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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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崔維茲似乎陷入沉思,寶綺思則將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
只有裴洛拉特看來很想說話,他指出,這個世界如果真是奧羅拉,而且的確是第一個殖民世界,它就應該與地球相當接近。
“也許值得在附近星空做一次地毯式搜索。”他說,“頂多是往返幾百顆恆星而已。”
崔維茲低聲答道,漫無目標的尋找是下下之策,即使找到了地球的位置,他也要先儘量蒐集相關資料,然後纔會試圖接近。他的回答僅止於此,裴洛拉特顯然被潑了一盆冷水,只好漸漸閉上嘴巴。
晚餐後,崔維茲仍不主動說一句話。裴洛拉特試探性地問:“我們要留在這裡嗎,葛蘭?”
“總得過一夜。”崔維茲說,“我需要多考慮一下。”
“這樣安全嗎?”
“除非附近還有比野狗更兇的東西,”崔維茲說,“否則我們在太空艇中相當安全。”
裴洛拉特說:“如果附近真有比野狗更兇的東西,最快需要多少時間才能起飛?”
崔維茲說:“目前電腦處於發射警戒的狀態,我想我們在兩三分鐘內即可起飛。而且若有任何意外事故發生,電腦會很有效率地警告我們,所以我建議大家都睡一覺。明天早上,我會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說得倒容易,崔維茲在黑暗中張大眼睛時,心裡這麼想。他現在蜷縮成一團,只脫下了外套,就這麼躺在電腦室的地板上。這樣實在很不舒服,但他可以肯定,此時他的牀鋪也無法助他入眠。而待在這裡,萬一電腦發出警告訊號,他至少能立即採取行動。
然後他聽到一陣腳步聲,便自然而然坐了起來,腦袋一不小心撞到了桌緣。雖然不至於受傷,卻足以令他愁眉苦臉,忍不住揉了半天。
“詹諾夫?”他以含糊的聲音問道,同時眼淚奪眶而出。
“不,是寶綺思。”
崔維茲一隻手伸出桌緣,與電腦稍微接觸了一下,室內隨即充滿柔和的光芒。他立刻看到寶綺思站在面前,穿着一件淡粉紅色的纏身袍。
崔維茲說:“什麼事?”
“我到你的寢艙找你,你不在那兒。然而,我絕不會認錯你的神經活動,於是一直跟到這裡,而你顯然還沒睡着,所以我就走進來了。”
“好吧,但你要做什麼呢?”
她靠着艙壁坐下,雙膝併攏,將下巴擱在膝頭上。“別擔心,我並非企圖奪走你所剩無幾的童貞。”
“我沒有這種幻想。”崔維茲反脣相譏,“你怎麼沒睡覺?你比我們更需要睡眠。”
“相信我,”她用一種低沉而真誠的語調說,“野狗帶來的這段插曲,實在令人筋疲力盡。”
“這點我相信。”
“可是我得趁裴睡覺的時候,來跟你談一談。”
“談什麼?”
寶綺思說:“他跟你提到機器人的時候,你說那就足以改變一切,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崔維茲說:“你自己難道看不出來嗎?我們總共有三組座標,代表三個禁忌世界。我打算三個都探訪一番,以便對地球儘量多作了解,然後才準備向地球進軍。”
他側身向她稍微靠過去,以便將聲音壓得更低,卻又猛然退回來。“聽着,我不希望詹諾夫進來這裡找我們,我不知道他心裡會怎麼想。”
“不大可能。他正在睡覺,我又將他的睡意加強了一點,如果他睡不穩當,我會知道的。繼續吧,三個世界你都打算探訪,所以什麼改變了呢?”
“我並未計劃在任何世界浪費不必要的時間,如果這個世界,奧羅拉,已經兩萬年沒有人類居住,就很難令人相信會有什麼有價值的資料留下來。我不想花上幾周甚至幾個月,趴在行星表面徒勞無功地摸索,還得擊退野狗、野貓、野牛,或者任何變得狂野危險的動物,只因爲可能在塵土、鐵鏽、腐物中找到一片殘存的參考資料。也許在另外一兩個禁忌世界上,會有活生生的人類和完好如初的圖書館,所以我本來打算立刻離開這個世界。假使我那樣做了,我們現在已經置身太空,正在安穩地呼呼大睡。”
“可是?”
“可是,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運作中的機器人,它們就可能擁有我們所需要的重要資料。和人類比起來,跟它們打交道會比較安全,因爲我聽說,它們必須服從命令,而且不能傷害人類。”
“所以你改變計劃,你準備花時間在這個世界上尋找機器人?”
