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崔維茲覺得很沮喪。這趟尋找從開始到現在,他的幾個小勝利都沒有什麼重要性,只算暫時讓失敗擦身而過。
現在,他延後了躍遷到第三個太空世界的時間,結果令其他人也感染到不安的情緒。當他終於下定決心,必須讓電腦將太空艇駛入超空間時,裴洛拉特站在駕駛艙門口,一臉嚴肅的表情,寶綺思則位於他後側。就連菲龍也站在那裡,緊緊抓住寶綺思的手,面容嚴肅地盯着崔維茲。
崔維茲擡起頭,目光從電腦移開,帶着幾分火氣說:“好一個全家福!”他會這麼說,純粹是由於心神不寧。
他開始指示電腦進行躍遷,故意安排當重返普通空間時,讓太空艇與目標恆星的距離超過實際需要。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爲在前兩個太空世界上發生的事,讓他學到了謹慎的重要性,但事實上他並不相信這種解釋。他知道,在自己內心深處,其實是希望在重返普通空間時,和那顆恆星還有相當的距離,因而無法確定它究竟有沒有可住人行星。這能讓他先作幾天太空旅行,然後才獲悉答案,並且(也許)面對失敗的苦果。
因此,這時在“全家福”的觀禮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了一會兒,再像吹口哨似的吐出來。與此同時,他對電腦下達最後一道指令。
羣星的圖樣默默進行着不連續的變化。最後,顯像屏幕變得較爲空洞,因爲他們已經來到一處恆星較疏的區域。在靠近中央的位置,可以見到一顆閃閃發亮的星辰。
崔維茲咧嘴大笑,因爲這也算一項勝利。畢竟,第三組座標可能是錯的,可能根本看不到符合條件的G型恆星。他看了其他人一眼,然後說:“就是它,第三號恆星。”
“你確定嗎?”寶綺思輕聲問。
“注意看!”崔維茲說,“我要把屏幕轉成電腦銀河地圖的同心畫面,如果那顆明亮的恆星消失了,就代表地圖沒有收錄,它就一定是我們要找的那顆。”
電腦立即迴應他的指令,那顆行星在瞬間消失,連一點過程都沒有,彷彿從來不曾存在。其他星像卻絲毫未受影響,看來仍是那般莊嚴壯麗。
“我們找到了。”崔維茲說。
即使如此,他還是讓遠星號慢速前進,速度僅維持在普通速度的一半。還有一個謎底尚未揭曉,那就是可住人行星是否存在,但他並不急於找出答案。甚至飛行了三天後,這個問題仍然沒有任何進展。
不過,或許不能說毫無進展。有一顆距離中心非常遙遠的氣態巨星,環繞着這顆恆星運轉,其白晝區映出黯淡的黃色光芒。從他們目前的位置看來,它就像一彎肥厚的新月。
崔維茲並不喜歡它的模樣,但儘量不表現出來。他像個有聲旅行指南一樣,以平板的語調說:“那裡有一顆很大的氣態巨星,看起來相當壯觀。現在我們可以看到,它有一對細薄的行星環,還有兩顆碩大的衛星。”
寶綺思說:“大多數行星系都具有氣態巨星,對不對?”
“沒錯,可是這顆相當大。根據兩顆衛星的距離,以及兩者的公轉週期判斷,這顆氣態巨星的質量約爲可住人行星的兩千倍。”
“那有什麼差別?”寶綺思說,“氣態巨星就是氣態巨星,不論是大是小,對不對?它們距離所環繞的恆星總是極爲遙遠,而由於過大和過遠,所以一律不適宜住人。想要發現可住人行星,我們必須到那顆恆星附近去找。”
崔維茲遲疑了一下,便決定公佈實情。“問題是,”他說,“氣態巨星會將附近的太空掃乾淨一大片。沒被它們吸收到自身結構中的物質,則會聚結成相當大的天體,形成它們的衛星系。它們阻止了其他的聚結現象,影響力甚至能達到很遠的距離。所以氣態巨星愈大,就愈有可能是唯一的大型行星;除了那顆氣態巨星,行星系中只會有些小行星。”
“你的意思是,這裡沒有可住人行星?”
“氣態巨星愈大,可住人行星存在的機會就愈小。這顆氣態巨星如此龐大,簡直就是一顆矮恆星。”
裴洛拉特說:“我們可以看看嗎?”
