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崔維茲立刻轉頭望向寶綺思。只見她毫無表情,面容緊繃,雙眼全神貫注凝視着班德,彷彿忘卻了周遭的一切。
裴洛拉特則張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崔維茲不知道寶綺思會(或者能夠)做些什麼,他只好勉力擊退排山倒海而來的挫敗感(並非只是想到死亡,主要是想到尚未發現地球的下落,尚未明白他爲何選擇蓋婭作爲人類未來的藍圖)。他心中很明白,自己必須儘量拖延時間。
他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與咬字的清晰。“你一直表現得像個謙恭有禮、風度翩翩的索拉利人,班德。我們闖入你的世界,你絲毫不以爲忤,還好心地帶我們參觀你的屬地和宅邸,並且回答我們的問題。如果你現在允許我們離去,將更符合你的品格。沒人會知道我們來過這個世界,我們也沒有理由再回來。我們到這裡來的動機很單純,只是想要尋找資料而已。”
“你當然會這麼說,”班德從容道,“如今,你們的命都是跟我借的。你們進入大氣層那一瞬間,性命就不再屬於自己了。當我和你們進行近距離接觸時,我最可能做的——以及應該做的——就是立刻將你們殺掉。然後,我該命令專職機器人解剖你們的屍體,看看外星人士的身體能爲我提供什麼知識。
“但是我沒有那麼做,我縱容自己的好奇心,屈服在自己隨和的天性之下。不過現在該適可而止了,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事實上,我已經威脅到索拉利的安全。因爲,如果由於我心軟,竟然被你們說服,讓你們安然離去,你們的同類必會接踵而至,現在你們如何保證都沒有用。
“然而,至少我能做到一點,能讓你們死得毫無痛苦。我只消將你們的大腦稍微加熱,使它趨於鈍化。你們不會感到任何痛苦,只是生命就此終止。最後,等到解剖研究完畢,我會用瞬間高熱將你們化爲灰燼,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崔維茲說:“如果我們非死不可,我不反對迅速而毫無痛苦的死亡。可是我們並沒有犯任何罪,爲什麼一定要被處死?”
“你們的到來就是一項罪行。”
“這話根本沒道理,我們無法預知這樣做是有罪的。”
“何種行爲構成犯罪,不同的社會自有不同的定義。對你們而言,這個社會也許專斷而且不講理,但我們並不這麼想。這裡是我們的世界,我們有百分之百的權利決定一切,你們犯了錯,就必須受死。”
班德仍然面帶微笑,彷彿只是在愉快地閒聊。他繼續說:“你們的品德也沒有多高尚,不足以作爲申訴的藉口。你有一把手銃,它利用微波束激發致命的高熱,這點和我如今的目的相同,可是我能肯定,它所導致的死亡將更殘酷更痛苦許多。如果我沒有把它的能量抽光,卻笨到允許你有行動自由,讓你能將手銃從皮套中拔出來,你現在會毫不猶豫地用它對付我。”
崔維茲甚至不敢再看寶綺思一眼,生怕班德的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他抱着最後一線希望說:“我求你,就算是發發慈悲,請別這麼做。”
班德突然現出冷酷的表情。“我必須先對自己和我的世界慈悲,所以你們都得死。”
他舉起一隻手,一股黑暗立刻籠罩崔維茲。
52
一時之間,崔維茲感到一片黑暗,令他喘不過氣來。他狂亂地想:這就是死亡嗎?
他的思緒彷彿激起了回聲,他聽見一個低微的聲音說:“這就是死亡嗎?”那是裴洛拉特的聲音。
崔維茲試圖開口,結果發現並沒有困難。“何必問呢?”他一面說,一面大大鬆了一口氣,“你還能發問,光憑這一點,就表示這不是死亡。”
“在一些古老的傳說中,死亡之後還有生命。”
“荒謬絕倫。”崔維茲低聲道,“寶綺思?你在這裡嗎,寶綺思?”
沒有任何回答。
裴洛拉特附和着:“寶綺思?寶綺思?葛蘭,發生了什麼事?”
崔維茲說:“班德一定死了。這樣一來,他不能再爲這塊屬地供應電力,所以燈光就熄了。”
“可是怎麼會……你是說這是寶綺思乾的?”
“我想應該是的,希望她沒有因此受傷。”在這個完全黑暗的地底世界(只有牆壁中放射性原子的偶然衰變會產生微觀的閃光),他趴在地上,以雙手雙膝爬行。
然後,他摸到一個溫熱柔軟的物體,他來回摸了摸,認出了他抓着的是一條腿。那條腿顯然太過細小,不可能是班德的。“寶綺思?”
那條腿踢了一下,崔維茲只好鬆手。
他說:“寶綺思?說句話啊!”
“我還活着。”寶綺思的聲音傳過來,卻不知爲何變了調。
崔維茲說:“可是你還好嗎?”
“不好。”隨着這句話,他們周圍重新亮了起來,只不過相當黯淡。牆壁發出微弱的光芒,毫無規律地時明時暗。
班德垮作一團,像是一堆昏暗的雜物。寶綺思在他身旁,正抱着他的頭。
她擡起頭來,望着崔維茲與裴洛拉特。“這個索拉利人死了。”在幽暗的燈光下,淚水在她的雙頰閃閃發亮。
崔維茲愣了一愣。“你爲什麼哭?”
