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諸世界中心
69
崔維茲瞪了裴洛拉特良久,並露出明顯的不悅神情。然後他說:“是不是你看到什麼我沒看到的,卻沒有告訴我?”
“不是。”裴洛拉特好言好語答道,“其實你也看到了,正如我剛纔說的,我試圖向你解釋,你卻沒心情聽我說。”
“好,你就再試一次。”
寶綺思說:“別對他兇,崔維茲。”
“我沒對他兇,我只是在問問題,你別寵壞他。”
“拜託,”裴洛拉特道,“你們兩位都聽我說,不要你一言我一語的。你還記不記得,葛蘭,我們討論過當年尋找人類起源的嘗試?那個亞瑞夫計劃?你知道的,就是試圖標出每顆行星的創建年代。這個計劃所根據的假設,是人類曾以起源世界爲中心,同時向四面八方進行殖民。因此,若從較新的行星逐步追溯到較老的行星,就能從各個方向匯聚到起源世界。”
崔維茲不耐煩地點了點頭。“我記得這個方法根本行不通,因爲每個世界的創建年代都不可靠。”
“沒錯,老夥伴。但亞瑞夫研究的世界都是第二波殖民者建立的,當時超空間旅行已極爲先進,殖民世界一定分佈得相當凌亂。跳躍很遠的距離是非常簡單的事,所以殖民世界不一定以徑向對稱的方式向外擴張。這一點,當然增加了創建年代的不確定性。
“可是你再想想,葛蘭,想想那些太空世界,它們是由第一波殖民者建立的。當時超空間旅行沒那麼進步,後來居上的情形可能很少,甚至根本沒有。雖然在第二波擴張時,幾千萬個世界的建立也許毫無規律,可是第一波卻只有五十個世界,它們有可能分佈得很規則。雖然第二波擴張持續了兩萬年,建立了數千萬個世界,可是第一波的五十個世界,卻只是幾世紀間的成果——相較之下,幾乎像是同時建立的。這五十個世界放在一起,應該大略構成球對稱,而對稱中心就是那個起源世界。
“我們已經擁有這五十個世界的座標。你拍攝下來了,記得嗎,你坐在石像上拍的。不論是什麼力量或什麼人試圖毀掉地球的資料,要不是忽略了這些座標,就是沒想到它們會提供我們所需的資料。你現在唯一需要做的,葛蘭,就是調整那些座標,修正兩萬年來的恆星運動,然後找出球形的中心。那個中心會相當接近地球之陽,至少接近它兩萬年前的位置。”
當裴洛拉特滔滔不絕時,崔維茲的嘴巴不自覺地微微張開,等到對方的長篇大論結束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闔上嘴巴。然後他說:“可是我爲什麼沒想到呢?”
“我們還在梅爾波美尼亞的時候,我就試圖告訴你。”
“我確信你嘗試過,而我卻拒絕聽。我向你道歉,詹諾夫。其實是我根本沒料到……”他感到很不好意思,沒有再說下去。
裴洛拉特輕輕笑了幾聲。“沒料到我會說出這麼重要的話。我想通常我的確不會,但這件事可是我的本行,你懂了吧。我自己也承認,一般說來你大可不必聽我嘮叨。”
“沒這回事。”崔維茲說,“事情不是這樣的,詹諾夫。我覺得自己是個笨蛋,而我活該有這種感覺。我再次向你道歉,然後我就得去找電腦了。”
他們兩人一同走進駕駛艙。當崔維茲雙手放在桌面上,幾乎與電腦合成一個“人/機”生命體時,裴洛拉特像往常一樣,目不轉睛凝視着他,既驚歎又感到無法置信。
“我必須作些假設,詹諾夫。”由於已經和電腦融爲一體,崔維茲的表情有點茫然,“我得假設第一個數字是距離,單位爲秒差距;其他兩個數字都是以弳爲單位的角度,勉強可說前一個標示上下,後一個標示左右。我還必須假設角度的正負號是依據銀河標準規約,而那個‘〇,〇,〇’代表梅爾波美尼亞的太陽。”
“聽來很有希望。”裴洛拉特說。
“是嗎?數字的排列共有六種可能、正負號的組合共有四種可能、距離的單位也許是光年而不是秒差距,還有角度的單位也許是度而不是弳,這就構成九十六種不同的變化。此外,如果距離單位是光年,我並不確定用的是哪種年。還有另一個問題,我不知道角度的測量究竟是用什麼規約——我想,應該是以梅爾波美尼亞的赤道爲準,可是本初子午線在哪裡?”