於是三人一起盯着屏幕。(菲龍正在寶綺思的艙房看書。)
畫面不斷放大,直到那個新月形佔滿整個屏幕。一條細長的黑線跨越新月的上半部,那當然是行星環造成的陰影。行星環本身是一道閃亮的曲線,與行星表面有一小段距離,因此有一小部分延伸到了行星的暗面,然後才被陰影遮蔽。
崔維茲說:“這顆行星的自轉軸對公轉平面的傾角約爲三十五度,而它的行星環當然位於赤道面,所以在目前的軌道位置上,恆星的光線由下方射過來,將行星環投影在赤道上方相當遠處。”
裴洛拉特看得出神。“都是些細小的行星環。”
“事實上,已在平均大小之上。”崔維茲答道。
“根據傳說,在地球所屬的行星系中,那顆具有行星環的氣態巨星,它的環還要更寬、更亮而且更精緻得多,甚至那顆氣態巨星本身也相形見絀。”
“我一點也不驚訝。”崔維茲說,“一個故事口耳相傳上萬年,你認爲它會被愈說愈小嗎?”
寶綺思說:“它實在美麗。如果仔細望着那新月形,它似乎會在你眼前翻滾騰挪。”
“那是大氣風暴。”崔維茲說,“如果選取適當波長的光波,一般說來可以看得更清楚些。來,讓我試試看。”他將雙手放到桌面,命令電腦逐一過濾光譜,然後固定在一個適當的波長。
原本微微發亮的新月形,突然變成一團變幻不定的色彩,由於變幻速度實在太快,幾乎令人眼花繚亂。最後,它總算固定成橘紅色。而在新月內部,有許多正在漂移的螺旋狀物體,它們一面運動,一面不斷或收緊或鬆弛。
“真是難以置信。”裴洛拉特喃喃說道。
“太可愛了。”寶綺思說。
沒什麼難以置信,也一點都不可愛,崔維茲難過地想。裴洛拉特與寶綺思都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完全沒想到他們所讚美的這顆行星,大大減低了崔維茲解開謎團的機會。可是話說回來,他們爲何要想到這些呢?他倆深信崔維茲的選擇正確,兩人只是陪伴他進行求證,本身並沒有心理負擔,自己根本不該責怪他們。
他說:“暗面看來雖然很黑,但我們若能看到波長比可見光稍長一點的光線,就能看出它其實是陰暗深濃的火紅色。這顆行星向太空放出大量的紅外輻射,因爲它大到了幾乎紅熱的程度。它已經超越氣態巨星,簡直就是一顆‘次恆星’。”
他停了半晌,又繼續說:“現在,我們暫時把它拋在腦後,開始尋找可能存在的可住人行星。”
“也許真的存在。”裴洛拉特帶着微笑說,“別放棄,老夥伴。”
“我尚未放棄。”崔維茲雖然這樣說,自己卻不怎麼有信心,“行星形成的過程太複雜,無法建立一套嚴格規律,我們只能以機率來討論。有那個龐然大物在太空中,機率便會降低許多,可是並不等於零。”
寶綺思說:“你何不這樣想——前面兩組座標,分別提供了一個太空族居住的行星,那麼這第三組座標,既然已經提供一顆符合條件的恆星,也應該能讓你找到一顆可住人行星。爲什麼還要談機率呢?”
“我當然希望你說得對。”崔維茲說,卻一點也沒有感到安慰,“現在我們要飛出行星軌道面,向中心的恆星前進。”
他說出這個意圖後,電腦幾乎立刻開始行動。他靠在駕駛座上,再次肯定一件事實:駕駛一艘擁有如此先進電腦的重力太空艇,後遺症之一是再也不能——再也不能駕駛任何其他型號的船艦。
他還能忍受親自進行那些計算嗎?還能忍受必須考慮加速效應,並限定在合理範圍之內嗎?最可能出現的狀況,是他會忘掉那些問題,而讓船艦全速前進,直到他與其他乘客都被拋向艙壁,撞得粉身碎骨爲止。
嗯,那麼,他將永遠繼續駕駛遠星號——或是其他一模一樣的太空艇,只要他能忍受那麼一點點的不同。
由於他想暫且忘掉有沒有可住人行星這個問題(不論答案爲何),他開始沉思另一件事:他剛纔命令太空艇離開軌道面,是飛到軌道面的上方。如果沒有必須飛到軌道面之下的特殊原因,駕駛員幾乎總會選擇向上飛,這是爲什麼呢?
