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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帝國7:基地與地球_第二篇 康普隆_第六章 地球的真面目

銀河帝國7:基地與地球_第二篇 康普隆_第六章 地球的真面目

22

崔維茲覺得像是吃了迷幻藥,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他身旁躺着運輸部長蜜特札・李札樂。她趴在牀上,頭轉向一側,張着嘴巴,不時發出清晰的鼾聲。知道她睡着了,崔維茲才放心一點。他希望她醒來之後,清清楚楚記得自己曾經睡了一覺。

崔維茲其實也困極欲眠,但他感到自己必須保持清醒,不能讓她醒來的時候,發現他正在呼呼大睡。這點相當重要,必須讓她瞭解,當她筋疲力盡、不省人事之際,他仍然精神飽滿。她會希望“基地浪子”一直保持生龍活虎的狀態,而此時此刻,最好不要令她失望。

就某方面而言,他做得很好。他猜對了,雖然李札樂魁梧強健、擁有極大權力、輕視她碰到過的所有康普隆男性,並且對於有關基地浪子性技巧的傳說(她從哪裡聽來的?崔維茲感到納悶)交雜着恐懼與神往,不過,她卻樂於被男人征服。這甚至可能是她長久以來的願望,只是她一直沒機會表達這種慾望與期待。

崔維茲的行動便是以這個猜測爲指導原則,結果很幸運,他發現自己猜對了(永遠正確的崔維茲,他自嘲地想)。如此不但取悅了這個女人,也讓崔維茲取得了主導權,將她的精力完全榨乾,自己卻沒有花太多氣力。

不過這也不容易,她擁有令人讚歎的胴體(她說自己四十六歲,卻絲毫不比二十五歲的運動員遜色),以及無窮無盡的精力——只有她那狂野的慾望才能將它揮霍殆盡。

事實上,若能將她馴服,教她懂得如何節制,並且在不斷的練習中(可是他撐得過來嗎?)讓她對自己的能力更有自知之明,而更重要的是,對他的能力也更加了解,那麼,這也許會是一件愉快……

鼾聲突然停止,她微微動了一下。他將右手放在她肩膀上輕輕撫摩,她的眼睛就張開了。崔維茲用手肘撐着身子,儘量使自己看起來毫無倦容且精力充沛。

“我很高興你睡着了,親愛的。”他說,“你實在需要休息。”

她睡眼惺忪地對他微微一笑,崔維茲突然有點不安,以爲她會提議再來雲雨一番。但她只是努力翻了個身,變得仰躺在牀上,然後用柔和而滿足的口吻說:“我一開始就沒看錯,你的確是個**高手。”

崔維茲儘量表現出謙遜的態度。“我應該更節制一點。”

“胡說,你做得恰到好處。我本來還在擔心,怕你一直保有**,精力都給那個年輕女子耗盡了。但你的表現使我相信事實並非如此,你說的都是實話,對不對?”

“我剛開始就表現得像個半飽的樣子嗎?”

“不,你一點都不像。”說完她就爆笑出來。

“你還想要用心靈探測器嗎?”

她又哈哈大笑。“你瘋啦?我現在還願意失去你嗎?”

“但你最好能暫時失去一下。”

“什麼?!”她皺起眉頭。

“如果我永遠待在這裡,親……親愛的,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然而,如果我能離去,繼續執行我的任務,我自然會經常回來向你報到,而我們自然會關起門來敘舊一番——況且我的任務極爲重要。”

她一面考慮,一面隨手搔了搔右臀。然後她說:“我想你說得對,我不喜歡這個提議,但是——我想你說得對。”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回來。”崔維茲說,“我不會那麼傻,忘記這裡有什麼在等我。”

她對他笑了笑,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又望着他的眼眸說:“你覺得快樂嗎,吾愛?”