裴洛拉特皺起眉頭。“聽你這麼一說,好像又絕望了。”
“沒有絕望。奧羅拉和索拉利都在這份名單上,而我知道它們在太空中的位置。我將根據這些座標,試着尋找這兩顆行星,如果找錯了地方,我就改用另一種規約,直到座標給出正確位置爲止。這樣我就能知道,我在座標規約上所作的假設有何錯誤。一旦改正了,我就可以開始尋找那個球心。”
“有那麼多可能的變化,會不會很難判斷?”
“什麼?”崔維茲愈來愈全神貫注。等到裴洛拉特將問題重複了一遍,他才答道:“喔,還好,這些座標很可能是遵循銀河標準規約,找出未知的本初子午線並不困難。標定太空位址的各種系統都出現得很早,大多數的天文學家都相當肯定,它們甚至是在星際旅行前所建立的。人類在某些方面非常保守,用慣了一組數值規約之後,幾乎不會再作任何更改。我想,甚至有人會將它們誤認爲自然法則——其實這樣也好,因爲若是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測量規約,而且每個世紀都會改變,我相信科學發展絕對會因而受阻,甚至永遠停滯不前。”
他顯然一面說話一面工作,因爲他的言語始終斷斷續續。此時他又喃喃道:“現在保持肅靜。”
說完這句話,他整個臉皺了起來,神情顯得極爲專注。幾分鐘之後,他才靠回椅背,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平靜的口吻說:“規約正確,我已經找到奧羅拉,絕對沒問題。看到了嗎?”
裴洛拉特凝視着星像場,目光聚焦在接近中央的一顆亮星上。“你肯定嗎?”
崔維茲說:“我自己的意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電腦也肯定。畢竟我們造訪過奧羅拉,十分清楚它的特徵——直徑、質量、光度、溫度、光譜細目等等,更遑論附近恆星的分佈模式。電腦說它就是奧羅拉。”
“那麼我想,我們必須接受它的說法。”
“相信我,我們必須接受。我來調整一下顯像屏幕,電腦就能開始工作。五十組座標早已輸入,它會一個一個處理。”
崔維茲一面說,一面開始調整屏幕。雖然電腦通常是在四維時空中運作,但將結果呈現給人類時,顯像屏幕鮮有超過二維的需要。可是現在,屏幕似乎展成一個漆黑的三維空間,深度與長寬相當。崔維茲幾乎將艙內的光線完全熄滅,好讓星光的影像更容易觀察。
“現在要開始了。”他低聲道。
一會兒之後,便出現一顆恆星,接着是另一顆,然後又是一顆。每多出現一顆星,屏幕的影像隨即變換一次,以便能將所有的星光納入屏幕。看起來,彷彿太空在他們眼前逐漸遠去,因此全景的範圍愈來愈大。除此之外,還有上下的移動,左右的移動……
最後,五十個光點盡數出現,全部懸掛在三維空間中。
崔維茲說:“我希望能看到一個美麗的球狀排列,可是這個看來卻像一個匆促捏成的雪球,而且是由過硬的、砂礫過多的雪所捏成的。”
“這樣會不會前功盡棄?”
“會增加些困難,但我想這是沒辦法的事。恆星本身的分佈並不均勻,可住人行星當然也一樣,因此這些新世界一定不會構成完美的幾何圖形。電腦會考慮過去兩萬年來最可能的運動模式,將每個光點調整到目前的位置——即使過了那麼長的時間,所需的調整其實也不多——然後,再利用它們建構一個‘最佳球面’。換句話說,就是在太空中找出一個球面,使所有光點和它的距離都是最小值。最後我們再找出那個球面的球心,地球就該位於球心附近,至少我們希望如此。這不會花太多時間的。”
70
果然沒有花太多時間。雖然崔維茲對這臺電腦所創造的奇蹟早已習以爲常,它的速度還是令他驚訝不已。
崔維茲剛纔曾對電腦下過一道指令,要它在定出“最佳球心”後,發出一個柔和而餘音嫋嫋的音調。這樣做並沒有什麼特殊理由,只是爲了心理上的滿足罷了,因爲一旦聽到這個聲音,也許就代表這次的探索已告一段落。
幾分鐘後電腦便發出聲音,聽來像是輕敲銅鑼所激起的柔美響聲。音量由小而大,直到他們都能感到微微的震動,才慢慢消逝在空氣中。
寶綺思幾乎立刻出現在艙門口。“什麼聲音?”她瞪大眼睛問道,“緊急狀況嗎?”