其實嚴格說來,何必堅持將某個方向想成上方,而將另一側想成下方呢?太空是完全對稱的空間,“上下”純粹只是約定俗成。
話說回來,在觀測一顆行星時,他總會注意到它的自轉與公轉方向。如果兩者都是反時鐘,那麼手臂舉起的方向就是北方,兩腳的方向則是南方。而在銀河每個角落,總是將北方想象成上方,南方想成下方。
這純粹是一種規約,可遠溯至迷霧般的太古時代,而人類一直盲目沿用至今。一張原本熟悉的地圖,如果南面朝上就一定看不懂,必須轉過來才顯得有意義。除非有特殊狀況,否則任何人都會優先選擇北方,也就是“上方”。
崔維茲想到三世紀前的一位帝國大將貝爾・里歐思所領導的一場戰役。在某個關鍵時刻,他命令分遣艦隊轉向軌道面下方,於是敵軍一箇中隊在毫無警戒的情況下,被裡歐思逮個正着。後來有人抱怨,說這是一種投機行動——當然是出自輸家之口。
如此影響深遠且與人類同樣古老的規約,一定是源自地球。想到這裡,崔維茲的心思又被拉回可住人行星的問題上。
裴洛拉特與寶綺思仍然盯着那顆氣態巨星,看它以非常非常緩慢的動作,在屏幕上倒翻着筋斗。現在日照部分漸漸擴大,崔維茲將光譜固定在橘紅色波長上,在行星表面翻騰的風暴就變得更狂亂,而且更具催眠力量。
這時菲龍晃進了駕駛艙,但寶綺思認爲他應該小睡一會兒,而她自己同樣有這個需要。
崔維茲對留下來的裴洛拉特說:“我必須撤掉氣態巨星的畫面了,詹諾夫。我要讓電腦集中全力,開始尋找大小恰當的重力訊標。”
“當然好,老夥伴。”裴洛拉特說。
不過實際情形要複雜得多。電腦所要尋找的,不只是個大小恰當的訊標而已,它還必須發自一顆距離符合條件的行星。還得等上好幾天,他才能得到確定的答案。
61
崔維茲走進自己的艙房,表情凝重而嚴肅——其實應該說是陰鬱。然後,他着實吃了一驚。
寶綺思正在那裡等他,菲龍則緊靠在她身邊,身上的袍子與腰布散發出一股清新氣味,一聞就知道經過了蒸氣洗滌與真空熨燙。這孩子穿上自己的衣裳,要比穿着寶綺思那件大了幾號的睡袍好看得多。
寶綺思說:“你剛纔在電腦旁邊,我不想打擾你,不過現在請聽——開始吧,菲龍。”
菲龍便以高亢而帶有韻律的語調說:“我問候您,保護者崔維茲。我感到萬分榮幸,幹……更……跟隨您乘太空艇遨遊太空。我也很快樂,因爲我有兩個親切的朋友,寶綺思和裴。”
菲龍說完後,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崔維茲再度暗忖:我心中到底將他當成男孩還是女孩?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
他點了點頭。“背得非常熟,發音幾乎完美無缺。”
“根本不是死背的。”寶綺思熱切地說,“菲龍自己擬好稿子,然後問我可不可以背誦給你聽,我事先甚至不知道菲龍會說些什麼。”
崔維茲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這樣的話,的確很不簡單。”他注意到寶綺思提到菲龍時,儘量避免使用代名詞。
寶綺思轉頭對菲龍說:“看吧,我告訴你崔維茲會喜歡的。現在去找裴,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再向他要些讀物。”
菲龍跑開後,寶綺思說:“菲龍學習銀河標準語的速度真是驚人,索拉利人對語言一定有特殊天分。想想看,班德僅僅藉着收聽超空間通訊,就說得一口不錯的銀河標準語。除了能量轉換,他們的大腦也許還有其他異於常人之處。”
崔維茲只是哼了一聲。
寶綺思說:“別告訴我你仍不喜歡菲龍。”
“我無所謂喜不喜歡,那小東西就是讓我不自在。比方說,想到跟一個雌雄同體打交道,就令人覺得渾身不舒服。”
寶綺思說:“得了吧,崔維茲,這樣說實在可笑,菲龍可算是完全正常的生物。在一個雌雄同體的社會中,想想看你我有多噁心——不是男性,就是女性。每種性別只能算一半,而爲了生育下一代,必須以醜怪的方式暫時結合。”
“你反對這件事嗎
,寶綺思?”
“別裝作誤解我的意思,我是試圖以雌雄同體的立場審視我們自己。對他們而言,那件事一定顯得極其可厭;對我們而言,則似乎相當自然。所以菲龍纔會引起你的反感,但那只是一種短視而偏狹的反應。”
“坦白說,”崔維茲道,“不確定該用什麼代名詞稱呼這小東西,實在是一件煩人的事。爲了煩惱代名詞的問題,思路和談話一直被打斷。”
“但這是我們的語言有所缺失,”寶綺思說,“而不是菲龍的問題。人類的語言在發展過程中,從未將雌雄同體考慮在內。我很高興你提出這個問題,因爲我自己也一直在想。如果使用‘它’,並不是解決之道,那個代名詞是用來指稱無關乎性別的事物。在銀河標準語中,根本沒有代名詞同時適合兩種性別。那麼,何不隨便選一個呢?我自己把菲龍當成女孩,原因之一是她擁有女性的尖銳聲調,此外她也能生育下一代,這是女性最重要的特徵之一。裴洛拉特已經同意,你何不一樣接受呢?我們就用‘她’稱呼菲龍吧。”
崔維茲聳了聳肩。“很好,雖然‘她有睾丸’聽來會很奇怪,即使如此,還是很好。”
寶綺思嘆了一口氣。“你的確有個惹人厭的習慣,喜歡把每件事都拿來開玩笑。不過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所以這點我會諒解。就用陰性代名詞來稱呼菲龍吧,拜託。”
“我會的。”崔維茲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說道,“我每次看到你們在一起,就愈來愈覺得你把菲龍當成子女的代用品。是不是因爲你想要個孩子,卻認爲詹諾夫無法做到?”