“快樂得難以形容,親愛的。”

“但你是基地人,你正處於人生的黃金歲月,又剛好來自端點星,你一定慣於和具有各種技巧的各種女人……”

“我從未遇到任何一個——任何一個——有一分像你的女人。”崔維茲毫不費力就說得理直氣壯,畢竟這是百分之百的實話。

李札樂以得意的口吻道:“好吧,既然你這麼說。話說回來,你知道的,有道是積習難改,我想我不能沒有任何保證就輕易相信一個男人。你和你的朋友裴洛拉特,在我瞭解並批准你們的任務後,應該就能上路,繼續執行這項任務,但我要將那年輕女子留在這裡。她會受到很好的款待,你不用怕,但我相信裴洛拉特博士會想念她,所以他一定會要你經常返回康普隆,即使你對這項任務的狂熱,可能讓你想在外面逗留很久。”

“可是,李札樂,這是不可能的。”

“是嗎?”她的雙眼立刻透出懷疑的目光,“爲什麼不可能?你需要那個女的做什麼?”

“我跟你講過,不是爲了性,而我講的都是實話。她是裴洛拉特的,我對她沒興趣。何況,如果她想學你剛纔得意洋洋地擺出的那些招式,我確定她會立刻斷成兩截。”

李札樂差點笑起來,但她剋制住笑意,以嚴厲的口吻說:“那麼,如果她留在康普隆,對你又有什麼影響?”

“因爲她對我們的任務極爲重要,這就是我們必須要她同行的原因。”

“好吧,那麼,你們的任務到底是什麼?現在是你告訴我的時候了。”

崔維茲只遲疑了非常短的時間。如今必須實話實說,他根本編不出那麼有說服力的謊言。

“聽我說,”他道,“康普隆也許是個古老的世界,甚至是最古老的世界之一,但它絕不可能是最最古老的。人類這種生物並非發源此地,最早在這裡生存的人類,是從別的世界遷徙來的;但人類可能也不是從那裡發源,而是來自另一個更古老的世界。不過,這種回溯的過程終究有個盡頭,我們一定會回溯到最初的世界,也就是人類的發祥地。我要尋找的正是地球。”

蜜特札・李札樂突如其來的強烈反應令他嚇了一大跳。

躺在牀上的她,雙眼睜得老大,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身上每條肌肉似乎全都僵住,兩隻手臂硬邦邦地向上舉起,雙手食、中兩指交叉在一起。

“你說出了它的名字。”她嘶啞地悄聲道。

23

她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再望他一眼。她的雙臂慢慢垂下,兩腿移到牀沿,然後背對着他坐起來。崔維茲仍舊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曼恩・李・康普所說的一番話,此時在他腦際響起,當時,他們是在那個空洞的賽協爾旅遊中心裡面。他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當康普提到自己的祖星,也就是崔維茲如今立足之處,他是這麼說的:“他們對地球有着迷信式的恐懼,每當提到這個名字,他們都會舉起雙手,食指和中指交叉,藉此祛除黴運。”

事後纔想起這些話有什麼用!

“我應該怎麼說呢,蜜特札?”他喃喃問道。

她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朝一扇門大步走過去。她穿過之後,那扇門隨即關上,不一會兒,便有水聲從裡面傳出來。

現在的他全身赤裸,模樣狼狽,除了等待別無良策。他也想到是否應該跟她一起淋浴,卻很肯定最好別這樣做。但由於他覺得似乎被排拒在浴室之外,想洗澡的衝動反而立刻劇漲。

她終於走出來,開始默默挑選衣服。

他說:“你介不介意我——”

她什麼也沒說,崔維茲便將沉默解釋爲默許。他本想昂首闊步走進浴室,表現得像個健壯的男子漢,卻又覺得很彆扭,就好像小時候,他不守規矩惹母親生了氣,母親並不處罰他,只是不再跟他說話,令他感到極爲難過而沮喪。

進了那間四壁光滑的小浴室之後,他四下望了望,發現裡面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沒有。他又更加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仍舊什麼也找不到。

他把門打開,伸出頭來說:“我問你,怎樣才能開啓淋浴?”