“我殺死了一個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難道不該哭嗎?這並非我的本意。”
崔維茲彎下腰,想扶她站起來,她卻將他一把推開。
裴洛拉特跪在她身邊,柔聲道:“拜託,寶綺思,即使是你,也無法令他起死回生。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
她讓裴洛拉特把自己扶起來,聲音含糊地說:“班德能做的蓋婭都會做,蓋婭能夠僅僅藉着心靈的力量,將宇宙間分佈不均的能量,轉換成適當的功。”
“這點我早就知道。”崔維茲試圖安慰她,卻不太清楚該怎麼說,“我們在太空中相遇的情形,我還記憶猶新,當時你——或者應該說蓋婭——制住了我們的太空艇。當班德奪走我的武器,又令我動彈不得的時候,我就想到了那件事。他也制服了你,但是我確信,只要你想掙脫,絕對沒有問題。”
“不對,我若企圖掙脫,就一定會失敗。當初,你們的太空艇在我/們/蓋婭的掌握中,”她以悲傷的語調說,“那時我和蓋婭是真正的一體。現在則有超空間的分隔,限制了我/們/蓋婭的效率。此外,蓋婭的所作所爲,全有賴於集聚無數大腦而生的力量,但即使如此,我們的大腦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這個索拉利人的轉換葉突。我們無法像他那麼巧妙、那麼有效又毫不疲憊地利用能量。你看,我不能讓這些燈光變得更亮,我也不知再過多久就會筋疲力盡。而班德即使在睡覺的時候,也能爲整個廣大的屬地供應電力。”
“但你制止了他。”崔維茲說。
“因爲他並未察覺我的力量,”寶綺思說,“而且因爲我什麼也沒做,並沒有讓我的力量曝光。所以他並未懷疑我,也就沒有特別注意我。他將精神全部集中在你身上,崔維茲,因爲你帶着武器——再次證明你武裝自己是明智之舉。而我必須等待機會,藉着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制服班德。當他即將殺害我們,當他全副心神集中在那個行動,以及集中在你身上的時候,我就有了出手的機會。”
“那一擊相當漂亮。”
“這麼殘酷的話你如何說得出口,崔維茲?我的本意只是制止他,僅僅希望阻絕他的轉換葉突。我的打算是,當他想要毀滅我們的時候,將發現根本辦不到,反之,我們周圍的照明會突然熄滅。在他驚訝不已的那一瞬間,我就收緊我的掌握,使他進入長時間的正常睡眠狀態,再將他的轉換葉突鬆開。這樣電力即可維持不斷,我們便能逃出這座宅邸,返回太空艇,儘快離開這顆行星。我希望做到的是,當班德終於醒來的時候,會忘記見到我們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不必殺生就能辦到的事,蓋婭不會因此濫殺無辜。”
“哪裡出了差錯呢,寶綺思?”裴洛拉特柔聲問道。
“我從未接觸過像轉換葉突這樣的東西,我沒時間詳加研究,以便了解它的構造。我只能猛力展開我的阻絕行動,可是顯然做得不正確。受到阻絕的並非能量入口,而是能量出口。在一般情況下,能量源源不絕迅速灌入葉突,大腦則以相同速度排出那些能量,以保護本身不至受損。可是,一旦我阻絕了出口,能量馬上累積在葉突中,在極短時間內,大腦溫度遽然升高,使其中的蛋白質急速鈍化,然後他就死了。當燈光盡數熄滅時,我立即收回阻絕的力量,但是,當然已經太晚了。”
“我看不出除了這樣做,你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親愛的。”裴洛拉特說。
“想到我竟然殺了人,你怎麼講都無法安慰我。”
“班德眼看就要殺掉我們。”崔維茲說。
“因此我們要制止他,而不是殺害他。”
崔維茲猶豫了一下,他不希望表現出不耐煩的情緒,因爲他實在不願惹寶綺思生氣,或令她更心煩。畢竟,在這個充滿強烈敵意的世界上,她是他們唯一的防衛武器。
他說:“寶綺思,別再遺憾班德的死亡,現在我們該考慮別的了。由於他的死,這塊屬地所有的電力都消失了,其他索拉利人遲早會發現這個事實——或許不會遲只會早。他們將不得不展開調查,假如幾個索拉利人聯手攻擊我們,我認爲你根本無法抵禦。而且,正如你自己也承認的,你現在勉強供應的有限電力,將無法持續太久。所以說,當務之急是趕快回到地面,鑽進我們的太空艇,一刻也耽誤不得。”
“可是,葛蘭,”裴洛拉特說,“我們該怎麼做呢?我們剛纔走了好幾公里彎彎曲曲的路,我猜這下面一定跟迷宮差不多。就我個人而言,我對如何回到地面毫無概念,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差。”
崔維茲四下看了看,明白裴洛拉特說的完全正確。他說:“我猜通向地面的出口應該很多,我們不一定要找原來那個。”
“可是出口的位置我們一個也不知道,又要從何找起呢?”
崔維茲再次轉向寶綺思。“你用精神力量,能否偵測到任何有助於找到出路的線索?”
寶綺思說:“這塊屬地的機器人都停擺了。在我們正上方,我可以偵測到一息微弱的次智慧生命,但這隻能說明地面在正上方,這點我們早就知道了。”
“好吧,那麼,”崔維茲說,“我們只好自己尋找出口。”
“瞎闖亂撞?”裴洛拉特被這個提議嚇了一跳,“我們永遠不會成功。”
“或許可以,詹諾夫。”崔維茲說,“只要我們動手找,不論機會多麼小,總有逃出去的機會。否則我們只好待在這裡,這樣的話,我們永遠不會成功。來吧,一線希望總比毫無希望強。”
“慢着,”寶綺思說,“我的確偵測到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崔維茲問。
“一個心靈。”
“有智慧嗎?”