寶綺思睜大了眼睛。“我跟他在一起可不是爲了孩子!難道你認爲,我把他當成幫我生孩子的工具?更何況,我還沒到生兒育女的時候。等時候到了,我得生育一個小蓋婭,這件事裴根本無能爲力。”
“你的意思是必須拋棄詹諾夫?”
“當然不會,只是暫時分開,甚至可能會用人工授精的方式。”
“我想,必須等到蓋婭決定有此需要、等到蓋婭某個人類成員死去而產生空缺的時候,你才能生育一個孩子。”
“這是冷酷無情的說法,但也算得上實情。蓋婭的每個部分,以及相互間的每一種關係,都必須維持完美的均衡。”
“就像索拉利人的情形一樣。”
寶綺思緊抿着嘴脣,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完全不同。索拉利人生產的數量總是超過需要,再將過剩的人口銷燬;我們生產的子女則剛好符合需要,從來不必殺害任何生命。就像你的皮膚表層壞死之後,便會長出恰到好處的新皮膚,不會多長出一個細胞來。”
“我瞭解你的意思。”崔維茲說,“順便提一下,我希望你考慮到詹諾夫的感受。”
“有關我可能生小孩的事?這個問題從未討論過,將來也絕對不會。”
“不,我不是指那個。我有一種感覺,你對菲龍愈來愈感興趣。這樣一來,詹諾夫也許覺得被冷落了。”
“他沒有受到冷落,他跟我一樣對菲龍感興趣。她是我們另一個共同的喜好,甚至將我們兩人拉得更近。覺得受冷落的會不會是你自己?”
“我自己?”崔維茲真正大吃一驚。
“對,就是你。我不瞭解孤立體,正如你不瞭解蓋婭一樣,可是我有一種感覺,你喜歡成爲這艘太空艇中注意力的焦點,也許你覺得這個地位被菲龍取代了。”
“真是荒謬。”
“你竟然認爲我會冷落裴,那是同樣荒謬的想法。”
“那麼我們宣佈停戰吧。我會試着把菲龍當成女孩,但不會再過度擔心你不顧詹諾夫的感受。”
寶綺思微微一笑。“謝謝你,那麼一切都沒問題了。”
崔維茲轉過身去,寶綺思突然說:“等一等!”
崔維茲又轉回來,帶着點厭煩的口氣說:“什麼事?”
“我很清楚地感覺到,崔維茲,你現在既悲傷又沮喪。我不打算刺探你的心靈,但你也許願意告訴我有什麼不對勁。昨天,你說這個行星系中有顆符合條件的行星,而且似乎相當高興。我希望它仍在那裡,這個發現該不是弄錯了吧?”
“在這個行星系中,的確有顆符合條件的行星,而它仍在那裡。”崔維茲說。
“大小剛好嗎?”
崔維茲點了點頭。“既然說它符合條件,大小當然剛好,而且它和恆星的距離也剛好。”
“那麼,到底有什麼問題?”
“我們現在足夠接近它了,已經能夠分析它的大氣成分,結果顯示它談不上有大氣層。”
“沒有大氣層?”
“談不上有,所以它不是一顆可住人的行星。而環繞這個太陽的其他行星,都沒有半點可住人的條件。我們這第三次嘗試,結果是一無所獲。”
62
裴洛拉特看來面色凝重,但顯然不願攪擾崔維茲悶悶不樂的沉默。他站在駕駛艙門口觀望,意思很明顯,希望崔維茲能主動開口說話。
崔維茲卻一直沒開口,沉默的狀態像是生了根似的。
最後裴洛拉特實在忍不住了,帶着幾分怯意說:“我們正在做什麼?”
崔維茲擡起頭,瞪了裴洛拉特一會兒,又將頭轉過去,然後說:“我們正對準那顆行星飛去。”
“可是,既然它沒有大氣層……”
“是電腦說它沒有大氣層。長久以來,它告訴我的都是我想聽的,而我一直照單全收。如今它告訴我一些我不想聽的,所以我打算查驗一下。假如這臺電腦也會出錯,現在就是我希望它出錯的時候。”
“你認爲它出了錯嗎?”
“我並不這麼想。”
“你想得到可能令它出錯的原因嗎?”
“我也想不出來。”
“那你爲何自找麻煩呢,葛蘭?”
