到如今,當務之急是盡最大努力去了解地球人的心理。如果只知道
批評地球人通通生性保守,或僅僅將‘頑固不化的地球’‘地球人心難測’這些老生常談掛在嘴邊,那只是逃避問題而已。
“薩頓博士說,那些都是無知的論調罷了,我們不能光用幾句成語或陳腔濫調,便想輕易打發地球的問題。他說,凡是有志於重塑地球的太空族,都必須走出遺世獨立的太空城,和地球人打成一片;必須像他們那樣生活,像他們那樣思考,像他們那樣做個地球人。”
貝萊說:“太空族?絕無可能。”
“你說得相當正確。”機・丹尼爾道,“薩頓博士雖然抱持這種觀點,自己卻無法進入任何一座大城,而他也心知肚明。巨大的城市和擁擠的羣衆,都是他難以忍受的。即使他在手銃的威脅下,勉強走進去,由於外在環境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絕對無法洞察各種問題的癥結。”
“還有他們總是擔心疾病,這又要如何解決呢?”貝萊追問,“千萬別忘了這點。光是這個原因,我就不相信有任何太空族會冒險進入大城。”
“這也是個難題。地球人所謂的疾病,是外圍世界無從知曉的一種東西,而無知總會引發病態的恐懼。薩頓博士對這點一清二楚,可是即便如此,他仍堅持一定要藉着親密的接觸,設法逐漸瞭解地球人以及他們的生活方式。”
“他似乎把自己逼進了死衚衕。”
“並不盡然。只有人類太空族無法走進大城,機器太空族則另當別論。”
貝萊心想:該死,我總是忘記這點。然後,他故意大聲說:“哦?”
“是的。”機・丹尼爾說,“至少就這個問題而言,我們自然具有更大的彈性。我們可以被設計得適應地球的生活;只要把我們的外觀造得和人類極爲相似,地球人便能接納我們,讓我們得以近距離觀察他們的生活。”
“而你自己……”貝萊頓時恍然大悟。
“正是這樣的機器人。薩頓博士花了一年的時間,設計並製造出我們這種機器人。我是第一個產品,也是目前唯一的一個。可惜的是,我還來不及接受完整的教育,就因爲這樁謀殺案,不得不匆匆提前上陣。”
“所以說,並非所有的太空族機器人都像你一樣?我的意思是,有些更像機器人而比較不像人類,對嗎?”
“喔,這個自然。機器人的外表根據功能而定,我的功能需要酷似人類的外形來配合,因此我足以亂真。其他的機器人則沒有那麼像,不過仍然算是人形機器人,人模人樣的程度絕對超過今天鞋店裡那些超原始的機型。你們的機器人都是那個樣子嗎?”
“差不多,”貝萊說,“你不以爲然嗎?”
“當然不以爲然。一個那麼不像人的粗劣仿製品,很難被人類視爲另一種智慧生物,你們的工廠造不出更好的產品嗎?”
“我確信他們造得出來,丹尼爾。我認爲我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爲了一眼就能看出和自己打交道的是不是機器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刻意直視對方的眼睛——那雙眼睛明亮而溼潤,簡直就是惟妙惟肖,不過貝萊覺得,這機器人的目光太穩定了,不像真人那樣會微微遊移。
機・丹尼爾說:“我希望自己能慢慢了解這樣的觀點。”
一時之間,貝萊懷疑對方語帶諷刺,但隨即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總而言之,”機・丹尼爾說,“薩頓博士清楚地看出,這是碳/鐵文明所面對的一個課題。”
“嘆帖?那是什麼?”
“就是碳和鐵這兩種化學元素,以利亞。人類以碳爲生命的基礎,而機器人則是鐵。如果有一種文明,是在平等且並行的基礎上,結合人類和機器人的精華,就很適合用‘碳/鐵’這個簡稱。”
“怎麼寫?中間加一條直線嗎?”
“不,以利亞,中間加一條斜線比較合適,這象徵了既非碳亦非鐵,而是兩者不分先後的混合體。”
貝萊驚覺自己竟然聽得津津有味,不禁感到很矛盾。關於外圍世界的歷史,地球上的正規教育皆以所謂的‘大叛亂’爲分水嶺,對於外圍世界獨立之後的歷史和社會結構,地球的課本幾乎一律隻字不提。沒錯,在那些通俗小說中,不乏外圍世界的種種人物,例如造訪地球的大君(一律性情暴躁、行爲乖張)、美麗的女繼承人(總是被地球男子的魅力征服,墜入情網無法自拔),以及狂妄的太空族反派(行事邪惡無比,最後一定被打敗),不過,這些故事其實毫無存在價值,因爲它們違背了一項最基本、最廣爲人知的事實:太空族從不進入大城,太空族女性則是根本不曾造訪地球。
有生以來,貝萊首度冒出一種古怪的好奇心:太空族的真實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
他花了一點力氣,纔將思緒拉回原來的方向。“我想我明白了你要推出什麼結論。你們的薩頓博士從一個嶄新的、大有可爲的角度出發,探討如何解決讓地球接受碳/鐵文明這個問題。而我們的保守分子,也就是自稱懷古人士那批人,對此則深感不安,他們生怕博士會成功,所以便先下殺手。由於有這個動機存在,使得這宗謀殺案很可能是有組織的圖謀,而並非孤立的暴力事件。對嗎?”