崔維茲說:“根本沒事。”
裴洛拉特熱心地補充道:“我們也許找到地球的位置了,寶綺思,那一聲就是電腦報告這個好消息的方式。”
她走進了駕駛艙。“應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崔維茲說:“抱歉,寶綺思,我沒想到聲音會那麼大。”
菲龍跟着寶綺思走進來,問道:“爲什麼有那個聲音,寶綺思?”
“我看得出她也很好奇。”崔維茲往椅背一靠,感到十分疲倦。下一步,就是在真實銀河中驗證這個發現——將心力集中在那個球心的座標上,看看是否真有G型恆星存在。但是他再一次變得優柔寡斷,不願進行這個簡單的步驟,換句話說,他無法讓自己面對真實測驗的可能答案。
“沒錯。”寶綺思說,“她爲何不該好奇呢?她和我們一樣是人類。”
“她的單親可不會這麼想。”崔維茲心不在焉地說,“這小孩令我擔心,她是個麻煩。
”
“何以見得?”寶綺思質問。
崔維茲雙手一攤,答道:“只是一種感覺。”
寶綺思白了他一眼,再轉身對菲龍說:“我們正在設法尋找地球,菲龍。”
“地球是什麼?”
“另一個世界,可是很特別,我們的祖先都來自那個世界。你從那些讀物中,有沒有學到‘祖先’是什麼意思,菲龍?”
“是不是XX?”最後兩個字並非銀河標準語。
裴洛拉特說:“那是祖先的古老詞彙,寶綺思。在我們的語言中,跟它最接近的是‘先人’。”
“太好了。”寶綺思突然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們的先人都來自地球,菲龍。你的、我的、裴的、崔維茲的先人都是。”
“你的,寶綺思——還有我的也是。”菲龍的口氣似乎透着疑惑,“他們都是從地球來的?”
“先人只有一種。”寶綺思說,“你的先人就是我的先人,大家的先人都一樣。”
崔維茲說:“聽來這孩子好像非常明白她和我們不同。”
寶綺思對崔維茲低聲道:“別那麼說。一定要讓她認爲自己沒什麼不同,沒有根本上的差異。”
“我認爲,雌雄同體就是根本上的差異。”
“我是指心靈。”
“轉換葉突也是根本上的差異。”
“喂,崔維茲,別那麼難伺候。她既聰明又有人性,其他都是枝微末節。”
她轉身面對菲龍,音量恢復正常大小。“靜靜想一想,菲龍,想想這對你有什麼意義。你的先人和我的先人一樣,而在每個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世界——人人都擁有共同的先人,他們原來住在一個叫做地球的世界。這就表示我們都是親戚,對不對?現在回到我們的艙房,想一想這件事。”
菲龍若有所思地望了崔維茲一眼,隨即轉身跑開,寶綺思還在她臀部親暱地拍了一下。
然後寶綺思轉向崔維茲說:“拜託,崔維茲,答應我,以後她在附近的時候,不要再說那種話,免得她認爲自己跟我們不同。”
崔維茲說:“我答應你。我並不想妨礙或破壞她的學習過程,可是,你也知道,她的確跟我們不一樣。”
“只是某些方面有點差異,正如我跟你有所不同,裴跟你也不完全一樣。”
“別太天真了,寶綺思,菲龍的差異要大得多。”
“大一點而已。相較之下,她和我們的相似點卻重要得多。她和她的同胞有一天會成爲蓋婭星系的一部分,而且我相信,還是極有用的一部分。”
“好吧,我們別爭論了。”他萬分不情願地轉身面對電腦,“現在,恐怕我得在真實太空中,查證一下地球是否在那個位置上。”
“恐怕?”