崔維茲終於將座椅轉過來,他面對着裴洛拉特,臉孔扭曲成近乎絕望的表情。“難道你看不出來,詹諾夫,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嗎?在前兩個世界,我們尋找地球下落的結果是一場空,如今這個世界又是一片空白。現在我該怎麼辦?從一個世界遊蕩到另一個世界,張大眼睛四處張望,逢人便問:‘對不起,請問地球在哪裡?’地球將它自己的蹤跡隱藏得太好了,哪裡都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我甚至開始懷疑,即使有線索存在,它也會讓我們絕對無法找到。”
裴洛拉特點了點頭,然後說:“我自己也在順着這個方向思索,你介不介意我們討論一下?我知道你很不開心,也不想講話,老弟,所以如果你要我別煩你,我馬上就走。”
“開始討論吧。”崔維茲的聲音簡直像呻吟,“除了洗耳恭聽,我還有什麼好做的?”
於是裴洛拉特說:“聽你這種口氣,好像並非真想要我開口,不過談談也許對我們都有好處。當你認爲受不了的時候,請隨時叫我閉嘴。我有個感覺,葛蘭,地球不一定僅僅採取被動消極的方法,將自己隱藏起來,也不一定只是清除有關它的參考資料。難道它不會安排一些假線索,主動製造煙幕嗎?”
“怎麼說?”
“嗯,我們在好幾處地方,都聽說過地球具有放射性,這種說法就有可能是故意捏造的,好讓大家都打消尋找它的念頭。假如真有放射性,它就萬萬接近不得。最可能的情況,是我們甚至無法踏上地球。就算我們擁有機器人,它們也可能無法抵禦放射線的傷害。所以何必還要找呢?於是,即使地球沒有放射性,也能因此不受侵犯,除非有人在無意間接近,但即使發生那種事,它或許也有其他的隱蔽方法。”
崔維茲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真奇怪,詹諾夫,我剛好也想到這一點。我甚至想到,那顆未必存在的巨大衛星是虛構的,被故意放進這個世界的傳說中。至於具有超大行星環的氣態巨星,可能也是捏造出來的,同樣未必存在。這些或許都是刻意的安排,好讓我們尋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因而當我們來到正確的行星系,雙眼瞪着地球的時候,反倒對它視而不見。因爲事實上,它並沒有一顆巨大的衛星,並沒有具放射性的地殼,它的近鄰也沒有什麼三重行星環。因此,我們無法認出它來,做夢也想不到它就在我們眼前——我還想象到更糟的情況。”
裴洛拉特顯得垂頭喪氣。“怎麼還會有更糟的情況?”
“很簡單。在半夜裡,當你沮喪到極點時,就會開始遨遊無際的幻想天地,尋找任何能令你更絕望的東西。萬一地球法力無邊呢?萬一它能矇蔽我們的心靈呢?萬一我們經過地球附近時,雖然它的確有巨大的衛星,它的鄰居也有巨大的行星環,我們卻根本視若無睹呢?萬一我們早就錯過它了呢?”
“可是你若相信這些,我們爲何還……”
“我沒說我相信,我只是說些瘋狂的幻想,我們還是會繼續尋找。”
裴洛拉特遲疑了一下,然後說:“要持續多久呢,崔維茲?到了某個地步,我們當然就得放棄。”
“絕不!”崔維茲厲聲道,“即使我必須花一輩子的時間,從一顆行星飛到另一顆行星,睜大眼睛四處張望,逢人便說:‘先生請問,地球在哪裡?’我也不會放棄。如果你們希望的話,我隨時可以帶你和寶綺思回蓋婭,甚至送菲龍一起去,然後我再一個人上路。”
“喔,不,你知道我不會離開你,葛蘭,寶綺思也不會。如果有必要,我們會跟你一起踏遍每顆行星。可是到底爲什麼呢?”
“因爲我必須找到地球,因爲我一定會找到的。我不知道是在什麼情況下,但我一定會找到它的。現在,聽着,我要設法前往一個適當位置,以便研究這顆行星的日照面,但又不能和它的太陽過於接近,所以暫時別打擾我。”
裴洛拉特不再說話,但也沒有離開。他留在原處繼續旁觀,看着崔維茲研究屏幕上的行星影像,其中有一半以上處於白晝。對裴洛拉特而言,它似乎毫無特色,可是他也知道,崔維茲現在和電腦聯在一起,各種感知能力已大爲增強。
崔維茲悄聲道:“那裡有一團薄霧。”
“那就一定有大氣層。”裴洛拉特脫口而出。
“不至於太多,不足以維持生命,但足以產生能掀起灰塵的微風。對一顆擁有稀薄大氣的行星而言,這是個普遍的特徵,它甚至還可能有小型的極地冰冠,就是凝結在極地的少數‘水冰’,你知道吧。這個世界的溫度過高,不可能有固態二氧化碳。我必須切換到雷達映像,這樣一來,我就能在夜面順利工作。”
“真的嗎?”