“有,可是我想智慧有限。不過,我感到最清楚的,卻是另一種訊息。”
“是什麼?”崔維茲再度壓制住不耐煩的情緒。
“恐懼!無法忍受的恐懼!”寶綺思細聲道。
53
崔維茲愁眉苦臉地四下張望。他雖然知道剛纔是從哪裡進來的,但他不會因此產生幻想,認爲他們有可能原路折回。畢竟,他對那些拐彎抹角的道路未曾留心。誰會想到他們竟然落到這個地步,不得不自行折返,只有明滅不定的幽暗光芒爲他們指路。
他說:“你認爲自己有辦法啓動那輛車嗎,寶綺思?”
寶綺思說:“我確定自己做得到,崔維茲,但那並不表示我會駕駛。”
裴洛拉特說:“我想班德是靠精神力量駕駛的。車子在行駛的時候,我沒看到他碰過任何東西。”
寶綺思溫柔地說:“沒錯,裴,他用的是精神力量,可是該如何使用精神力量呢?你當然會說是藉着操縱裝置,這點絕對沒錯,但我若不熟悉操縱裝置的使用方法,就根本毫無幫助,對不對?”
“你好歹試一試。”崔維茲說。
“如果要去試,我必須將全副心神放在它上面,這樣一來,我懷疑自己是否還能維持照明的燈光。即使我學會了如何操縱,在黑暗中這輛車子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想,看來我們必須徒步遊蕩了?”
“恐怕只好這樣了。”
崔維茲凝視着前方,除了他們近旁籠罩着幽暗的光芒,此外盡皆是厚實沉重的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
他說:“寶綺思,你還能感受到那個受驚的心靈嗎?”
“還可以。”
“你能不能分辨它在哪裡?能不能帶領我們到那裡去?”
“精神感應是直線行進的,幾乎不會被普通物質折射,所以我能判斷它是來自那個方向。”
她直指着黑漆漆的牆壁,繼續說:“但我們不能穿牆而過,最好的辦法就是沿着迴廊走,一路選擇感應變得愈來愈強的方向。簡單地說,我們得玩一玩‘跟着感覺走’的遊戲。”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裴洛拉特卻躊躇不前。“慢着,葛蘭,不論那是什麼東西,我們真想找到它嗎?如果它感到恐懼,或許我們同樣會有恐懼的理由。”
崔維茲不耐煩地搖了搖頭。“我們毫無選擇餘地,詹諾夫。不論它是否感到恐懼,總是一個心靈,它可能會願意指點我們——或者我們能設法叫它指點回到地面的途徑。”
“而我們就讓班德躺在這裡?”裴洛拉特語帶不安地說。
崔維茲抓住他的手肘。“來吧,詹諾夫,這點我們也沒有選擇。終究會有某個索拉利人重新啓動這個地方,然後某個機器人就會發現班德,會爲他料理後事——我希望是在我們安然離去之後。”
他讓寶綺思在前面帶路,不論走到哪裡,她身邊的燈光總是最亮。在每一個門口,以及迴廊的每個岔路,她都會停下腳步,試圖感知那股恐懼來自何方。有時她會在走進一扇門
或繞過某個彎路後,又重新折返,嘗試另一條路徑。崔維茲只能袖手旁觀,一點也幫不上忙。
每當寶綺思下定決心,堅決地朝某個方向前進時,她前方的燈光便會亮起來。崔維茲注意到,現在這些燈光似乎較爲明亮——可能是由於他的眼睛適應了昏暗的環境,也可能是寶綺思學會了如何更有效地轉換能量。有一次,遇到一根那種插入地底的金屬棒,她便將手放在上面,燈光的亮度立時顯著增強。她點了點頭,好像感到十分滿意。
沿途未見任何熟悉的事物,因此幾乎可以肯定,他們現在走過的地方,是這座曲折迂迴的地底宅邸另外一部分,他們進來的時候並未經過這裡。
崔維茲一路注意觀察,想要尋找陡然上升的迴廊,有時又將注意力轉向天花板,試圖找出活門的痕跡。結果他一直沒有任何發現,那受驚的心靈仍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他們走在寂靜中,唯一的聲音是自己的腳步聲;走在黑暗裡,唯一的光芒緊緊包圍他們身邊;走在死亡的幽谷內,唯一的活物就是他們自己。他們偶爾會發現一兩個朦朧的機器人身軀,在昏暗中或立或坐,個個一動不動。有一次,他們看到一個側臥的機器人,四肢擺出一種古怪的僵凝姿勢。崔維茲想,當電力消失時,它一定處於某種不平衡狀態,於是立刻倒了下來。不論班德是死是活,都無法影響重力的作用。也許在班德的廣大屬地各個角落,所有的機器人皆已停擺,或立或臥僵在原地,而在屬地的邊界,這種情形一定很快會被發現。
但也或許不會,他突然又這麼想。當索拉利的一分子即將由於衰老而死亡時,索拉利人應該通通知道,整個世界都會有所警覺,並且預先作好準備。然而,班德正處於盛年,他現在突然暴斃,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預兆。誰會知道?誰會預期這種結果?誰又會期待整個屬地停擺呢?