“我並不想這麼做,寶綺思。我總以爲在缺乏維修的狀況下,機器人無法維持兩萬年的壽命。不過,既然你們碰到了一個仍有些微活動跡象的機器人,顯然代表我以常識對它們所做的猜測並不可靠。我不能懵懵懂懂地領導大家行動。機器人也許比我想象中更耐用,或者具有某種自我維修的能力。”
寶綺思道:“聽我說,崔維茲,並且請你務必保密。”
“保密?”崔維茲相當驚訝,連音量都提高了,“對誰保密?”
“噓!當然是對裴。聽好,你不必改變計劃,你原先的想法是對的。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仍在運作的機器人,我什麼也沒偵測到。”
“你偵測到了那個機器人啊,有一個就等於……”
“我沒偵測到什麼,它沒有在運作,早就不再運作了。”
“可是你說……”
“我知道我說過什麼。裴認爲他看到了動作,聽到了聲音。裴是個天真浪漫的人,他一輩子的工作就是蒐集資料。可是想在學術界揚名立萬,那種做法是難上加難,所以他深切渴望有個屬於自己的重大成就。奧羅拉這個名字確實是他發現的,你難以想象他因此有多快樂,所以他拼命想要作出更多的發現。”
崔維茲說:“你是在告訴我,他太希望能有所發現,因此自以爲遇到一個運作中的機器人,事實上根本沒這回事?”
“他遇到的只是一塊鐵鏽,它所擁有的意識,不會比它下面那塊岩石更多。”
“可是你支持他的說法。”
“我不忍心奪走他的幻象,他對我是那麼重要。”
崔維茲盯着她足有一分鐘之久,然後才說:“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爲什麼他對你那麼重要?我想知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對你來說,他一定像個糟老頭子,毫無浪漫氣息可言。他又是個孤立體,而你一向鄙視孤立體。你既年輕又漂亮,而蓋婭一定有些部分是生龍活虎、英俊瀟灑的年輕男性胴體,你若是跟他們在一起,肉體關係能借着蓋婭的共鳴而達到歡樂的頂峰。所以說,你究竟看上詹諾夫哪一點?”
寶綺思一本正經地望着崔維茲。“你難道不愛他嗎?”
崔維茲聳了聳肩,答道:“我對他很有好感,我想你可以說我愛他,以一種和**無關的方式。”
“你認識他沒多久,崔維茲,爲什麼會以一種和**無關的方式愛他?”
崔維茲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露出微笑。“他是這麼一個古怪的傢伙,我真心相信在他一生之中,從來沒有爲自己着想過。他奉命和我同行,於是他來了,沒有一點異議。他本來要我到川陀去,可是當我說要去蓋婭,他也沒有和我爭論。而現在,他又跟着我進行尋找地球的任務,雖然他明知十分危險。我絕對可以相信,萬一他必須爲我——或者爲別人——犧牲自己的生命,他也會願意的,而且不會有任何怨言。”
“你會願意爲他犧牲性命嗎,崔維茲?”
“假如沒有時間多作考慮,可能就會。倘若能有時間考慮,我便會猶豫,結果或許就會逃避,我並沒有他那麼‘善良’。正是因爲這樣,我纔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盡力保護他,讓他保有一顆善良的心。我不希望這個銀河把他教壞了,你瞭解嗎?而我特別要提防你——天曉得你看中他哪一點,一旦那點不再吸引你,你很可能就會把他甩掉,我一想到這件事便難以忍受。”
“沒錯,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想法。難道你未曾想到,裴在我眼中和在你眼中是一樣的——甚至我看得更透徹,因爲我能直接接觸他的心靈?我表現得像是想傷害他嗎?若非我不忍心傷害他,當他以爲看到一個運作中的機器人時,我會支持他的幻想嗎?崔維茲,你所謂的‘善良’我相當熟悉,因爲蓋婭每一部分都隨時願意爲整體犧牲,除此之外,我們不知道也不瞭解任何其他的行事原則。但我們那樣做並沒有放棄什麼,因爲每一部分都等於整體,雖然我並不指望你瞭解這一點。而裴卻不同——”
寶綺思不再望着崔維茲,彷彿在自言自語。“他是個孤立體。他之所以沒有私心私慾,並非由於他是某個大我的一部分,他沒有就是沒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可能失去所有的一切,卻不會得到任何好處,但他就是有那種胸襟。他令我感到慚愧,我是不怕有任何損失纔會如此大方,而他並未希望獲得任何利益,卻仍能保有那樣的胸襟。”
她又擡起頭來望着崔維茲,神情顯得極爲嚴肅。“你可知道你我相較之下,我對他的瞭解勝過你多少嗎?你認爲我會以任何方式傷害他嗎?”