她把體香劑(至少,崔維茲猜想它具有類似功效)放在一旁,大步走進浴室,依舊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舉起手來指了指。崔維茲的目光順着她的手指望去,這纔看到牆上有個淡粉紅色的圓點,顏色極淺,彷彿設計師不願爲了標示一個小小的功能,而破壞那種純白的美感。

崔維茲輕輕聳了聳肩,向那面牆湊過去,伸手碰觸那個圓點。想必那就是他該做的動作,因爲下一瞬間,大蓬細碎的水花便從四面八方襲來。他大口喘着氣,趕緊再碰一下那個圓點,水花立即停止。

他又打開門,知道自己看起來一定更加狼狽,因爲他全身抖得十分厲害,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他以嘶啞的聲音問道:“熱水怎麼開?”

現在她終於正眼瞧他,他滑稽的模樣顯然使她忘了憤怒(或是恐懼,或是任何困擾着她的情緒),因爲她先是吃吃竊笑,隨即又毫無預警地衝着他哈哈大笑。

“什麼熱水?”她說,“你以爲我們會把能源浪費在洗澡水上?你剛纔開的是暖和的溫水,已經除掉了寒氣,你還想要什麼?你這個溫室養大的端點星人!給我進去洗!”

崔維茲猶豫了一下子,不過只是一下子而已,因爲他顯然沒有其他選擇。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又碰了一下那個粉紅圓點,這次他已有心理準備,咬緊牙關忍受着冰冷的水花。溫水?他發現身上開始冒起肥皂泡沫,判斷現在是“洗滌週期”,想必不會持續太久,於是趕緊這裡搓搓,那裡搓搓,全身上下到處都搓了搓。

接下來是“沖洗週期”,啊,真暖和!嗯,也許並非真正暖和,只不過沒有先前那麼冷,但是對完全凍僵的身體而言,當然要算相當暖和。不久水花突然停了,當時他正想將水關掉,並納悶李札樂剛纔如何全身乾爽地走出來,因爲這裡絕對沒有毛巾或其他代用品。此時,突然出現一陣急速的氣流,若非各個方向風力相當,他一定馬上被吹得東倒西歪。

這是一股熱氣,幾乎可說太熱了。崔維茲想,那是因爲與熱水比較之下,加熱空氣所消耗的能源要少得多。熱氣很快將他身上的水珠蒸乾,幾分鐘後,他已經能幹爽地走出浴室,就像一輩子從未碰過水一樣。

李札樂似乎完全恢復了。“你覺得還好嗎?”

“相當好。”事實上,崔維茲覺得全身舒暢異常,“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洗冷水的心理準備,你沒告訴我……”

“溫室裡的花朵。”李札樂略帶輕蔑地說。

他借用了她的體香劑,然後開始穿衣服,這才發覺只有她有乾淨的內衣可換,自己卻沒有。他說:“我應該怎樣稱呼——那個世界?”

她說:“我們管它叫‘最古世界’。”

他說:“我又怎麼知道剛纔說的那個名字是禁忌?你告訴過我嗎?”

“你問過嗎?”

“我怎麼知道該問?”

“你現在知道了。”

“我一定會忘記。”

“你最好別忘。”

“這有什麼差別呢?”崔維茲覺得火氣來了,“只是一個名字,一些聲音罷了。”

李札樂以陰鬱的語氣說:“有些字眼是不能隨便說的,你會隨時隨地說出你知道的每個字眼嗎?”

“有些字眼的確很粗俗,有些不適於說出口,有些在特殊場合會傷人。我剛纔用的那個字眼,屬於哪一類?”

李札樂答道:“它是個可悲的字眼,是個嚴肅的字眼。它代表我們的祖先世界,而這個世界已不復存在。它很悲壯,我們感覺得到,因爲它距離我們很近。我們儘量不談到它,如果不得不提及,也不會提到它的名字。”

“手指交叉對着我又是什麼意思呢?這樣怎能撫慰痛苦和悲傷?”

李札樂漲紅了臉。“那是一種反射動作,我是給你逼的。有些人相信那個字眼會帶來不幸,甚至光是想想都會倒黴,他們就是用那個動作祛除黴運。”

“你是否也相信交叉手指真能祛除黴運?”