不對(崔維茲將樂觀與自我安慰拋在腦後,那會引誘自己變得太過自信,實在太危險了),班德屬地所有的活動皆已停止,索拉利人一定會注意到,然後就會立即採取行動。他們都對繼承屬地有極大的興趣,不會對他人的死亡置之不理。
裴洛拉特悶悶不樂地喃喃說道:“通風系統停止了。像這種位於地底的場所,一定得保持通風良好。原本有班德供應電力,但現在它已不再運轉。”
“沒關係,詹諾夫。”崔維茲說,“在這個空曠的地底世界中,還有足夠的空氣讓我們活好幾年。”
“我仍然悶得發慌,是心理上的難過。”
“拜託,詹諾夫,別染上了幽閉恐懼症。寶綺思,我們接近些了嗎?”
“近多了,崔維茲。”她答道,“感覺變強許多,我對它的位置也更清楚了。”
她邁出的腳步更爲堅定,在需要選擇方向時也不再那麼猶豫。
“那裡!那裡!”她說,“我強烈感覺到了。”
崔維茲不以爲然地說:“現在就連我也聽得到了。”
三個人停下腳步,自然而然屏住了氣息。他們可以聽到一陣輕柔的嗚咽,還夾雜着氣喘吁吁的啜泣。
他們循聲走進一個大房間,燈光亮起後,他們看到裡面滿是色彩繽紛的陳設,跟原先所見的房間都完全不同。
房間正中央有個機器人,它微彎着腰,伸出雙臂,像是正準備做個親暱的動作。不過,當然,它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機器人身後傳來一陣衣衫拍動的聲音。一隻睜得圓圓的眼睛畏畏縮縮地從後面探出來,那種令人心碎的啜泣聲則一直不斷。
崔維茲衝到機器人後面。只聽得一聲尖叫,一個矮小身形從另一側冒出來,隨即摔倒在地,躺在那裡用手矇住眼睛,兩腿胡亂猛踢,彷彿要逐退來自四面八方的威脅,同時繼續不斷尖叫,尖叫——
寶綺思說:“是個孩子!”這句話根本是多餘的。
54
崔維茲向後退了幾步,感到十分不解。一個孩子在這裡做什麼?班德對自己的絕對孤獨多麼自傲,而且還極力強調這一點。
面對曖昧不明之事,裴洛拉特比較不會訴諸理性分析。他立刻想到答案,脫口而出:“我想這就是繼承人。”
“是班德的孩子,”寶綺思表示同意,“可是太小了。我想他無法成爲繼承人,索拉利人得另外找人繼承。”
她凝視着這個孩子,但並非目不轉睛地瞪着他,而是用一種輕柔的、帶有催眠作用的目光。那孩子果然漸漸靜下來,他睜開雙眼,回望着寶綺思,原本的叫喊變成了偶爾一下的輕聲抽噎。
寶綺思發出一些具有安撫作用的聲音,雖然斷斷續續,沒有什麼意義,但目的只是要加強鎮定效果。她彷彿在用精神指尖,輕撫那孩子陌生的心靈,設法撫平其中紊亂不堪的情緒。
那孩子慢慢爬起來,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寶綺思。他搖搖晃晃地站了一會兒,突然衝向那個既無動作又沒聲音的機器人,緊緊抱着機器人粗壯的大腿,彷彿渴望從中得到一點安全感。
崔維茲說:“我猜那個機器人是他的——保姆,或說管理員。我猜索拉利人無法照顧另一個索拉利人,甚至無法照顧自己親生的孩子。”
裴洛拉特說:“我猜這孩子也是雌雄同體。”
“一定是。”崔維茲說。
寶綺思的心思仍然全放在那孩子身上。她慢慢向他走去,雙手斜舉,手掌朝着自己,彷彿強調並沒有抓住他的意圖。那孩子現在不哭了,看到寶綺思走過來,他把機器人抱得更緊。
寶綺思說:“來,孩子——溫暖。孩子——柔軟,溫暖,舒適,安全。孩子——安全——安全。”
她停了下來,頭也不回地壓低聲音說:“裴,用他的語言跟他講。告訴他我們都是機器人,因爲這裡停電,所以我們來照顧他。”
“機器人!”裴洛拉特嚇了一跳。
“我們必須這樣自我介紹。他不怕機器人,但他從未見過人類,也許甚至無法想象人類是什麼。”
裴洛拉特說:“我不知道能否想出正確的說法,也不知道‘機器人’的古語是什麼。”
“那就直接說‘機器人’吧,裴。如果不管用,就改說‘鐵打的東西’,反正儘量說就對了。”
裴洛拉特開始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着古銀河語。那孩子望着他,緊緊皺着眉頭,像是試圖瞭解他在說些什麼。
崔維茲說:“你在跟他溝通的時候,最好順便問問如何才能出去。”
寶綺思說:“不,暫時不要。先建立信心,再問問題。”
那孩子一面望着裴洛拉特,一面慢慢鬆開機器人。他說了幾句話,聲音高亢且有韻律。
裴洛拉特慌忙道:“他講得太快,我聽不懂。”
寶綺思說:“請他慢慢再講一遍。我在盡全力消除他的恐懼,讓他保持鎮靜。”
裴洛拉特又聽了一遍那孩子說的話,然後說:“我想他在問健比爲什麼不動了,健比一定就是這個機器人。”
“再確定一下,裴。”
裴洛拉特跟那孩子再談了幾句,又說:“沒錯,健比就是這個機器人,而這孩子管自己叫菲龍。”