崔維茲說:“寶綺思,今天稍早的時候,你曾說:‘來吧,我們做個朋友。’我的回答則是:‘隨你的便。’當時我的反應很勉強,因爲我想到你可能會傷害詹諾夫。現在,輪到我說了,來吧,寶綺思,我們做個朋友。你可以繼續指出蓋婭星系的優點,而我或許仍會拒絕接受,不過即使如此,縱然這樣,還是讓我們做個朋友吧。”說完他就伸出手來。
“沒問題,崔維茲。”她答道,兩人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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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維茲衝着自己默默一笑,那只是個內心的微笑,因爲他的嘴角沒有絲毫動作。
當初,他用電腦搜尋第一組座標所標示的恆星(並不肯定有沒有),裴洛拉特與寶綺思兩人專心地旁觀,並且提出許多問題。現在,他們卻待在寢艙裡睡大覺,或者至少是在休息,而將所有的工作留給崔維茲負責。
就某個角度而言,這點令他相當得意,因爲崔維茲覺得他們接受了一項事實,那就是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需要任何監督或鼓勵。這方面,崔維茲從第一站獲得了足夠的經驗,知道應該更加信賴電腦,並且感到即使它需要監督,自己也不必盯得那麼緊。
另一顆恆星出現了——明亮耀眼,銀河地圖中卻沒有記錄。相較於奧羅拉所環繞的恆星,這顆星要更爲明亮,而它在電腦中竟然沒有記錄,也就更加耐人尋味。
崔維茲不禁驚歎古代傳說的奇奧之處。在人類意識中,幾世紀也許會縮成一點點,甚至全然消失無蹤,許多文明則可能完全遭到遺忘。但在無數逝去的世紀、數不清的文明之中,仍然有一兩件事物完好流傳下來,例如那幾組座標便是。
不久之前,他曾對裴洛拉特提到這點。裴洛拉特立刻告訴他,這正是研究神話傳說如此迷人的原因。“訣竅在於,”裴洛拉特說,“找出或判定傳說中哪些成分代表史實和真相。這件事並不容易,不同的神話學家很可能會選取不同的成分,通常取決於何者剛好符合他們自己的詮釋。”
無論如何,丹尼亞多提供的三組座標之一,經過時間修正後,正好就是如今這顆恆星的位置。現在,崔維茲願意下極大的賭注,賭第三顆恆星同樣位於座標點上。果真如此的話,他願意進一步考慮禁忌世界共有五十個的傳說也是正確的(雖然那是個可疑的整數),而且,還會開始研究其他四十七個世界的位置。
不久,他發現了一個可住人世界——禁忌世界——圍繞着這顆恆星。這回,它的出現並未在崔維茲心中激起一絲漣漪,他本來就絕對肯定它會在那裡。他立刻駕駛遠星號進入它的低速軌道。
雲層還算稀疏,從太空中便能將地表看得足夠清楚。幾乎跟所有的可住人世界一樣,這也是個多水的世界,包括一個無間斷的熱帶海洋,以及兩個完整的極地冰洋。在上半球的中緯度地帶,有一塊長條狀的大陸,彎彎曲曲地環繞整個世界,其兩側有些海灣,造成幾個狹窄的地峽。在另一個半球的中緯度地帶,陸地分裂成三大部分,每一部分的南北寬度都超過了上半球的大陸。
崔維茲遺憾自己對氣候學所知不多,否則根據見到的景象,應該就能預測溫度與季節大致如何。一時之間,他起了一個頑皮的念頭,想要讓電腦解決這個疑問,問題在於氣候根本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
比這更重要許多倍的是,電腦又沒有偵測到源自科技的輻射。他
透過望遠鏡看下去,發現這顆行星並不顯得老舊,也沒有荒蕪的跡象。不斷後退的地表都是色調不一的綠地,不過日面並沒有都會區的跡象,夜面則見不到任何燈光。
這會不會是另一顆充滿各種生命、唯獨欠缺人類的行星?
於是,他敲了敲另一間寢艙的門。
“寶綺思?”他輕聲喊道,接着又敲了一下。
寢艙裡傳來一陣沙沙聲,以及寶綺思的聲音:“什麼事?”
“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需要你幫忙。”
“請等一會兒,我現在的樣子不太方便見人。”
當她終於現身的時候,看起來絕不比過去任何一次遜色。崔維茲卻感到一陣惱怒,因爲他根本沒必要等這一會兒,她看起來像什麼樣子,對他而言毫無差別。不過他們既然已經是朋友了,他只好將惱怒的情緒壓抑下來。
她面帶微笑,以十分愉快的語調說:“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崔維茲?”
崔維茲向顯像屏幕揮了揮手。“你可以看到,從我們正在通過的地表看來,這個世界百分之百健康,陸上佈滿相當厚實的植被。然而,黑夜地區沒有燈光,也沒有任何科技性輻射。請你仔細傾聽,然後告訴我是否有任何動物生命。在某個地點,我想我看得到一羣吃草的動物,但我不敢肯定。或許是我拼命想要看到什麼,因而產生一種幻覺。”
於是寶綺思開始“傾聽”,至少,她臉上出現了一種特殊的專注神情。“喔,沒錯,動物生命很豐富。”
“哺乳動物嗎?”