“沒錯,我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以利亞。”
貝萊意味深長地悄悄吹了一聲口哨。他用長長的手指輕敲桌面,然後搖了搖頭。“站不住腳,完全站不住腳。”
“抱歉,我不瞭解你的意思。”
“我試着想象事發的經過:一個地球人走進太空城,走向薩頓博士,用手銃轟了他,然後走了出來。但我就是想不通,太空城的入口當然有警衛把守。”
機・丹尼爾點了點頭。“我想比較保險的說法是:沒有任何地球人能夠非法通過那個入口。”
“那你還能推出哪門子結論呢?”
“如果那個入口是紐約大城進入太空城的唯一通道,以利亞,那麼我們的確無法推出什麼合理的結論。”
貝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搭檔。“你把我弄糊塗了,那個入口正是兩地之間唯一的通路。”
“應該說是唯一的直接通路。”機・丹尼爾等了一下,然後說:“你還是沒聽懂我的意思,是不是?”
“是的,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好吧,你若不介意的話,讓我試着仔細解釋一下。可否借我一張紙和一隻電筆?謝謝。看好了,以利亞夥伴,我先畫一個大圓,註明是‘紐約大城’,接着,我再畫一個和它相切的小圓,註明是‘太空城’,最後,我在兩者的交會處畫一個箭頭,註明是‘關卡’。現在你看看,沒有其他的通路嗎?”
貝萊說:“當然沒有,沒有任何其他通路。”
“就某方面而言,”機器人說,“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講。你的這種反應,完全符合我腦中的地球人思考模式。注意,那關卡只是兩地之間唯一的直接通路,因爲無論紐約或太空城,四面八方都和鄉間相鄰,一個地球人大可從某個出口離開大城,經過鄉間走到太空城,而不會被任何關卡阻擋。”
貝萊用舌尖抵着上脣好一陣子,然後纔開口:“經過鄉間?”
“是的。”
“經過鄉間!一個人?”
“有何不可?”
“步行?”
“毫無疑問是採取步行,這樣被偵測到的機會最小。謀殺是當天早上發生的
,兇手無疑在黎明前幾小時就上路了。”
“不可能!大城裡沒有任何人會這麼做。一個人離開大城?”
“沒錯,在通常的情況下,這似乎是不可能的。這點我們太空族也知道,而這正是我們只警戒那個入口的原因。即使在當年那場大暴動中,你們的人也僅僅攻擊那個保護入口的關卡,沒有任何人離開過大城。”
“嗯,所以呢?”
“我們現在碰到的卻是一個非常狀況。這回,並非一羣暴民循着阻力最小的路線發動盲目攻擊,而是一個小團體,在精心策劃下,攻向一處毫無防範的地點。而這就解釋了,如你所說,爲何有個地球人能夠進入太空城,走向行兇目標並將他殺害,然後從容離去。那兇手充分利用了我方的保安盲點。”
貝萊搖了搖頭。“太不可能了。你們可曾針對這個理論做過任何調查?”
“我們做過,比方說,你們的警察局長几乎撞見了這樁謀殺案……”
“我知道,他告訴過我。”
“這一點,以利亞,再次說明行兇時間掌握得分秒不差。你們的局長和薩頓博士有過合作關係,而現在,薩頓博士打算派出像我這樣的機器人滲透到你們的社會,在這項計劃中,他這個地球人正是博士心目中的內應。他們約好當天早上碰面,就是要討論這件事。當然,那項計劃因謀殺案而停擺了,至少暫時如此。此外,由於案發當時,你們的警察局長剛好在太空城,所以對地球當局而言,整件事變得更尷尬、更棘手,而我方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
“言歸正傳,其實我要講的是,當時我們就對你們局長說:‘兇手一定是從鄉間進入太空城的’,而他的反應和你一樣,直呼‘不可能’或‘不可思議’。當然,那時他相當心慌意亂,或許正是這個緣故,他難以看出這個關鍵。即便如此,我們還是硬要他立刻調查這種可能性。”
貝萊想起局長那天跌破了眼鏡,但即使腦海中的畫面那麼嚴肅,他的嘴角還是**了一下。可憐的朱里斯!沒錯,他當時的確心慌意亂。可是,他當然無法對那些高傲的太空族解釋自己的困境,因爲地球人不像他們那樣經過基因篩選,生理缺陷在所難免,他們卻總是因此百般鄙視地球人。堂堂的朱里斯・恩德比局長可丟不起這個顏面,因此絕對不能解釋。嗯,在某些方面,地球人必須一致對外,所以這機器人休想從我貝萊口中獲悉局長視力不佳。
機・丹尼爾繼續說:“於是,大城的出口徹頭徹尾被清查了一遍,一個也沒遺漏。你知道總共有多少出口嗎,以利亞?”