“太好了!”寶綺思對那孩子微微一笑,那是個燦爛而開心的笑容。她伸手指指他,然後說:“菲龍,乖菲龍,勇敢的菲龍。”又將一隻手放在自己胸前,“寶綺思。”
那孩子也露出微笑,當他展現笑容時,看起來非常討人喜歡。“寶綺思。”他說,其中那個“思”的發音有點不正確。
崔維茲說:“寶綺思,如果你能啓動這個叫健比的機器人,它也許能告訴我們一些我們想知道的事。裴洛拉特可以跟它溝通,不會比跟這孩子溝通更困難。”
“不行,”寶綺思說,“那樣會出問題。這個機器人的首要任務是保護這孩子,如果它啓動後,立即發覺我們這幾個陌生的人類,它或許會立即攻擊我們,因爲這裡不該有任何陌生人。到時我若被迫令它停擺,它就無法提供我們任何訊息,而這孩子,看到心目中唯一的親人再度停擺。唉,我就是不要那麼做。”
“可是我們都聽說過,”裴洛拉特柔聲道,“機器人一律不能傷害人類。”
“我們的確聽說過,”寶綺思說,“可是沒有人告訴我們,這些索拉利人設計的是何種機器人。即使這個機器人設計成不能傷害人類,它也必須作出抉擇。一邊是它的孩子,或說幾乎是它的孩子;另一邊卻是三個陌生物件,它也許根本認不出我們是人類,只會把我們當成非法闖入者。它自然會選擇保護孩子,而對我們發動攻擊。”
她再度轉身面對那孩子。“菲龍,”她說,“寶綺思,”她指了指自己,接着又指向其他兩人,“裴,崔。”
“裴,崔。”孩子乖順地跟着說。
她向那孩子走近些,雙手慢慢接近他。他一面望着她,一面向後退了一步。
“冷靜,菲龍。”寶綺思說,“乖乖,菲龍。摸摸,菲龍。好乖,菲龍。”
他向她走近一步,寶綺思鬆了一口氣。“乖,菲龍。”
她摸了摸菲龍**在外的臂膀,他跟他的單親一樣,只穿了一件長袍,前胸敞開,下面繫着一條腰布。她只輕輕摸了一下,就趕緊移開手,等了一會兒,纔將手放回他的手臂上,輕柔地撫摸着。
在寶綺思心靈的強力鎮靜作用下,那孩子微微閉上眼睛。
寶綺思的雙手慢慢往上移,動作很輕,幾乎沒有觸摸到他的肌膚。她兩隻手一路摸到孩子的肩膀、頸部、耳朵,最後伸進棕色長髮中,來到雙耳後方偏上的部位。
她隨即放下雙手,說道:“轉換葉突還小,頭蓋骨尚未發育完全。目前那裡只有一層硬質皮膚,等到葉突長成後,它會向外鼓脹,被頭蓋骨圍起來。這就代表說,如今他還無法控制這塊屬地,甚至無法啓動屬於他的機器人——問問他幾歲了,裴。”
經過一番交談後,裴洛拉特說:“他今年十四歲,如果我沒弄錯的話。”
崔維茲說:“他看起來比較像十一歲。”
寶綺思說:“這個世界所採用的年,長度也許和銀河標準年不盡相同。此外,據說太空族擁有倍增的壽命,如果索拉利人跟其他太空族一樣,他們或許也延長了發育期,總之我們不能以年齡爲準。”
崔維茲不耐煩地咂咂舌頭。“別再討論人類學了,我們必須趕快到達地面。我們溝通的對象是個孩子,所以我們可能只是在浪費時間。他也許不知道通往地面的途徑,也可能從來沒有到過地面。”
寶綺思說:“裴!”
裴洛拉特明白她的意思,馬上又跟菲龍討論起來,這次花的時間比前幾次都要長。
最後他終於說:“這孩子知道什麼是太陽,他說自己曾看到過。我想他也見過樹木,但他的反應好像不確定那個詞彙的意義,至少不確定我所用的那個詞彙……”
“好了,詹諾夫,”崔維茲說,“拜託言歸正傳吧。”
“我告訴菲龍,如果他能帶我們到地面去,我們也許就有辦法啓動那個機器人。事實上,我說的是我們‘就會’啓動那個機器人。你認爲我們可能做得到嗎?”
崔維茲說:“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操心,他有沒有說願意爲我們帶路?”
“有。可是我剛纔想,如果我作出承諾,你也知道,這孩子就會更熱心。我認爲,我們在冒着令他失望的危險……”
“走吧,”崔維茲說,“我們立刻出發。如果我們困在地底,所有的事情都是紙上談兵。”
裴洛拉特又對那孩子說了幾句話,那孩子便開始向前走,不久他又停下腳步,回頭望着寶綺思。
寶綺思伸出手來,兩人便手牽着手一起走。
“我是他的新機器人。”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好像相當滿意。”崔維茲說。
菲龍一路蹦蹦跳跳,崔維茲心中突然閃過一個疑問,他現在這麼開心,只是寶綺思費盡心血的結果嗎?或是除此之外,又加上他有機會再度去地面玩耍,還得到三個新的機器人,所以纔會這樣興奮?或者,他變得如此興高采烈,是因爲想到保姆健比會活過來?這都沒什麼關係,只要這孩子肯帶路就行。
孩子的步伐似乎沒有任何遲疑,每當遇到岔路,他都毫不猶豫便做出選擇。他真的知道自己走向哪裡嗎?或者這只是小孩子無意義的行動?他只是在玩遊戲,根本沒有明確的目的地?