“一定是。”
“人類嗎?”
現在她似乎更加集中注意力,整整一分鐘過去了,然後又過了一分鐘,她才終於鬆弛下來。“我無法分辨得很清楚,每隔一陣子,我似乎就偵測到一絲飄忽的智慧,強度足以代表人類。但它實在太微弱,而且忽隱忽現,或許因爲我也拼命想要感測到什麼,因而產生一種幻覺。你知道嗎……”
她突然陷入沉思,崔維茲催促道:“怎麼樣?”
她又說:“事實上,我好像偵測到了別的東西。那並非我所熟悉的任何事物,但我不相信它會不是……”
她開始更聚精會神地“傾聽”,整張臉再度繃緊。
“怎麼樣?”崔維茲又問。
她鬆了一口氣。“除了機器人,我不相信有其他的可能。”
“機器人!”
“是的,而我既然偵測到它們,當然應該也能偵測到人類,可是沒有。”
“機器人!”崔維茲皺着眉頭重複了一遍。
“是的,”寶綺思說,“而且我還能斷定,數量相當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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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聽到後,也說了一聲“機器人!”而且跟崔維茲剛纔的聲調幾乎一模一樣。然後他淡淡一笑,又說:“你對了,葛蘭,我不該懷疑你。”
“我不記得你何時懷疑過我,詹諾夫。”
“喔,老友,當時我認爲不該表現出來。我只是在想,在我心裡想,離開奧羅拉是個錯誤,因爲在那裡,我們有機會遇見一些存活的機器人。可是顯然你早就知道,這裡有更多的機器人。”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詹諾夫,我當初完全不知道,我只是想碰碰運氣。寶綺思告訴我,根據這些機器人的精神場判斷,它們似乎處於正常運作狀態,而我則覺得,倘若沒有人類照顧和維修,它們不可能處於良好的運作狀態。然而,她無法偵察到任何人類跡象,所以我們仍在繼續尋找。”
裴洛拉特若有所思地檢視着顯像屏幕。“似乎都是森林,對不對?”
“大部分都是森林,但有幾塊顯然是草原。問題是我看不到城市,黑夜地區也不見任何燈光,而且除了熱輻射,一直沒有其他輻射出現。”
“所以根本沒有人類?”
“我不敢說。寶綺思正在廚艙內設法集中精神。我已經替這顆行星定出一條本初子午線,這也就是說,電腦已經爲這顆行星畫出了經緯度。寶綺思手中握着一個小裝置,每當發覺機器人的精神活動似乎特別密集——我想對機器人不能用‘神經活動’——或者任何人類思想的微弱訊息,她就會按一下鈕。那個裝置聯到了電腦,電腦可以根據經緯度定出位置,然後我們就讓它從那些位置中,選取一個適宜的着陸地點。”
裴洛拉特顯得有些不安。“讓電腦作選擇,是明智的做法嗎?”
“有何不可,詹諾夫?它是一臺功能很強的電腦。此外,當你自己無從決定的時候,至少考慮一下電腦的選擇,又有什麼害處呢?”
裴洛拉特又快活起來。“這話有點道理,葛蘭。某些最古老的傳說,就提到了古人將立方體丟到地上來作決定。”
“哦?是怎麼做的?”
“立方體每一面刻有不同的決定:做、不做、或許、延後等等。立方體落地後,恰巧朝上的那一面所刻的字,就被視爲應當遵循的決定。有時他們也會用另一種方式,讓一個小球在有著許多凹槽的圓板上旋轉,每個槽內寫有不同的決定。小球最後停在哪個槽,就要遵循那個槽內所寫的決定。有些神話學家則認爲,這類活動其實是一種機率遊戲,並非用來決定命運,但是在我看來,兩者幾乎是同一回事。”
“就某方面而言,”崔維茲說,“我們這樣選擇着陸地點,就是在玩一種機率遊戲。”
寶綺思從廚艙中走了出來,剛好聽到最後一句話。她說:“並不是機率遊戲。我按了幾次‘可能’,還有一次絕對的‘確定’,而我們要去的,就是那個‘確定’地點。”
“爲什麼如此確定呢?”崔維茲問。
“我捕捉到一絲人類的思想,萬分肯定,絕對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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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剛纔一定下過雨,因爲草地很溼。天上的烏雲迅速掠過,顯出即將放晴的跡象。
遠星號在一座小樹林旁輕輕着陸(爲了預防野狗,崔維茲半開玩笑地想),四周看來像是一片牧地。剛纔,在視野較佳且較寬廣的高空,崔維茲好像看到一些果園與田地,而現在,眼前則出現了許多如假包換的草食動物。
不過,附近沒有任何建築物,也沒有任何物件是人工的。只有果園中排列整齊的果樹,以及將田地劃分得整整齊齊的界線,看來好像微波發電站一般人工化。
然而,這種程度的人工化,難道是機器人完成的?沒有任何人類參與嗎?