“不相信——嗯,也可以說相信。我要是不那麼做,心中就會感到不安。”她在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避開他。然後,她彷彿急於改變話題,馬上又說:“你們那位黑髮姑娘,對於你們尋找——你所說的那個世界,究竟有什麼重要性?”

“說最古世界吧,或是你連這個稱呼都不願

意用?”

“我寧可完全不討論這件事,但還是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我相信,她的祖先就是從最古世界移民到現在那顆行星的。”

“跟我們一樣。”李札樂驕傲地說。

“可是她的族人擁有一些口傳歷史,她說那是瞭解最古世界的關鍵線索。但我們必須先找到它,才能利用那個線索,研究上面的記錄。”

“她在說謊。”

“或許吧,但是我們必須查清楚。”

“既然你有了這個女子,以及她那些不可靠的知識,你又已經準備和她一起去尋找最古世界,爲什麼還要來康普隆呢?”

“因爲想要找出最古世界的位置。我以前有個朋友,他跟我一樣是基地人,不過他的祖先來自康普隆。他曾經肯定地告訴我,許多有關最古世界的歷史在康普隆是家喻戶曉的。”

“他真這麼說?他有沒有告訴你任何有關它的歷史?”

“有的。”崔維茲再次實話實說,“他說最古世界已經死了,上面充滿放射性。他也不清楚爲什麼,但他認爲可能是核爆的結果,也許是在一場戰爭中發生的。”

“不對!”李札樂高聲吼道。

“不對?是不曾有戰爭,還是最古世界沒有放射性?”

“它有放射性,但並非由於戰爭的緣故。”

“那麼它是如何變得具有放射性呢?它不可能一開始就有放射性,否則根本不會有任何生命存在,但人類這種生物正是起源於最古世界。”

李札樂似乎在猶豫,她站得筆直,呼吸沉重,幾乎是在喘氣。她說:“那是一種懲罰。它是使用機器人的世界之一,你知道什麼是機器人嗎?”

“知道。”

“他們使用機器人,因此受到懲罰。每個擁有機器人的世界都受到了懲罰,全都不存在了。”

“李札樂,是誰懲罰他們?”

“是‘懲罰者’,是歷史的力量,我也不確定。”她的目光又避開他,眼神有些不安。然後,她壓低聲音說:“去問別人吧。”

“我願意問別人,但我該找誰問呢?康普隆上有人研究過太古歷史嗎?”

“有的,他們不受我們歡迎,我是指不受一般康普隆人的歡迎。可是基地,你們的基地,卻堅持他們所謂的學術自由。”

“我認爲這個堅持很好。”崔維茲說。

“凡是被外力強迫的,都是不好的。”李札樂回嘴道。

崔維茲聳了聳肩。辯論這種題目好像沒有任何意義,於是他說:“我的朋友裴洛拉特博士,可以算是一位太古歷史學家。我相信他一定希望見見康普隆的同道,你能幫忙安排嗎,李札樂?”

她點了點頭。“有個名叫瓦希爾・丹尼亞多的歷史學家,寄身在本市的大學裡。他沒有開課,不過你們想知道的事,他也許都能告訴你們。”

“他爲什麼沒開課?”

“不是政府不準,只是學生都不選他的課。”

“我想,”崔維茲儘量避免透出譏諷的口氣,“是政府鼓勵學生不去選他的課。”

“學生怎麼會想上他的課?他是個懷疑論者,到處都有這樣的人,你知道的。總有些人喜歡跟一般的思想模式唱反調,而且這種人都十分高傲自大,以爲只有自己的看法才正確,其他大多數人都是錯的。”

“難道許多時候不正是這樣嗎?”

“從來沒有!”李札樂怒吼道,她的語氣萬分堅定,表示顯然沒有必要就這個問題再討論下去,“縱然他死守着他的懷疑論,他告訴你的答案,也註定和任何康普隆人說的一模一樣。”

“什麼答案?”