可是,從變得稍微沉重的腳步,崔維茲意識到自己正在上坡。而那個孩子,則一面信心十足地蹦蹦跳跳,一面指着前方,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崔維茲望向裴洛拉特,裴洛拉特清了清喉嚨,然後說:“我想,他說的是‘門口’。”
“我希望你所想的正確無誤。”崔維茲說。
此時孩子掙脫了寶綺思的手,飛快向前奔去。不久,他伸手指着某處地板,那裡的顏色似乎比周圍深。他踏上那塊地板,原地跳了幾下,然後轉過頭來,露出明顯的沮喪表情,又用尖銳的聲音說了一大串。
寶綺思做個鬼臉。“我得負責供應電力,這會令我筋疲力盡。”
她的臉微微轉紅,燈光則變暗了點,但菲龍面前的一扇門卻打了開,他立刻發出女高音般的歡呼。
那孩子衝出門外,兩位男士緊跟在後。寶綺思是最後一個出來的,當那扇門快要關上的時候,她回頭望了望,裡面已經一片漆黑。然後她停下腳步,稍微喘了一口氣,看來相當疲倦。
“好啦,”裴洛拉特說:“我們出來了,太空艇在哪裡?”
現在他們全部來到戶外,沐浴在仍算明亮的夕陽下。
崔維茲喃喃說道:“我覺得好像在那個方向。”
“我也這麼覺得,”寶綺思說,“我們走吧。”她說完就伸手去牽菲龍。
除了風聲,以及一些動物的叫聲與走動聲之外,四周可謂一片靜寂。他們在途中遇到一個機器人,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棵樹旁邊,手中抱着一個功用不明的物體。
裴洛拉特顯然是出於好奇,朝那個方向邁出一步,崔維
茲卻趕緊說:“不關我們的事,詹諾夫,繼續走。”
不久,他們又遠遠看到另一個機器人癱在地上。
崔維茲說:“我想方圓百公里內,一定到處是放倒的機器人。”然後他又得意洋洋地說:“啊,太空艇在那裡。”
他們馬上加快腳步,突然間卻又停了下來。菲龍扯着喉嚨發出興奮的尖叫。
太空艇附近,停着一艘顯得相當原始的航空器,它的旋翼看來不但浪費能量,而且十分脆弱。在那具航空器旁邊,介於他們四人與太空艇之間,站着四個狀似人類的身形。
“太遲了,”崔維茲說,“我們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怎麼辦?”
裴洛拉特以困惑的口吻說:“四個索拉利人?這不可能。他們當然不會做這樣的實質接觸,你想這些是全息影像嗎?”
“它們是百分之百的實體,”寶綺思說,“這點我能肯定,但它們並不是索拉利人。這些心靈我絕不會弄錯,它們是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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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麼,”崔維茲帶着倦意說,“前進!”他繼續以沉着的步伐向太空艇走去,其他三人跟在他後面。
裴洛拉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打算怎麼辦?”
“它們若是機器人,就必須服從命令。”
那幾個機器人正在等候他們四人。走近之後,崔維茲開始仔細打量它們。
沒錯,它們一定是機器人。它們的臉部看來彷彿有皮有肉,但是毫無表情,顯得相當詭異。它們都穿着制服,除了臉部之外,沒有暴露一平方釐米的肌膚,連雙手都戴着不透明的薄手套。
崔維茲隨便做了一個手勢,那是個明確而直接的身體語言,意思是要它們讓開。
那些機器人並沒有動。
崔維茲低聲對裴洛拉特說:“講出我的意思來,詹諾夫,語氣要堅決。”
裴洛拉特清了清喉嚨,以很不自然的男中音慢慢地說,同時也像崔維茲那樣,揮手錶示要它們讓開。然後,其中一個似乎高一點的機器人,以冰冷而犀利的聲音答了幾句。
裴洛拉特轉頭對崔維茲說:“我想,它說我們是外星人士。”
“告訴它說我們是人類,它必須服從我們。”
此時那機器人再度開口,說的是口音奇特但不難懂的銀河標準語。“我瞭解你的話,外星人士。我會說銀河標準語,我們是守護機器人。”
“那麼,你聽到我剛纔說的話了,我們是人類,你們必須服從我們。”
“外星人士,我們的程序只讓我們服從地主的命令,而你們既不是地主又不是索拉利人。班德地主對常規接觸未作迴應,因此我們前來進行實地調查,這是我們的職責。我們發現了一艘並非索拉利出廠的太空船,還有幾個外星人士,而班德的機器人則全部停擺。班德地主在哪裡?”
崔維茲搖了搖頭,以緩慢而清晰的聲音說:“我們完全不明白你說些什麼,我們船上的電腦出了點問題,將我們帶到這顆陌生的行星附近,這並不是我們的本意。我們登陸此地,是想找出目前的位置,卻發現所有的機器人都已停擺,我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解釋不可信。如果這塊屬地上所有的機器人都停擺,所有的電力通通消失,那麼班德地主一定死了。他剛好在你們着陸之際死亡,如果說只是巧合,那是不合邏輯的假設,其中一定有某種因果關係。”
崔維茲又說:“可是電力並沒有消失啊,你和其他幾個機器人都還能活動。”他這樣說只是爲了混淆視聽,以顯示他是個局外人,對這裡的狀況毫不知情,藉以洗脫自己的嫌疑。
那機器人說:“我們是守護機器人,我們不屬於任何地主,而是屬於整個世界。我們以核能爲動力,不受任何地主控制。我再問一遍,班德地主在哪裡?”