崔維茲默默繫上承裝武器的皮套,這一次,他確定兩種武器都在待發狀態,而且都充足了電。突然間,他接觸到寶綺思的目光,動作便暫停了。
她說:“請繼續。我認爲你絕對用不到,但我上次也是這麼認爲,不是嗎?”
崔維茲說:“你要不要帶武器,詹諾夫?”
裴洛拉特打了一個寒戰。“不,謝了。夾在你和寶綺思之間,你的有形防衛力量加上她的精神防衛力量,使我覺得根本沒有危險。我也知道躲在你們的庇護下很孬種,可是想到自己不需要使用武力,我感激都還來不及,也就不覺得羞愧了。”
崔維茲說:“我可以瞭解,但千萬別單獨行動。如果我和寶綺思分開,你得跟着我們其中一個,不可以由於好奇心作祟,自己跑到別處去。”
“你不必擔心,崔維茲,”寶綺思說,“我會好好留意。”
崔維茲第一個走出太空艇,外面正吹着輕快的風。雨後的氣溫帶着些微涼意,崔維茲卻感到十分宜人。相較之下,雨前的空氣有可能又溼又熱,令人很不舒服。
他吸了幾口氣,覺得十分訝異,這顆行星的氣味很不錯。他明白每顆行星都具有獨特的味道,總是使人感到陌生,而且通常都不好聞——也許正是因爲陌生的關係。陌生的氣味就不能令人愉快嗎?或是他們剛好趕對了季節,又正巧下過一場雨?不論原因爲何……
“出來吧,”他叫道,“外面相當舒適。”
裴洛拉特走出來,然後說:“嗯,舒適這個形容詞再恰當不過。你認爲這裡常年都有這種氣味嗎?”
“沒什麼差別,不到一小時,我們就會習慣這種香氣。鼻中的感受器飽和之後,就什麼也聞不到了。”
“真可惜。”裴洛拉特說。
“草地是溼的。”寶綺思似乎有點不以爲然。
“這有什麼不對?畢竟,蓋婭上也會下雨啊!”崔維茲說。此時,一道黃色陽光自雲縫灑下,想必不久之後,陽光會愈來愈強。
“沒錯,”寶綺思說,“但我們知道何時會下雨,我們有心理準備。”
“太糟了,”崔維茲說,“你們喪失了許多意外的驚奇。”
寶綺思答道:“你說得對,我會盡量不再那麼偏狹。”
裴洛拉特四下望了望,以失望的語氣說:“附近似乎什麼都沒有。”
“只是似乎而已,”寶綺思說,“它們正從小丘另一側走來。”然後她望向崔維茲,“你認爲我們該迎上去嗎?”
崔維茲搖了搖頭。“不,我們爲了跟它們見面,已經飛越許多秒差距,剩下的路程讓它們來走完,我們就在這裡等着。”
那組機器人的動向只有寶綺思能感知。在她所指的那個方向,小丘頂上突然出現一個人形,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我相信目前只有這幾個。”寶綺思說。
崔維茲好奇地凝視着,雖然他從未見過機器人,卻絲毫不懷疑它們的身份。它們擁有粗略的人形,像是印象派的雕塑,但外表看來並非明顯的金屬材質。這些機器人表面毫無光澤,給人一種柔軟的錯覺,彷彿包覆着一層絲絨。
但他又怎麼知道柔軟只是錯覺呢?看着這些以遲鈍的步伐慢慢接近的人形,崔維茲突然起了摸摸它們的衝動。假如此地果真是個禁忌世界,從來沒有船艦接近——這一定是事實,因爲它的太陽不在銀河地圖中——那麼遠星號與其上成員,就是這些機器人經驗之外的事物。可是它們的反應相當篤定,彷彿正在進行一樁例行公事。
崔維茲低聲說:“在這裡,我們也許能得到銀河其他各處得不到的情報。我們可以問它們地球相對這個世界的位置,假如它們知道,就會告訴我們。天曉得這些東西運作有多久了?它們也許會根據自身的記憶回答,想想看有多難得。”
“反之,”寶綺思說,“它們也可能最近纔出廠,因此一無所知。”
“或者也有可能,”裴洛拉特說,“它們雖然知道,但拒絕告訴我們。”
崔維茲說:“我猜它們不能拒絕,除非它們奉命不準告訴我們。可是在這顆行星上,絕不可能有人料到我們會來,誰又會下這種命令呢?”
到了距離他們大約三米的地方,三個機器人停了下來。它們沒說什麼,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崔維茲右手按在手銃上,目不轉睛地盯着機器人,並對寶綺思說:“你能不能判斷它們是否懷有敵意?”