貝萊搖了搖頭,然後放膽一猜:“二十個?”
“五百零二個。”
“什麼?”
“起初還更多,這五百零二個都是目前還能運作的。你們的大城一直在慢慢成長,以利亞,早年它曾暴露在陽光下,人們可以自由來往大城和鄉間。”
“當然,我知道。”
“好,在大城剛被圍起來的時候,曾留下了許多出口。而到了現在,還剩下五百零二個,其他的或是被新建築掩蓋,或是直接堵死了。當然,空運的出入口都還沒有計算在內。”
“嗯,那些出口能否提供什麼線索?”
“完全沒希望。它們全部無人看守,我們找不到負責的官員,也沒有任何官員認爲那些出口歸他管轄,彷彿根本無人知曉它們的存在。人人可以隨興在任何時間從任何一個出口走出去,然後隨時可以回來,永遠不可能被偵測到。”
“還有其他線索嗎?我想兇器也不見了吧。”
“喔,對。”
“這方面有任何進展嗎?”
“沒有。我們對太空城的周圍做過地毯式調查,那些照顧蔬菜農場的機器人不太可能成爲目擊者,它們和農場的自動機器相差無幾,幾乎不具人形。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機器人,更別提人類了。”
“哎呀,接下來呢?”
“目前爲止,太空城這端一無所獲,所以我們即將把箭頭轉向紐約大城。我們有責任追查所有可能的恐怖組織,一一過濾所有的異議團體……”
“你們打算花多少時間?”貝萊插嘴問道。
“若有可能,越少越好;若有必要,多多益善。”
“真是一灘渾水,”貝萊語重心長地說,“我多麼希望你還另有搭檔。”
“沒有了,”機・丹尼爾說,“局長對你的忠誠和能力都讚譽有加。”
“他可真看得起我。”貝萊自我解嘲,然後想到:可憐的朱里斯,覺得有愧於我,所以拼命試圖補償。
“我們並非完全仰賴他的推薦。”機・丹尼爾說,“我們還調查過你的紀錄。你在警局裡,曾經公開發言反對使用機器人。”
“哦?你又不以爲然嗎?”
“一點也不會。你的意見顯然只是個人意見而已,但這件事使得我們必須非常仔細地研究你的心理檔案。我們發現雖然你極其討厭機字頭的,然而,如果你認爲那是職責所在,你還是會願意和機器人共事。你具有非比尋常的忠誠度,以及對正統權威的高度尊重,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恩德比局長對你的評價十分中肯。”
“關於我的反機器人情緒,你個人沒有反感嗎?”
機・丹尼爾說:“如果不會妨礙你我的合作,不會妨礙你協助我完成調查,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貝萊覺得無言以對,只好以挑釁的口吻說:“好吧,如果說我通過了測試,那麼你呢?你又怎麼有資格擔任警探?”
“我不瞭解你的意思。”
“你的原始設計將你定位爲一具人形的情報蒐集機,專門替太空族記錄人類的生活方式。”
“情報蒐集?那正是調查員的基本素養,不是嗎?”
“基本素養,或許。但整體而言,還差得遠呢。”
“沒錯,所以我的線路還經過最後的調整。”
“我很想聽聽其中的細節,丹尼爾。”
“簡單得很,在我的‘動機庫’里加入一項特別強烈的驅力:對正義的渴望。”
“正義!”貝萊大叫一聲。他掛在臉上的嘲諷隨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神情。
不料這時,坐在椅子上的機・丹尼爾迅速轉身,瞪着大門說:“外面有人。”
的確沒錯。大門隨即打開,潔西走了進來,只見她雙脣緊抿,臉色蒼白。
貝萊嚇了一跳。“啊,潔西!出了什麼事?”
她站在那裡,刻意避開他的目光。“很抱歉,我不得不……”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班特萊呢?”
“他今晚住青年館。”
貝萊說:“爲什麼?我沒叫你那樣安排。”
“你說你的搭檔今晚會住這裡,我覺得他應該睡班特萊的房間。”
機・丹尼爾說:“沒有這個必要,潔西。”
潔西揚起目光望向機・丹尼爾的臉龐,而且看得十分專注。
貝萊則低頭望着自己的指尖,對於即將發生的事充滿無力感。接下來的短暫沉默,像是一股無形的力量,緊壓着他的耳膜,然後,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透過一層層的膠膜,傳來了他妻子的聲音:“我認爲你是機器人,丹尼爾。”
機・丹尼爾鎮定如常地答道:“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