“真的。我應該一開始就試着那樣做,可是這顆行星幾乎沒有空氣,因此也沒有云,嘗試用可見光觀察似乎很自然。”
崔維茲維持了好一陣子的沉默,這期間,顯像屏幕中的雷達反射模糊不清,彷彿是一顆行星的抽象畫,有點像某位克里昂時期藝術家的畫風。然後他使勁說了一聲:“好——”並將這個字刻意拉長,接着再度陷入沉默。
裴洛拉特終於忍不住問道:“什麼東西‘好’?”
崔維茲很快瞥了他一眼。“我看不到任何隕石坑。”
“沒有隕石坑?那是好現象嗎?”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咧嘴笑了笑,又說:“非常好的現象。事實上,可能是好極了。”
63
菲龍的鼻子一直貼着太空艇的舷窗,透過這個窗口,能直接以肉眼觀察宇宙的一小部分。這可說是最自然的景觀,完全未經電腦的放大或增強。
寶綺思剛纔試着爲菲龍解釋宇宙的奧秘,現在她嘆了一口氣,低聲對裴洛拉特說:“我不知道她瞭解多少,親愛的裴。她出生的那座宅邸,以及宅邸附近一小部分的屬地,對她而言就是整個宇宙。我想她未曾在夜晚到過戶外,也從來沒有見過星星。”
“你真這麼想嗎?”
“我真這麼想。所以直到她懂得夠多的字彙,可以稍微瞭解我的說明了,我纔敢讓她看到太空的景觀。你多麼幸運啊,能用她的語言跟她交談。”
“問題是我不算很懂天文。”裴洛拉特歉然道,“如果事先毫無準備,宇宙是個相當不易掌握的概念。她曾對我說,假如那些小光點都是巨大的世界,每個都像索拉利一樣——當然啦,它們都比索拉利大得多——那麼它們就不能憑空掛在那裡,它們應該掉下來,她這麼說。”
“就她既有的知識而言,她說得沒錯。她問的都是合理的問題,一點一滴慢慢累積,總有一天她會了解的。至少她有好奇心,而且她不害怕。”
“其實,寶綺思,我自己也好奇。葛蘭發現這個世界沒有隕石坑之後,你看他立刻有多大的轉變。我對其中的差別毫無概念,你呢?”
“同樣沒概念。不過他的行星學知識比我們豐富得多,我們只能假設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真希望自己也知道。”
“那麼,去問問他。”
裴洛拉特現出爲難的表情。“我總是擔心會惹他心煩。我可以肯定,他認爲我該知道這些事,根本用不着他來告訴我。”
寶綺思說:“這是傻話,裴。他對於銀河中的神話傳說,凡是認爲可能有用的,隨時會毫不猶豫地向你請教。既然你總是樂意回答和解釋,他又爲何不該如此?你現在就去問他,如果因而惹他心煩,他就會得到一個練習做人處事的機會,這樣對他也有好處。”
“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不,當然不去。我要跟菲龍在一起,繼續試着將宇宙的概念裝進她腦子裡。在他對你作出解釋之後,你隨時可以解釋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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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怯生生地走進駕駛艙。他很高興發現崔維茲正在吹口哨,顯然心情相當好。
“葛蘭。”他儘可能以快活的語氣說。
崔維茲擡起頭來。“詹諾夫!你每次進來總是躡手躡腳,好像認爲打擾我會犯法似的。把門關上,坐下吧,坐下來吧!你看這個。”
他指着映在顯像屏幕上的行星,然後說:“我只找到兩三個隕石坑,而且都相當小。”
“那有什麼差別嗎,葛蘭?真有嗎?”
“差別?當然有。你怎麼會這樣問呢?”
裴洛拉特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這些對我而言都神秘無比。我大學時主修歷史,此外還修過社會學和心理學,也修了一些語言和文學課程,大多數是古代語文;在研究所的時候,我則專攻神話學。我從未接觸過行星學,或是其他自然科學。”
“那也沒什麼不對,詹諾夫,我寧願你只精通這些知識。你在古代語言和神話學方面的素養,對我們一直有莫大助益,這點你自己也知道。遇到有關行星學的問題,我會負責解決。”
他繼續說:“你可知道,詹諾夫,行星是由較小天體撞在一塊所形成的。最後撞上來的那些,就會造成隕石坑的痕跡,我的意思是有此可能。如果一顆行星大到氣態巨星的程度,大氣層下其實全是液態結構,最後那批撞擊就只會濺起若干**,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較小的固態行星,不論是冰或是岩石構成的,都一定會有隕石坑的痕跡。除非出現某種消除作用,否則它們永遠不會消失。而消除作用會在三種情況下產生:
“第一種情況,這個世界的液態海洋上結了一層冰。這樣一來,任何撞擊都會將冰擊碎,而令水花四濺。不久冰層會重新凍結,打個比方,就像是傷口癒合。這樣的行星或衛星溫度一定很低,不可能是我們所謂的可住人世界。
“第二種情況,如果這個世界的火山活動很劇烈,那麼一旦有隕石坑形成,熔岩流或火山灰落塵便會源源不斷灌進來,將隕石坑漸漸湮沒。然而,這樣的行星或衛星也不可能適合人類居住。
“可住人世界則構成第三種情況。這種世界或許有極地冰冠,但大部分海洋一定都是自由流體。它們也可能有活火山,可是一定分佈得很稀疏。這種世界如果出現了隕石坑,一來無法自行癒合,二來也沒有東西可供填補。然而它上面有侵蝕作用,風或流動的水都會不斷侵蝕隕石坑,而如果還有生物,生物活動也具有強力的侵蝕作用。懂了吧?”