“如果要尋找最古世界,你一定會無功而返。”

24

在指定給他們的套房裡,裴洛拉特仔細聽完崔維茲的敘述,又長又嚴肅的面容始終毫無表情。然後他說:“瓦希爾・丹尼亞多?我不記得聽過這個名字,但若是在太空艇上,我或許能從我的圖書館中找到他的論文。”

“你確定沒聽過這個人?好好想一想!”崔維茲說。

“此時此刻,我實在想不起來聽過這個名字。”裴洛拉特十分謹慎地說,“但無論如何,我親愛的兄弟,銀河中稍有名望的學者,我沒聽說過或記不起來的,少說也有好幾百個。”

“話說回來,他不可能是第一流的學者,否則你一定聽過。”

“研究地球……”

“練習說最古世界,詹諾夫,否則會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研究最古世界,”裴洛拉特又說,“在學術界並不吃香,因此第一流的學者,即使是鑽研太古歷史的一流學者,都不願意涉足其間。或者,讓我們換個說法,那些已經鑽入這個領域的學者,不可能借着一個大家都沒興趣的世界,使自己在學術界揚名立萬,成爲公認的一流學者,即使他們當之無愧。比方說,就沒有任何人認爲我是一流的,這點我相當肯定。”

寶綺思溫柔地說:“在我心目中就是,裴。”

“對啊,在你心目中當然不一樣,親愛的,”裴洛拉特淡淡一笑,“但你的評斷並非根據我的學術成就。”

根據鐘錶所指的時間,現在幾乎入夜了。崔維茲又開始感到有點不耐煩,每當寶綺思與裴洛拉特打情罵俏之際,他總會有這種感覺。

他說:“我會試着安排明天一起去見這位丹尼亞多,但如果他知道的和那位部長一樣少,我們就等於白跑一趟。”

裴洛拉特說:“他也許能帶我們去找對我們更有幫助的人。”

“我可不信。這個世界對地球的態度——但我最好也練習改用拐彎抹角的稱呼——這個世界對最古世界的態度是愚昧且迷信的。”他背過臉去,又說,“不過這實在是辛苦的一天,我們應該準備吃晚餐了——只要我們能夠接受他們那種平平的烹飪術——然後再準備睡上一覺。你們兩位學會怎樣用淋浴了嗎?”

“我親愛的夥伴,”裴洛拉特說,“我們受到非常殷勤的款待,學到了所有設備的使用方法,大部分我們都用不着。”

寶綺思說:“我問你,崔維茲,太空艇的事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

“康普隆政府要沒收它嗎?”

“不,我想他們不會。”

“啊,真令人高興。他們爲什麼不會?”

“因爲我說服了部長改變心意。”

裴洛拉特說:“真是難以置信,我認爲她不像是特別容易被說服的人。”

寶綺思說:“這點我不清楚,不過從她的心靈紋理看來,她顯然被崔維茲吸引了。”

崔維茲突然氣呼呼地瞪着寶綺思。“你那麼做了嗎,寶綺思?”

“你這話什麼意思,崔維茲?”

“我是說影響她的……”

“我並沒有影響她。不過,當我注意到她被你吸引的時候,我忍不住扯斷她一兩道心靈禁制。這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那些禁制自己也可能掙斷,然而確保她對你充滿善意,則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事。”

“善意?不只如此而已!沒錯,她的確軟化了,卻是在我們上牀之後。”

裴洛拉特說:“你顯然是在開玩笑,老友……”

“我爲什麼開玩笑?”崔維茲氣沖沖地說,“她也許不再年輕,但她精通此道。我向你保證,她可不是生手。我不會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也不會爲她掩飾什麼。那是她的主意——這都要感謝寶綺思拉斷了她的心靈禁制——在那種情況下我根本無法拒絕,即使想到應該拒絕,我也不會那麼做,何況我並沒有拒絕的念頭。得了吧,詹諾夫,別表現得像個清教徒,我已經好幾個月沒這種機會了,而你卻有——”他朝寶綺思的方向隨手揮了揮。

“相信我,葛蘭,”裴洛拉特尷尬地說,“如果你將我的表情解釋爲清教徒的反應,那就是誤會我了,我一點都不反對。”

寶綺思說:“她卻是個標準的清教徒。我本來只想讓她對你熱絡點,並沒有想要利用性衝動。”

崔維茲說:“但你引發的正是這種結果,愛管閒事的小寶綺思。在公開場合,那位部長也許必須扮演清教徒,但這樣一來,似乎只會使她的慾火更熾烈。”

“而你只要搔到她的癢處,她就會背叛基地……”

“她無論如何都會那麼做,她想要那艘太空艇……”崔維茲突然住口,又壓低聲音說,“我們有沒有被竊聽?”