“嗯,”崔維茲聳起雙肩,希望做個至少有點幽默感的動作,“萬一附近沒有符合條件的恆星,那該怎麼辦?”
“沒有就沒有吧。”寶綺思說。
“我不知道現在就查證究竟有沒有意義,幾天之內我們都還無法進行躍遷。”
“這幾天你都會爲了揣測答案而坐立不安。現在就查出來吧,等待不會改變既成的事實。”
崔維茲緊抿着嘴坐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說得對。很好,那麼——現在就開始。”
他再度轉身面向電腦,雙手按在桌面的手掌輪廓上,顯像屏幕隨即變得一片漆黑。
寶綺思說:“那麼我走了,我留下來會令你神經緊張。”她揮了揮手,離開了駕駛艙。
“現在我們要做的,”崔維茲喃喃說道,“首先是檢查電腦的銀河地圖。即使地球之陽果真在計算出的位置上,地圖應該也沒有收錄。不過我們再……”
當顯像屏幕閃現羣星背景時,他的聲音在驚訝中逐漸消失。星辰數量極多,大多十分黯淡,偶爾穿插着一顆較明亮的恆星,在屏幕上分佈得很平均。但在相當接近中央的地方,有一顆令衆星黯然失色的明亮星辰。
“我們找到了。”裴洛拉特高聲歡呼,“我們找到了,老弟,看看它有多亮。”
“位於座標中心的恆星看來都很亮。”崔維茲顯然試圖壓抑過早的歡喜,以免事後證明是一場空,“畢竟,攝取這個影像的鏡頭,距離座標中心只有一秒差距。話又說回來,中央那顆恆星顯然不是紅矮星或紅巨星,光芒也不是高溫的藍白色。等資料出來再說吧,電腦正在查詢資料庫。”
經過幾秒鐘的沉默後,崔維茲說:“光譜型爲G2。”他又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直徑,一百四十萬公里——質量,端點星之陽的一點零二倍——表面溫度,絕對溫標六千度——自轉速度緩慢,週期接近三十天——沒有異常活動或不規則的變化。”
裴洛拉特說:“這不都是擁有可住人行星的典型條件嗎?”
“很典型,”崔維茲一面說,一面在昏暗中點着頭,“因此符合我們對地球之陽的預期。假如生命的確源自地球,地球之陽就樹立了最初的典範。”
“所以說,周圍有可住人行星的機會相當大。”
“我們不必臆測這一點。”聽崔維茲的口氣,他正感到困惑不已,“根據銀河地圖的記載,它有一顆擁有人類生命的行星——可是加了一個問號。”
裴洛拉特的興致愈來愈高。“那正是我們預期的情況,葛蘭。那裡的確有一顆住人行星,可是那個神秘力量企圖掩蓋這個事實,因此相關資料模糊不清,使得製作電腦地圖的人無法確定。”
“不,正是這點令我不安。”崔維茲說,“這並非我們應當預期的結果,我們應當預期的是更極端的情況。想想看,地球的相關資料被清除得多徹底,製圖者不該知道那個行星系有生命存在,更遑論人類生命,他們甚至不該知道地球之陽的存在。太空世界全都不在地圖中,又爲何會有地球之陽呢?”
“嗯,無論如何,它就是在那裡。這是事實,何必爭論呢?那顆恆星還有沒有其他資料?”
“有個名字。”
“啊!叫什麼?”
“阿爾法。”
頓了頓之後,裴洛拉特熱切地說:“那就對了,老友,這是最後一個小小的佐證。想想它的含意。”
“它有什麼含意嗎?”崔維茲說,“對我而言,它只是個名字,而且是個古怪的名字,聽來不像銀河標準語。”
“的確不是銀河標準語,而是地球的一種史前語言。寶綺思的母星叫作蓋婭,也是源自這種語言。”
“那麼,阿爾法是什麼意思?”
“那個古老的語言,第一個字母叫‘阿爾法’,這是最可靠的史前知識之一。在遙遠的古代,阿爾法有時用來代表第一件事物,例如某個太陽命名爲阿爾法,就意味着它是第一個太陽。而第一個太陽,難道不就是人類最初的行星——地球——所環繞的恆星嗎?”
“你確定嗎?”
“絕對確定。”裴洛拉特說。
“在早期的傳說中——畢竟你是神話學家——可曾提到地球之陽有什麼非常特殊的性質?”