崔維茲四下看了看,裴洛拉特顯得憂心忡忡,寶綺思則緊抿嘴脣,但看來還算冷靜。菲龍全身發抖,好在寶綺思將手放到他肩上,他才變得堅強一點,臉上的恐懼也消失了。(寶綺思在設法令他鎮定嗎?)
那機器人說:“再問一次,這是最後一次,班德地主在哪裡?”
“我不知道。”崔維茲繃着臉說。
那機器人點了點頭,它的兩個同伴便迅速離去。然後它說:“我的守護者同僚將搜索這所宅邸,在此期間,你們將被留置此地接受盤問。把你佩掛在腰際兩側的東西交給我。”
崔維茲退了一步。“這些東西不會傷人。”
“別再亂動。我沒問它們會不會傷人,我要你把它們交出來。”
“不行。”
那機器人迅速向前邁出一步,猛然伸出手臂,崔維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機器人一隻手已搭上他的肩頭。那隻手用力收緊,同時向下猛壓,令崔維茲跪了下來。
那機器人又說:“交出來。”它伸出另一隻手。
“不。”崔維茲喘着氣說。
此時寶綺思衝過去,將手銃從皮套中掏出來。崔維茲遭到機器人鉗制,根本無法阻止她的行動。寶綺思將手銃遞給那機器人。“給你,守護者,”她說,“並請你稍等一下——這是另一件,現在放開我的同伴。”
那機器人握着兩件武器向後退去,崔維茲慢慢站起來,猛搓着左肩,臉孔痛苦地扭曲。
(菲龍開始輕聲抽噎,心慌意亂的裴洛拉特連忙將他抱起來,緊緊摟着他。)
寶綺思以極其憤怒的語氣,對崔維茲悄聲道:“你爲什麼要跟它鬥?它用兩根指頭就能把你捏死。”
崔維茲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你爲什麼不對付它?”
“我在試啊,但這需要時間。它的心靈沒有空隙,程序設計得精密無比,我根本找不到漏洞可鑽。我必須好好研究一下,你得設法拖延時間。”
“別研究它的心靈,把它摧毀就行了。”崔維茲說這句話時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寶綺思向那個機器人瞥了一眼,看到它正專注地研究那兩件武器,而留在它身邊的另一個機器人,則負責看守他們這些外星人士。對於崔維茲與寶綺思之間的耳語,它們兩個似乎都沒興趣。
寶綺思說:“不行,不能摧毀它。在先前那個世界,我們殺害過一隻狗,又傷了另一隻,而在這個世界,你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又很快瞥了一下那兩個守護機器人,“蓋婭從不無故屠殺生靈,我需要時間來和平解決。”
她後退了幾步,雙眼緊盯着那個機器人。
那機器人說:“這兩件是武器。”
“不是。”崔維茲說。
“是的,”寶綺思說,“不過它們現在失效了,它們的能量已經被抽光。”
“真是這樣嗎?你們爲何要攜帶能量被抽光的武器?也許它們還有些能量。”那機器人抓起其中一件,將拇指放在正確的位置上,“是這樣啓動的嗎?”
“沒錯。”寶綺思說,“假如它還存着能量,你用力一壓,它就會被啓動——但是它沒有能量。”
“確定嗎?”那機器人將武器對準崔維茲,“你還敢說如果我啓動,它不會生效?”
“它不會生效。”寶綺思說。
崔維茲僵在那裡,連話都講不清楚。在班德將手銃中的能量抽光後,他曾試過一次,證實它已經完全失效。可是那機器人拿的是神經鞭,崔維茲並未測試過。
即使神經鞭殘存一點點能量,也足以刺激痛覺神經,而崔維茲將產生的感覺,會讓剛纔那一抓好像親暱的愛撫。
在“艦隊學院”受訓時,崔維茲跟每個學員一樣,曾被迫接受神經鞭的輕微一擊。那只是要讓他們嚐嚐滋味,崔維茲覺得一次就綽綽有餘。
那機器人啓動了武器,一時之間,崔維茲吃力地咬緊牙關,然後又慢慢放鬆——神經鞭的能量也全被抽光了。
那機器人瞪了崔維茲一眼,再將兩件武器丟到一旁。“這些武器怎麼會被抽光能量?”它質問道,“如果它們失效了,你爲什麼還要帶在身上?”