寶綺思說:“沒有!”

“你確定嗎?”

“確定。以任何未經允許的方式侵入蓋婭的心靈,都不可能不讓蓋婭發覺。”

“這樣就好。康普隆自己想要這艘珍貴的太空艇,用以充實他們的艦隊。”

“基地一定不會允許的。”

“康普隆不打算讓基地知道。”

寶綺思嘆了一口氣。“這又是你們孤立體演出的鬧劇。部長爲了康普隆,本來準備背叛基地,結果爲了回報一場魚水之歡,立刻又準備背叛康普隆。至於崔維茲嘛,他很樂意出賣自己的肉體,來引誘部長叛國。你們的銀河簡直處於無政府狀態,根本就是一團混沌。”

崔維茲冷冷地說:“你錯了,小姐……”

“我剛纔說話的時候,可不是什麼小姐,我是蓋婭,我是所有的蓋婭。”

“那麼你錯了,蓋婭。我並沒有出賣肉體,而是心甘情願地付出,我樂在其中,沒有傷害到任何人。至於結果,就我的觀點而言,其實是圓滿收場,我願意接受這一切。康普隆若是出於私心而想要那艘太空艇,這又能說是誰對誰錯呢?它雖然是一艘基地的太空艇,可是基地已經撥給我,作爲尋找地球之用,在我完成這項任務之前,它都是屬於我的,我想基地沒有權利違背這項協議。至於康普隆,它不喜歡受基地支配,因此夢想着獨立。站在它的立場,追求獨立和欺騙基地都是正當的,因爲這並非叛變的行動,而是愛國的表現。誰能說得清呢?”

“正是如此,誰能說得清呢?在一個無政府狀態的銀河中,該如何分辨合理和不合理的行爲?該如何判斷是與非、善與惡、正義與不法、有用與無用?部長背叛她自己的政府,讓你保留太空艇,這個行動你要如何解釋?難道是因爲她對這個令人窒息的世界不滿,而渴望個人的獨立?她究竟是個叛徒,還是個忠於自己、追求自主的女人?”

“老實說,”崔維茲道,“她願意讓我保有太空艇,我不敢說只是爲了感謝我帶給她的快樂。我相信,是在我提到正在尋找最古世界之後,她才作出這個決定的。對她而言,那是個充滿惡兆的世界,而我們三人,以及載運我們的太空艇,由於從事這項探索,也都變成了惡兆。我有一種想法,她認爲奪取那艘太空艇的行動,已經爲她自己以及她的世界招來噩運,現在她心中可能充滿恐懼。或許她感到,如果讓我們和太空艇一起離開,繼續執行我們的任務,就能使噩運遠離康普隆,而這可算是一樁愛國之舉。”

“雖然我很懷疑,崔維茲,但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那麼迷信就成了行動的原動力。你認爲這是好現象嗎?”

“我既不稱讚也不譴責這種事。在知識不足的情況下,迷信總是會指導人們的行動。基地上上下下都相信謝頓計劃,雖然我們之中沒有誰能瞭解它、沒有誰能解釋它的細節,或是能用它來進行預測。我們出於無知和信念,盲目奉行這個計劃,難道不也是一種迷信嗎?”

“沒錯,可能就是。”

“而蓋婭也一樣,你們相信我作了正確的抉擇:蓋婭應該將整個銀河併成一個超大型生命體,但你們不知道我的選擇爲何正確,以及遵循我的決定有多保險。你們甘願在無知和信念上展開行動,而我試圖尋找證據,想幫助你們突破這個窘境,你們竟然還不高興。這難道不也是迷信嗎?”