裴洛拉特思索了一下,然後說:“可是,葛蘭,我一點也不瞭解你的意思。我們要去的這顆行星……”
“我們明天就要登陸。”崔維茲興高采烈地說。
“我們要去的這顆行星並沒有海洋。”
“只有很薄的極地冰冠。”
“也沒有多少大氣。”
“只有端點星大氣密度的百分之一。”
“更沒有生物。”
“我沒偵測到生命跡象。”
“那麼,有什麼東西能侵蝕掉隕石坑呢?”
“海洋、大氣、生物三者。”崔維茲說,“聽着,假如這顆行星一開始就沒有空氣和水分,隕石坑形成後就不會消失,它的表面到處都會是坑坑洞洞。而這顆行星上幾乎沒有隕石坑,證明它原本一定含有空氣和水分,而且不久之前,也許還有相當豐沛的大氣和海洋。此外,看得出這個世界有些巨大的海盆,那些地方過去一定是汪洋一片,而乾涸河牀的痕跡更不在話下。所以你看,侵蝕作用過去的確存在,是不久之前才停止的,而新的隕石坑還來不及累積。”
裴洛拉特看來一臉疑惑。“我或許不是行星學家,可是我也知道,如果一顆行星大到足以維持濃厚的大氣數十億年之久,就不會突然失去它,對不對?”
“我也認爲不可能。”崔維茲說,“但在大氣流失前,這個世界上無疑有生命存在,也許還是人類生命。根據我的猜測,它是個經過改造的世界,就像銀河中幾乎每個住人世界一樣。問題是人類抵達之前,它的自然條件如何?爲了住得舒服,人類又對它進行過何種改造?還有,生命究竟是在什麼情況下消失的?這些問題我們都不知道答案。有可能發生過一場大災變,將大氣層一掃而光,一舉結束了人類的生命。也有可能人類在這顆行星居住時,維持着一種奇異的非平衡狀態,而人類消失後,它就陷入惡性循環,導致大氣變得愈來愈稀薄。或許我們登陸之後就能找到答案,也可能根本找不到,不過這點無關緊要。”
“如果那上面現在沒有生命,那麼過去是否曾有生命,同樣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個世界始終不可住人,和目前不可住人,兩者又有什麼差別?”
“假如只有現在不可住人,當年的居民應該會留下些遺蹟。”
“奧羅拉也有許多遺蹟……”
“一點也沒錯,但奧羅拉經歷了兩萬年的雨雪風霜,以及溫度的大起大落。此外那裡還有生物——別忘了那些生物。那裡也許不再有人類的蹤跡,可是仍有衆多生物。遺蹟也像隕石坑一樣會遭到侵蝕,甚至更快。經過了兩萬年,不會留下什麼對我們有用的東西。然而在這顆行星上,曾經有過一段時期,或許長達兩萬年,也或許少一點,上面沒有任何風雨或生物。我承認,溫度變化還是有的,不過那是唯一的不利因素,所以那些遺蹟應該保存得相當好。”
“除非,”裴洛拉特以懷疑的口吻喃喃說道,“上面根本沒有任何遺蹟。有沒有可能這顆行星上從未出現生命,至少從來沒有人類居住過,而造成大氣流失的事件,其實根本和人類無關?”
“不,不可能。”崔維茲說,“你無法使我變得悲觀,因爲我有免疫力。即使在此時此地,我也已經偵察到一些遺蹟,並且可以確定那是一座城市——所以我們明天就要登陸。”
65
寶綺思以憂慮的口吻說:“菲龍深信我們要帶她回到健比——她的機器人身邊。”
“嗯——嗯。”崔維茲一面說,一面研究着太空艇下方急速掠過的地表。然後他擡起頭,彷彿這時才聽見那句話。“嗯,那是她唯一認識的親人,對不對?”
“沒錯,當然沒錯,但她以爲我們回到了索拉利。”
“它看來像索拉利嗎?”
“她怎麼會知道?”
“告訴她那不是索拉利。聽好,我會給你一兩套附有圖解的影視參考書,讓她看看各種住人世界的特寫,再向她解釋一下,這樣的世界總共有好幾千萬。你會有時間做這件事的,一旦選定目標着陸之後,我不知道會和詹諾夫在外面徘徊多久。”
“你和詹諾夫?”