“怎麼會有呢?根據定義,它應該是最標準的,而電腦告訴我們的那些特徵,我猜通通再標準不過了。到底是不是?”
“我想,地球之陽應該是顆單星?”
裴洛拉特說:“嗯,當然啦!據我所知,所有的住人世界都是環繞着單星。”
“這點我早就該想到。”崔維茲說,“問題是,顯像屏幕中央那顆恆星並非單星,而是一對雙星。雙星之中較亮的那顆的確很標準,電腦所提供的就是有關它的資料。然而,還有一顆恆星環繞着它,週期大約是八十年,質量則是前者的五分之四。我們無法用肉眼看出它們其實是兩顆星,但若將影像放大,我確定就看得出來。”
“這點你肯定嗎,葛蘭?”裴洛拉特着實吃了一驚。
“這是電腦告訴我的。如果我們眼前是一對雙星,它就不是地球之陽,不可能是。”
71
崔維茲中斷了與電腦的接觸,艙內頓時大放光明。
這顯然就是請寶綺思回來的訊號,菲龍則尾隨在她身後。“好啦,結果如何?”寶綺思問。
崔維茲以平板的語調說:“多少有些令人失望。在我原本希望找到地球之陽的地方,我卻找到一對雙星。地球之陽是單星,所以中央那顆絕對不是。”
裴洛拉特說:“現在怎麼辦,葛蘭?”
崔維茲聳了聳肩。“我本來就沒有指望在正中央看到地球之陽。即使是太空族所建立的世界,也不會恰好形成完美的球面。奧羅拉——那個最古老的太空世界——也有可能產生自己的殖民者,而這就可能使球面扭曲。此外,地球之陽在太空中的運動速度,也許和太空世界的平均速度不盡相同。”
裴洛拉特說:“所以地球可能在任何地方,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不,不能說是‘任何地方’。所有可能的誤差加起來也不會太大,地球之陽一定位於球心座標附近。我們到找的這顆幾乎剛好在座標上的恆星,一定是地球之陽的近鄰。地球之陽竟然有個如此相似的鄰居——唯有雙星這點例外——這也實在令人驚訝,可是事實一定如此。”
“可是這樣的話,我們應該能在地圖上看到地球之陽,對不對?我的意思是,在阿爾法附近?”
“不對,因爲我確定地球之**本不在地圖上。正是由於這個緣故,我們最初找到阿爾法的時候,我纔會感到信心動搖。不論它和地球之陽多麼相似,光憑它被收錄在地圖中這一點,就令我懷疑它不是真貨。”
“好吧,那麼,”寶綺思
說,“何不將注意力集中到真實太空的這組座標上?然後,如果發現有顆明亮的恆星接近球心,可是不在電腦地圖中,又如果這顆恆星性質和阿爾法非常相近,卻是一顆單星,那不就是地球之陽嗎?”
崔維茲嘆了一口氣。“如果一切如你所說,我願意拿我的一半財產打賭,賭你所說的恆星就是地球這顆行星的太陽。可是,現在我又有些猶豫,不想驗證這個假設。”
“因爲你可能失敗?”
崔維茲點了點頭。“然而,”他說,“給我一點時間喘口氣,我就會強迫自己去做。”
正當三個大人你看我、我看你之際,菲龍走近電腦桌面,好奇地瞪着上面的手掌輪廓。她的小手向那個輪廓探去,崔維茲趕緊伸出手臂格開她,同時厲聲道:“不準亂碰,菲龍。”
小索拉利人似乎嚇了一跳,立刻躲進寶綺思溫暖的臂膀中。
裴洛拉特說:“我們必須面對現實,葛蘭。萬一你在太空中什麼也沒找到,那該怎麼辦?”
“那我們將被迫重拾原先的計劃,”崔維茲說,“一一造訪其他四十七個太空世界。”
“萬一那樣做也一無所獲呢,葛蘭?”
崔維茲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彷彿要阻止那種想法在腦中生根。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膝蓋,突然冒出一句:“那時我會再想別的辦法。”
“可是如果先人的世界根本不存在呢?”