“我認爲這回他把你駁倒了,寶綺思。”裴洛拉特說。

寶綺思說:“沒有。這次的尋找只會有兩個結果,不是一無所獲,便是找到足以支持他那個決定的佐證。”

崔維茲又說:“而你這個信心,也只是靠無知和信念

來支持。換句話說,就是迷信!”

25

瓦希爾・丹尼亞多是個小個子,又生得一副小鼻子小眼睛,但他看人的時候並不擡頭,只是將眼珠向上翻轉。這副尊容,再加上他臉上經常閃現的短暫笑容,使他看來像是一直在默默嘲笑這個世界。

他的研究室相當狹長,裡面堆滿磁帶,看來凌亂不堪。倒不是因爲真有多亂,而是由於磁帶在架子上排列很不整齊,像是好幾排參差不齊的牙齒。他請三位訪客坐的椅子並不屬於一套,而且看得出最近才撣過灰,卻沒有清理得很乾淨。

他說:“詹諾夫・裴洛拉特,葛蘭・崔維茲,以及寶綺思。我還不知道你的姓氏,女士。”

她答道:“通常大家就叫我寶綺思。”說完便坐下來。

“反正這樣也夠了,”丹尼亞多一面說,一面對她眨眼睛,“你這麼迷人,即使根本沒有名字,也不會有人見怪。”

大家坐定之後,丹尼亞多又說:“雖然我們從來沒通過信,但我久仰你的大名,裴洛拉特博士。你是基地人,對不對?從端點星來的?”

“是的,丹尼亞多博士。”

“而你,崔維茲議員,我好像聽說你最近被議會除名,並且遭到放逐,但我一直不瞭解究竟是爲什麼。”

“我沒有被除名,博士,我仍是議會的一員,雖然我不知道何時會再重拾權責。我也不算真的遭到放逐,而是接受了一項任務。我們希望向你請教的問題,就和這項任務有關。”

“樂於提供協助。”丹尼亞多說,“這位引人綺思的小姐呢?她也是從端點星來的嗎?”

崔維茲立刻插嘴道:“她是從別處來的,博士。”

“啊,這個‘別處’,真是個奇怪的世界,最不平凡的人類都是那裡土生土長的。不過,既然你們兩位來自基地的首都端點星,這位又是個年輕迷人的女郎,而蜜特札・李札樂對這兩種人向來沒有好感,她怎麼會如此熱心地把我推薦給你們呢?”

“我想,”崔維茲說,“是爲了要擺脫我們。你愈快協助我們,你該知道,我們就會愈快離開康普隆。”

丹尼亞多看了崔維茲一眼,顯得很感興趣(又露出一閃即逝的微笑),然後說:“當然啦,像你這樣生龍活虎的年輕人,不論是打哪兒來的,都很容易吸引住她。她把冷冰冰的聖女這個角色演得不賴,可是並非十全十美。”

“這點我完全不清楚。”崔維茲硬邦邦地說。

“你最好別清楚,至少在公開場合。但我是個懷疑論者,我的職業病使我不會輕易相信表面的事物。說吧,議員先生,你的任務是什麼?我來看看自己是否幫得上忙。”

崔維茲說:“這方面,裴洛拉特博士是我們的發言人。”

“我沒有任何異議。”丹尼亞多說,“裴洛拉特博士?”

裴洛拉特開口道:“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說,親愛的博士,我把成年後的所有歲月,全部花在鑽研一個特殊的世界上,試圖洞視一切相關知識的基本核心,而這個世界就是人類這個物種的發源地。後來我和我的好友葛蘭・崔維茲一同被送到太空,不過實際上,我原來根本不認識他。我們的任務是要尋找,儘可能尋找那個——呃——最古世界,我相信你們是這麼叫的。”

“最古世界?”丹尼亞多說,“我想你的意思是指地球。”

裴洛拉特突然張口結舌,然後有點結巴地說:“在我的印象中……我是說,有人告訴我說,你們都不……”

他望向崔維茲,顯然不知如何是好。

於是崔維茲接口道:“李札樂部長曾經告訴我,那個名字在康普隆不能使用。”

“你是說她這樣做?”丹尼亞多嘴角下垂,鼻子皺成一團,然後使勁向前伸出雙臂,雙手的食中兩指互相交叉。

“對,”崔維茲說,“我正是那個意思。”