“你應該考慮到一件事實,我對它們的精神運作一點也不熟悉,崔維茲,但我並未偵測到類似敵意的情緒。”
崔維茲的右手離開了銃柄,但仍然擺在附近。他舉起左手,掌心朝向機器人,希望它們認得出這是代表和平的手勢。他緩緩說道:“我向你們致意,我們以朋友的身份造訪這個世界。”
中間那個機器人迅速低下頭,像是勉強鞠了一躬。在一個樂觀者眼中,或許也會將它視爲代表和平的動作,接着它便開始答話。
崔維茲突然拉長了臉,顯得極爲驚訝。在溝通無礙的銀河系中,不會有人想到這麼基本的需要也可能出問題。然而,這個機器人說的並非銀河標準語,也不是任何相近的語言。事實上,崔維茲連一個字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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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的訝異與崔維茲不相上下,但他顯然還帶着一分驚喜。
“聽起來是不是很奇怪?”他說。
崔維茲轉頭望向他,用相當不客氣的口吻說:“不是奇怪,根本就是嘰哩呱啦。”
裴洛拉特說:“絕不是嘰哩呱啦,這也是銀河標準語,只不過非常古老。我能聽懂幾個字,如果寫出來的話,我也許可以輕易看懂,真正難解的是發音。”
“那麼,它說些什麼?”
“我想它在告訴你,它不瞭解你說什麼。”
寶綺思說:“我聽不懂它說什麼,但我感知的情緒是迷惑,這點剛好吻合。前提是,我要能信任自己對機器人情緒的分析——或者說,要真有機器人情緒這回事。”
裴洛拉特說了一些話,他說得非常慢,而且相當吃力。三
個機器人動作一致地迅速點了點頭。
“那是什麼意思?”崔維茲問。
裴洛拉特說:“我說我講得不好,但我願意嘗試,請它們多給我一點時間。天哪,老弟,這真是有趣得嚇人。”
“真是失望得嚇人。”崔維茲喃喃說道。
“你可知道,”裴洛拉特說,“銀河中每一顆住人行星,都會發展出別具一格的語文,所以銀河中總共有千萬種方言,有時相互之間幾乎無法溝通,但它們都統一在銀河標準語之下。假定這個世界已經孤立了兩萬年,它的語言應該和銀河其他各處愈離愈遠,逐漸演變成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但事實並非如此,或許是因爲這是個仰賴機器人的社會,而機器人聽得懂的語言,就是設定其程序所用的語言。長久以來,這個世界一直沒有重新設定機器人的程序,反倒是中止了語言的演化,所以我們現在聽到的,只是一種非常古老的銀河標準語罷了。”
“這是個很好的例子,”崔維茲道,“說明機器人化社會如何被迫停滯不前,因而開始衰退。”
“可是,我親愛的夥伴,”裴洛拉特抗議道,“保持一種語言幾乎長久不變,並不一定是衰退的徵候。這樣做其實有不少優點,能讓歷史文件在數世紀、數千年後仍然保有意義,歷史記錄的壽命和權威性便會相對增加。在銀河其他各處,哈里・謝頓時代的敕令所使用的語文,現在已經顯得頗有古風了。”
“你懂這種古銀河語嗎?”
“談不上懂,葛蘭。只是在研究古代神話傳說的過程中,我領略到了一點竅門。字彙並非全然不同,但是詞性變化卻不一樣,而且有些慣用語我們早已不再使用。此外,正如我剛纔所說,如今發音已經完全變了。我可以充當翻譯,可是無法做得很好。”
崔維茲心虛地吁了一口氣。“一點點好運,總算聊勝於無。繼續吧,詹諾夫。”
裴洛拉特轉向機器人,愣了一會兒,又轉過頭來望着崔維茲。“我該說些什麼?”
“我們單刀直入吧,問它們地球在哪裡。”
裴洛拉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同時誇張地比手畫腳。
那些機器人互相望了望,發出一些聲音來,然後中間那個對裴洛拉特說了幾句話。裴洛拉特一面回答,一面雙手向兩側伸展,像是在拉扯一條橡皮筋。那個機器人再度回答,它像裴洛拉特一樣謹慎,每個字都說得又慢又仔細。
裴洛拉特對崔維茲說:“我不確定有沒有把‘地球’的意思表達清楚。我猜它們認爲我指的是這顆行星上的某個地區,它們說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地區。”
“它們有沒有提到這顆行星的名字,詹諾夫?”
“它們提到的那個名字,我的最佳猜測是‘索拉利’三個字。”
“在你搜集到的傳說中,你聽說過嗎?”