聽到這個女高音般的聲音,崔維茲猛然擡起頭來。“誰在說話?”他問。
這一問其實是多此一舉。難以置信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他也非常確定到底是誰發問。
“是我。”菲龍答道。
崔維茲望着她,微微皺起眉頭。“你聽得懂我們的談話嗎?”
菲龍說:“你們在尋找先人的世界,可是你們還沒找到,也許根本沒有一個世界。”
“沒有‘那個’世界。”寶綺思輕聲糾正她。
“不,菲龍。”崔維茲以嚴肅的口吻說,“是有人花了很大的工夫將它藏起來。如此努力地隱藏一樣東西,意味着那樣東西非隱藏起來不可。你瞭解我的意思嗎?”
“我瞭解。”菲龍說,“就像你不讓我碰桌上的手影。正因爲你不讓我碰,意味着碰一碰會很有趣。”
“啊,但你碰就不有趣了,菲龍。寶綺思,你在製造一個怪物,她會把我們全毀了。除非我坐在電腦前面,否則再也別讓她進來。即使在那種情況下,也請三思而後行,好嗎?”
然而,這段小插曲似乎驅走了他的優柔寡斷。他說:“顯然,我最好開始工作了。如果我只是坐在這裡,無法決定該怎麼做,那小丑怪馬上會接管這艘太空艇。”
艙內燈光立刻變暗,寶綺思壓低聲音說:“答應我,崔維茲,她在附近的時候,別稱她怪物或醜怪。”
“那就好好盯牢她,教她一些應有的禮節。告訴她小孩不該跟大人講話,還要儘量少在大人面前出現。”
寶綺思皺起眉頭。“你對小孩子的態度實在太過分了,崔維茲。”
“或許吧,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然後,他以既滿意又寬心的語調說:“那是真實太空中的阿爾法。而在它的左側,稍微偏上的位置,是一顆幾乎同樣明亮,但並未收錄在銀河地圖中的恆星。那就是地球之陽,我敢拿我所有的財產打賭。”
72
“好了啦,”寶綺思說,“即使你輸了,我們也不會拿走你任何財產,所以何不直截了當找出答案呢?你一旦能進行躍遷,我們立刻造訪那顆恆星。”
崔維茲搖了搖頭。“不!這次並非由於猶豫或恐懼,而是爲了小心謹慎。我們造訪了三個未知的世界,三次都遭到始料未及的危險,而且三次都被迫匆匆離去。這次是最緊要的關鍵,我不要再盲目行事,至少在能力範圍內要儘量避免。直到目前爲止,我們僅僅知道有關放射性的含混傳說,那根本不夠。誰也不可能料到,在距離地球約一秒差距的地方,竟然有一顆擁有人類生命的行星……”
“在阿爾法周圍,真有一顆擁有人類生命的行星嗎?”裴洛拉特問道,“你說過電腦在後面打了個問號。”
“即使如此,”崔維茲說,“還是值得試一試。爲何不去瞧瞧呢?倘若上面果真住有人類,我們就去問問他們對地球瞭解多少。畢竟,對他們而言,地球並非傳說中遙不可及的世界,而是他們的近鄰;在他們的天空,地球之陽一定既明亮又耀眼。”
寶綺思以深思熟慮的口吻說:“這個主意不壞。我突然想到,如果阿爾法擁有一個住人世界,其上居民又不是你們這種典型的孤立體,那麼他們也許會很友善,我們就有可能獲得一些美食來換換口味。”
“還能結識一些和藹可親的人,”崔維茲說,“別忘了這一點。你同意這樣做嗎,詹諾夫?”
裴洛拉特說:“由你決定,老弟。不論你到哪裡,我一定奉陪。”
菲龍突然問道:“我們會不會找到健比?”
寶綺思趕緊搶在崔維茲前面回答:“我們會找找看,菲龍。”
於是崔維茲說:“那就這麼決定了,向阿爾法前進。”
73
“兩顆大星星。”菲龍指着顯像屏幕說。
“沒錯,”崔維茲說,“是有兩顆。寶綺思,切記要看好她,我不希望她亂碰任何東西。”
“她對機械裝置很着迷。”寶綺思說。
“是啊,我知道,”崔維茲說,“可是我不敢領教。不過老實告訴你,看到顯像屏幕上兩顆恆星同時閃耀,我倒是跟她一樣着迷。”
那兩顆恆星的確相當燦爛,兩者幾乎都像個圓盤。屏幕早已自動增強過濾密度,用來消除“硬輻射”並降低星光亮度,以避免對視網膜構成傷害。結果,屏幕上只剩下少數幾顆亮星,那對雙星則以高傲且近乎孤立的王者姿態高掛天際。
“事實上,”崔維茲說,“我以前從未如此接近一個雙星系。”
“從未?”裴洛拉特聲音中透出幾許訝異,“怎麼可能呢?”