崔維茲說:“我習慣了這個重量,即使能量沒了,我仍然會隨身攜帶。”
那機器人說:“這樣講根本沒道理,你們都被捕了。你們將接受進一步的盤問,而如果地主們作出決定,你們就會被停擺。怎樣打開這艘太空船?我們必須進去搜查。”
“那樣做沒什麼用的。”崔維茲說,“你不瞭解它的構造。”
“即使我不懂,地主們也會懂得。”
“他們也不會了解。”
“那麼你就得解釋清楚,讓他們能夠了解。”
“我不會那樣做。”
“那麼你就會被停擺。”
“我停擺了,你就得不到任何解釋。不過我想,即使作出解釋,我一樣會被停擺。”
寶綺思喃喃地說:“繼續下去,我逐漸解開它腦部的運作奧秘了。”
那機器人並未理會寶綺思。(是她造成的結果嗎?崔維茲這麼想,而且極度希望真是這樣。)
那機器人將注意力牢牢罩在崔維茲身上。“如果你製造麻煩,我們將令你部分停擺。我們會損壞你,然後你就會把我們想知道的告訴我們。”
裴洛拉特突然喊道:“慢着,你不能這麼做。守護者,你不能這麼做。”聲音聽來好像他被掐住了脖子。
“我接受了詳盡的指令,”那機器人以平靜的語氣說,“我可以這樣做。我會盡量減少損壞的程度,只要能問出答案就好。”
“可是你不能這麼做,絕對不能。我是外星人士,我的兩個同伴也一樣。可是這孩子,”裴洛拉特看了看仍抱在手中的菲龍,“是個索拉利人。他會告訴你該做些什麼,你必須服從他。”
菲龍張大眼睛望着裴洛拉特,但是眼神似乎很空洞。
寶綺思拼命搖頭,可是裴洛拉特望着她,現出一副不解的神情。
那機器人的目光在菲龍身上停了一下,然後它說:“這個兒童一點都不重要,他沒有轉換葉突。”
“他尚未擁有發育完成的轉換葉突,”裴洛拉特喘着氣說,“但他將來總會有的,他是個索拉利兒童。”
“他是個兒童,但他沒有發育完成的轉換葉突,所以不能算是索拉利人。我沒有必要聽從他的命令,也沒有必要保護他。”
“但他是班德地主唯一的子嗣。”
“是嗎?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就像過度興奮時一樣,裴洛拉特又結巴了。“怎……怎麼會有其他小孩在這塊屬地上?”
“你怎麼知道不會另有十幾個?”
“你看到其他小孩了嗎?”
“現在是我在發問。”
此時,另一個機器人拍拍那機器人的手臂,轉移了它的注意力。剛纔被派去搜索宅邸的兩個機器人,現在正快步跑回來,然而腳步有些踉蹌。
突然間一片鴉雀無聲,直到它們來到近前,其中一個才以索拉利語開始說話。它一番話講完之後,四個機器人似乎都失去了彈性。一時之間,它們顯得萎靡不振,像是泄了氣一樣。
裴洛拉特說:“它們找到班德了。”崔維茲根本來不及揮手阻止他。
那機器人慢慢轉過身來,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班德地主死了。可是你們剛纔那句話告訴我們,你們已經知曉這件事實。怎麼會這樣呢?”
“我怎麼知道?”崔維茲兇巴巴地說。
“你們知道他死了,你們知道在裡面能找到他的屍體。除非你們曾經到過那裡,除非就是你們結束了他的生命,否則你們怎能知道?”那機器人的發音漸漸恢復正常,表示它已經消化了這個震撼,變得比較可以承受了。
此時崔維茲說:“我們怎能殺死班德?他擁有轉換葉突,能在瞬間將我們摧毀。”
“你怎知道轉換葉突能做和不能做些什麼?”
“你剛纔提到了轉換葉突。”
“我只不過提到而已,並沒有描述它的特性或功能。”
“我們從一場夢中得知的。”
“這個答案並不可信。”
崔維茲說:“你假設我們導致班德死亡,這同樣不可信。”
裴洛拉特補充道:“而且無論如何,班德地主若是死了,這塊屬地現在就由菲龍地主控制。地主在這裡,你們必須服從他。”
“我解釋過了,”那機器人說,“轉換葉突尚未發育完成的兒童,不能算是索拉利人,因此他不能成爲繼承人。我們報告了這個壞消息之後,另一個年齡適當的繼承人會盡快飛來。”
“菲龍地主又怎麼辦?”щщщ✿тtkan✿¢Ο
“根本沒有所謂的菲龍地主。他只是個兒童,而我們的兒童過剩,他會被銷燬。”
寶綺思激動地說:“你不敢。他好歹是個孩子!”
“並不一定由我執行這個行動,”那機器人說,“而且絕非由我作成決定,這要由所有的地主達成共識。然而,在兒童過剩時期,我很清楚他們的決定會是什麼。”
“不行,我說不行。”
“不會有任何痛苦的。但另一艘航具就快到了,當務之急是進入原先的班德宅邸,召開一次全息審議會,以便產生繼承人,並決定怎樣處置你們。把那個兒童交給我。”
寶綺思從裴洛拉特懷中,將陷入半昏迷的菲龍一把搶過來。她緊緊抱着他,試圖用肩膀支撐他的重量,並且說:“不準碰這孩子。”
那機器人再度猛然伸出手臂,同時邁出腳步,想要抓走菲龍。但在它展開行動之前,寶綺思早已迅速閃到一側。然而機器人卻繼續前進,彷彿寶綺思仍站在原地。接着,它全身僵硬地向前栽倒,以雙腳腳尖爲樞軸,直挺挺撲向地面。其他三個機器人則站在原處靜止不動,眼神一律渙散無光。
寶綺思開始哭泣,還帶着幾分憤怒。“我幾乎找到了適當的控制法,它卻不給我最後一點時間。我沒有選擇餘地,只好先下手爲強,現在這四個都停擺了。趁着援軍尚未降落,我們趕緊上太空艇吧。我現在身心俱疲,再也無法對付其他機器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