“沒有,就和我從未聽過奧羅拉一樣。”
“好,問問它們在天上,在羣星之間,有沒有任何地方叫地球,你向上指一指。”
經過一番交談之後,裴洛拉特終於轉過身來說:“我唯一能從它們口中套出來的,葛蘭,就是天上沒有任何地方。”
寶綺思說:“問問那些機器人有多大年紀,或者應該說,它們已經運作多久了。”
“我不知道‘運作’該怎麼說。”裴洛拉特搖了搖頭,“事實上,我也不確定會不會說‘多大年紀’,我不是個很好的翻譯。”
“盡力而爲吧,親愛的裴。”寶綺思說。
又經過一番交談後,裴洛拉特說:“它們已經運作了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崔維茲不以爲然地喃喃說道,“它們比你大不了多少,寶綺思。”
寶綺思突然以高傲的語氣說:“事實上……”
“我知道,你是蓋婭,已經幾千幾萬歲了。無論如何,這些機器人自身經驗中並沒有地球,而且在它們的記憶庫中,顯然沒有任何對它們無用的資料,所以它們纔會對天文學一無所知。”
裴洛拉特說:“在這顆行星的其他地方,或許還有最早期的機器人。”
“我很懷疑,”崔維茲說,“不過還是問問它們吧,詹諾夫,只要你想得出該怎麼問。”
這次的問答是一段相當長的對話,最後裴洛拉特終於打住,他的臉漲得通紅,一副明顯受挫的神情。
“葛蘭,”他說,“它們想表達的,我有一部分聽不懂,但是根據我的猜測,較老的機器人都被用來當作勞工,所以什麼事也不知道。假使這個機器人是真人,我會說它在提到那些老機器人時,用的是輕蔑的口氣。這三個是管家機器人,它們自己這麼說的,而且在被其他機器人取代之前,它們是不會變老的。它們纔是真正有知識的一羣——這是它們的說法,不是我說的。”
“它們知道得也不多,”崔維茲咆哮道,“至少不知道我們想知道的事。”
“我現在後悔了,”裴洛拉特說,“我們不該那麼匆忙地離開奧羅拉。我們若能在那裡發現一個存活的機器人,它本身記憶中就會含有地球的資料。而我們一定會發現的,因爲我遇見的第一個就一息尚存。”
“只要它們的記憶完好無缺,詹諾夫,”崔維茲說,“我們隨時可以回到那裡。倘若我們必須回去,不論有沒有野狗羣,我們都一定會那麼做。可是,假如這些機器人只有二十幾歲,它們的製造者必定在附近,而那些製造者必定是人類,我這麼想。”他又轉向寶綺思,“你確定感測到……”
她卻舉起一隻手,制止他再說下去,臉上則露出緊張而專注的表情。“來了。”她低聲說。
崔維茲轉頭向小丘望去。從小丘背後出現、大步朝他們走來的,是個如假包換的人類身形。那人膚色蒼白,頭髮很長但顏色不深,頭部兩側微微鼓起。他面容嚴肅,但看來相當年輕,**在外的手臂與腿部都沒有什麼肌肉。
三個機器人讓出一條路,他走到它們之間,停下了腳步。
他以清晰而愉悅的聲音開始說話,用詞雖然古老,仍然算是銀河標準語,而且不難聽懂。
“歡迎,太空來的浪者。”他說,“你們跟我的機器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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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維茲並未露出欣喜之色,他傻傻地問道:“你會說銀河標準語?”
那索拉利人帶着冷笑說:“我又不是啞巴,爲何不會?”
“可是這些呢?”崔維茲朝機器人指了指。
“這些是機器人,它們跟我一樣,使用我們的語言。但我是索拉利人,我常收聽遠方世界的超空間通訊,因此學會了你們說話的方式,而我的先人也一樣。先人留下了描述這種語言的資料,可是我不斷聽到新的字彙和語法,每年都有些變化。你們銀河殖民者雖能定居各個世界,卻似乎無法將語文固定下來。我能瞭解你們的語言,爲何令你感到驚訝?”
“我不應該有這樣的反應,”崔維茲說,“我向你道歉。只是剛纔跟這些機器人幾乎說不通,我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能聽到銀河標準語。”
崔維茲開始打量這個索拉利人。他身上是一件輕薄的白袍,鬆垮地披在肩上,雙臂處有寬闊的開口。那白袍正面敞開,露出赤裸的胸膛與下方的纏腰布。他雙腳踩着一雙輕便的涼鞋,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裝束。
崔維茲突然想到,自己居然看不出這個索拉利人是男是女。此人的胸部無疑屬於男性,可是胸膛沒有胸毛,薄薄的腰布下也沒有任何隆起。
他轉過頭去,低聲對寶綺思說:“這個可能還是機器人,不過看起來非常像真人……”
“這是個人類心靈,並非屬於機器人。”寶綺思答道,嘴脣幾乎沒有動作。
那索拉利人說:“但你尚未回答我原先的問題,我願原諒你的疏失,將它諉諸你的驚訝。現在我再問一遍,你絕不能再不回答,你們跟我的機器人什麼?”