“對,菲龍不能跟我們一塊去。即使我想要她去,實際上也辦不到,但除非我是瘋子,否則不會有那種念頭。寶綺思,這個世界需要太空衣,上面沒有可供呼吸的空氣。我們沒有適合菲龍穿的太空衣,所以她得跟你留在太空艇內。”
“爲什麼跟我?”
崔維茲的嘴角扯出一個假笑。“我承認,”他說,“如果你跟我們一起行動,我會比較有安全感,可是我們不能把菲龍單獨留在太空艇上。她有可能造成破壞,即使只是無心之失。而我必須讓詹諾夫跟着我,因爲他可能看得懂此地的古代文書。這就表示你得和菲龍留在這裡,我認爲你應該願意的。”
寶綺思顯得猶豫不決。
崔維茲說:“你看,當初是你要帶菲龍同行,我根本就反對,我確信她只會是個麻煩。因此——她的出現帶來一些束縛,你就必須自我調適。她待在這裡,所以你也得待在這裡,沒有別的辦法。”
寶綺思嘆了一口氣。“我想是吧。”
“好,詹諾夫呢?”
“他和菲龍在一起。”
“很好,你去換班,我有話跟他說。”
裴洛拉特走進來的時候,崔維茲還在研究行星地表。他先清了清喉嚨,表示他已經到了,然後說:“有什麼麻煩嗎,葛蘭?”
“不算真正的麻煩,詹諾夫,我只是不太確定。這是個很特殊的世界,我不知道它發生過什麼變故。當初海洋一定極遼闊,這點可以從海盆看出來,不過一律很淺。從這些地質遺蹟中,我所能作出的最佳判斷,是這個世界原本有許多河道,而且海洋曾被淡化,也可能是海水本來就沒什麼鹽分。如果當初海洋裡的鹽分不多,就能解釋海盆中爲何沒有大片鹽灘。或者也有可能,在海水流失的過程中,鹽分跟着一起流失——這當然會使它看來像人爲的結果。”
裴洛拉特遲疑地說:“很抱歉,我對這些事一竅不通,葛蘭,但其中有任何一樣跟我們尋找的目標有關嗎?”
“我想應該沒有,可是我忍不住感到好奇。這顆行星是如何被改造成適宜人類居住的?它在改造之前又是什麼面貌?我若知道這些答案,或許就能瞭解它在遭到遺棄之後,也可能是之前,曾經發生什麼變故。如果我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許就能提早防範,避免發生不愉快的意外。”
“什麼樣的意外?它是個死去的世界,不是嗎?”
“的確死透了。非常少的水分,稀薄到不能呼吸的大氣,而寶綺思也偵測不到精神活動的跡象。”
“我認爲這就夠確定了。”
“不存在精神活動,不一定代表沒有生物。”
“至少代表一定沒有危險的生物。”
“我不知道,但我想請教你的不是這個。我找到兩座城市,可當作我們探查的第一站,它們似乎處於極佳的狀況,其他城市也都一樣。不管是什麼力量毀掉了空氣和海洋,似乎完全未曾波及城市。言歸正傳,那兩座城市特別大。然而,較大的那個似乎缺少空地,它的外緣遠方有些太空航站,市內卻沒有這類場所。另外那個稍微小一點的,市內則有些開闊的空地,所以比較容易降落在市中心,不過那裡並非正式的太空航站。可是話說回來,誰又會計較呢?”
裴洛拉特顯得愁眉苦臉。“你是要我作決定嗎,葛蘭?”
“不,我自己會作決定,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向四方延伸的大城比較像商業或製造業中心,具有開闊空地的較小城市則比較像行政中心。我們的目標應該是行政中心,那裡有紀念性建築物嗎?”
“你所謂的紀念性建築物是什麼意思?”
裴洛拉特微微一笑,拉長了他緊繃的嘴脣。“我也不清楚,每個世界的建築風格都不相同,又會隨着時間改變。不過,我猜它們總是看來大而無當,而且豪華奢侈,就像我們在康普隆時置身的那座建築。”
這回輪到崔維茲露出微笑。“垂直望下去很難分辨,而在接近或飛離時,雖然可以從側面觀察,看出去卻會是一片混亂。你爲什麼比較中意行政中心?”
“那裡比較有可能找到行星博物館、圖書館、檔案中心、大學院校等機構。”
“好,我們就去那裡,去那個較小的城市,也許我們會有所發現。我們已經失敗兩次,但這次也許會有所發現。”
“說不定這會是‘幸運的三度梅’。”
崔維茲揚起眉毛。“你從哪裡聽來這個成語的?”
“這是個古老的成語。”裴洛拉特說,“我是在一則古代傳說中發現的,意思是第三次的嘗試終於帶來成功,我這麼想。”
“聽來很有道理。”崔維茲說,“很好,幸運的三度梅,詹諾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