崔維茲哈哈大笑。“雖然我常在太空中來來去去,詹諾夫,但我並非你想象中的銀河遊俠。”
裴洛拉特說:“在遇到你之前,葛蘭,我從來沒有到過太空。但我總是認爲,任何人只要上了太空……”
“就什麼地方都會去。我瞭解,那是很自然的想法。足不離地的人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論理智如何說服他們,仍然無法想象銀河的實際大小。即使我們在太空中旅行一輩子,銀河絕大多數地方還是去不了。此外,根本沒有人去過雙星系。”
“爲什麼?”寶綺思皺着眉頭說,“相較於在銀河中游蕩的孤立體,我們蓋婭上的人對天文學所知不多,可是在我的印象中,雙星似乎並不罕見。”
“的確如此。”崔維茲說,“其實嚴格說來,雙星的數量比單星還多。然而,兩顆靠得很近的恆星,會害得行星無法循着一般過程形成。雙星擁有的行星物質比單星來得少,而即使雙星系中有行星形成,通常軌道也不太穩定,極少出現適宜住人的條件。
“我猜早期的星際探險者,一定近距離研究過許多雙星。可是一段時日之後,爲了殖民的目的而探索時,他們的目標便僅限於單星。當然啦,一旦銀河遍佈了殖民世界,幾乎所有的星際旅行便都和貿易或交通有關,而且一律在單星旁的住人世界之間進行。在軍事活動頻仍時期,我想,假如某對雙星剛好具有戰略地位,有時會在環繞其中之一的小型無人世界上設立據點。可是隨着超空間旅行漸趨完善,那樣的據點也就變得沒必要了。”
裴洛拉特以謙虛的口吻說:“真不敢想象我有多麼孤陋寡聞。”
崔維茲只是咧嘴笑了笑。“別被我唬到了,詹諾夫。我在艦隊的時候,聽過無數過時戰術的演講;根本沒有人計劃或打算使用那些戰術,討論它們純粹只是一種傳統。我剛剛只不過是隨便賣弄了一點。回過頭來想想,你懂得那麼多神話學、民間傳說和古代語文,這些我都一竅不通,只有你和少數專家才懂。”
寶綺思說:“沒錯,但那兩顆恆星雖然構成雙星系,其中之一的軌道上卻有一顆住人行星。”
“我們希望的確如此,寶綺思。”崔維茲說,“凡事皆有例外,再加上鄭重其事標了一個問號,使它更加令人費解——不行,菲龍,那些按鈕不是玩具——寶綺思,要不就用手銬把她銬起來,要不就帶她出去。”
“她不會弄壞任何東西的。”寶綺思雖然在爲菲龍辯護,仍將那索拉利小孩拉到自己身邊,“既然你對那顆可住人行星如此感興趣,我們還在這裡等什麼?”
“原因之一,”崔維茲說,“這是人之常情,我想趁機在近距離觀察一下雙星系。此外,謹慎也是人之常情,而我也不例外。正如我解釋過的,自從我們離開蓋婭,沒有一件事不讓我變得更加小心謹慎。”
裴洛拉特說:“這兩顆恆星哪一顆是阿爾法,葛蘭?”
“我們不會迷路的,詹諾夫。電腦曉得究竟哪顆纔是阿爾法,因此我們也曉得。它是溫度較高、顏色較黃的那顆,這是因爲它比較大的緣故。而右側那一顆,則發出明顯的橙色光芒,有點像奧羅拉的太陽,想必你還記得。你注意到了嗎?”
“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就注意到了。”
“很好,那顆則比較小。你提到的那種古老語言,第二個字母是什麼?”
裴洛拉特想了一下,然後說:“貝塔。”
“那麼我們就稱橙色那顆爲貝塔,黃白色那顆爲阿爾法,而我們現在的目標正是阿爾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