崔維茲說:“我們是旅人,想要打聽如何前往我們的目的地。我們請求你的機器人提供有用的資料,可是它們缺乏這方面的知識。”
“你們在尋找什麼資料?也許我可以幫忙。”
“我們在尋找地球的位置,你能不能告訴我們?”
那索拉利人揚起眉毛。“我本來還以爲,你們最感好奇的是我這個人。雖然你們沒有要求,我還是會提供這方面的資料。我是薩騰・班德,你們如今站在班德屬地上。向四面八方望去,極目所見都是我的屬地,而且一直延伸到你們目力不及的遠方。我不能說歡迎你們,因爲你們來到這裡,等於違反了一項承諾。兩萬年來,你們是第一批踏上索拉利的銀河殖民者。結果,你們來到此地的目的,只是爲了詢問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捷徑。在古老的時代,三位銀河殖民者,你們和你們的太空船一出現就會被摧毀。”
“以這種方式對待既無惡意又沒威脅的客人,實在太野蠻了。”崔維茲小心翼翼地說。
“我同意,不過一個擴張性社會的成員,一旦來到一個不具侵略性,而且維持靜止狀態的社會,就算只有初步的接觸,也充滿潛在的威脅。當我們畏懼這種威脅時,外人一到這裡,我們立即摧毀他們。既然我們已不再有畏懼的理由,你看得出來,我們現在願意談一談。”
崔維茲說:“我感謝你毫無保留地提供這些訊息,但你尚未回答我原先的問題。我再重複一遍,你能不能告訴我們地球的位置?”
“所謂的地球,我想你是指人類以及各式各樣動植物的發源地吧。”他優雅地揮動一隻手,彷彿指着周圍的萬事萬物。
“沒錯,我正是這個意思,班德先生。”
一個古怪的厭惡神情,突然掠過那索拉利人的臉孔。他說:“如果你必須使用稱謂,請別用任何含有性別的字眼,直接稱呼我班德吧。我既非男性亦非女性,我是全性。”
崔維茲點了點頭(他猜對了)。“就依你的意思,班德。那麼,我們大家的發源地,地球,究竟在哪裡?”
班德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算我知道,或者我找得出來,對你們也沒有用處,因爲地球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世界。啊,”他伸展開雙臂,“陽光的感覺真好。我不常到地面上來,太陽若不露臉,我是絕不會上來的。剛纔太陽還藏在雲裡的時候,我先派機器人迎接你們,等到雲朵飄走,我自己纔跟了出來。”
“爲什麼地球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世界?”崔維茲鍥而不捨地追問。他已經有心理準備,打算再聽一次有關放射性的傳說。
然而,班德卻不理會這個問題,或說隨隨便便丟在一旁。“說來話長。”他道,“你剛纔告訴我,你們到此地來並無任何惡意。”
“完全正確。”
“那麼你爲何武裝前來?”
“只是防患未然,我不知道會遇到些什麼。”
“沒關係,你的小小武器對我毫無威脅,我只是好奇罷了。有關你們的武器,以及似乎全然依賴武器所建立的野蠻歷史,我當然早就耳熟能詳。即便如此,我從未真正見過任何武器,我可以看看嗎?”
崔維茲往後退了一步。“恐怕不行,班德。”
班德似乎被逗樂了。“我問你只是出於禮貌,其實我根本不必問。”
他伸出一隻手來,與此同時,從崔維茲右側的皮套中,跳出了那柄手銃,而從他左側的皮套中,神經鞭也向上躥起。崔維茲想抓住那兩件武器,卻感到雙臂無法動彈,彷彿被極具韌性的繩索縛住。裴洛拉特與寶綺思也都企圖向前衝,可是顯然兩人同樣被制住了。
班德說:“別白費力氣,你們辦不到。”兩件武器飛到他手中,他翻來覆去仔細檢視了一番。“這一件,”他指着手銃說,“似乎是能產生高熱的微波束髮射器,能使任何含有水分的物體爆炸。另一件比較微妙,我必須承認,一時之間我還看不出它的用途。然而,既然你們並無惡意,又不打算帶來威脅,你們根本就不需要武器。我能將兩件武器中的能量都釋放出來,而我正在這麼做。這樣它們就不再具有殺傷力,除非你拿來當棍棒使用,不過充作那種用途,它們未免太不稱手了。”
那索拉利人鬆開手,兩件武器再度騰空,這次是向崔維茲飛去,各自不偏不倚落入皮套中。
崔維茲忽然感到束縛消失了,立刻拔出手銃,但根本是多此一舉。扳機鬆垮垮地垂下來,能量顯然全被抽光,而神經鞭的情形也完全一樣。
他擡頭望向班德,班德微笑着說:“你完全束手無策,外星人士。只要我高興,同樣可以輕而易舉摧毀你的太空船,當然還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