丹尼亞多收回雙手,大笑了幾聲。“愚不可及,兩位先生。我們做這個動作只是一種習慣,偏遠地區的人也許很認真,但一般人都不把它當一回事。康普隆人在生氣或受驚的時候,都會隨口喊上一聲‘地球’,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個例外,那是我們這裡最普通的一句粗話。”

“粗話?”裴洛拉特細聲道。

“或者說感嘆詞,隨你喜歡。”

“然而,”崔維茲說,“當我使用這個字眼時,部長似乎相當慌亂。”

“喔,對了,她是個山地女人。”

“那是什麼意思,博士?”

“就是字面的意思。蜜特札・李札樂來自中央山脈,那裡的孩子是由所謂優良舊式傳統培養出來的。也就是說,不論他們後來接受多好的教育,也永遠無法戒除交叉手指的習慣。”

“那麼‘地球’兩字對你完全不會造成困擾,是嗎,博士?”寶綺思問。

“完全不會,親愛的小姐,我是個懷疑論者。”

崔維茲說:“我知道‘懷疑論者’在銀河標準語中的意思,但你們是怎麼個用法?”

“跟你們的用法一模一樣,議員先生。除非有合理可靠的證據使我不得不接受,否則我不輕易接受任何觀念,但我仍然保持存疑,以等待更進一步的證據。這種態度使我們不受歡迎。”

“爲什麼?”崔維茲說。

“我們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受歡迎。哪個世界的人不喜歡輕輕鬆鬆、平易近人又老掉牙的信仰——不論多麼不合邏輯——反倒偏愛令人心寒的不確定感呢?想想看,你們又是如何相信缺乏證據的謝頓計劃。”

“沒錯。”崔維茲一面說,一面審視自己的指尖,“我昨天也舉過這個例子。”

裴洛拉特說:“我可不可以回到原來的題目,老兄?有關地球的種種說法,哪些是一名懷疑論者可以接受的?”

丹尼亞多說:“非常少。我們可以假設,人類這個物種的確發源於單一行星。若說這些相近到了能夠偶配的物種,竟然發源自數個世界,那是極端不可能的。人類甚至不會是在兩顆行星上獨立發展的,我們可以姑且將這個起源世界稱爲地球。在我們這裡,一般人都相信地球就在附近的星空,因爲這裡的世界都特別古老,而最初的殖民世界想必都比較接近地球。”

“地球除了是起源行星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獨一無二的特色?”裴洛拉特急切地問道。

“你心裡有什麼特定的答案嗎?”丹尼亞多說,臉上掠過一閃即逝的笑容。

“我想到了地球的衛星,有些人稱之爲月球。它應該頗不尋常,對不對?”

“這是個誘導性的問題,裴洛拉特博士,你可能正在將一些想法灌輸給我。”

“我沒說月球哪方面不尋常。”

“當然是它的大小,我說對了嗎?沒錯,我想我說對了。所有關於地球的傳說,都提到它擁有一大堆物種,以及一顆巨大的衛星,直徑約在三千到三千五百公里之間。一大堆的生命形態不難理解,因爲生物的演化自然會導致這種結果,除非我們所瞭解的演化過程並不正確。一顆巨大的衛星卻較難令人接受,銀河中其他住人世界都沒有這樣的衛星,大型衛星總是環繞着不可住人也無人居住的氣態巨星。因此,身爲一名懷疑論者,我不願接受月球的存在。”

裴洛拉特說:“如果擁有幾百萬種物種,是地球獨一無二的特色,它爲何不能也是唯一擁有巨大衛星的可住人行星呢?一個唯一性有可能導致另一個唯一性。”

丹尼亞多微微一笑。“地球上的數百萬物種,如何能夠無中生有地創造一顆巨大的衛星,這我可真不明白。”

“但是將因果顛倒過來就有可能,也許一顆巨大的衛星有助於創造幾百萬種物種。”

“我也看不出有這個可能。”

崔維茲說:“有關地球具有放射性的故事,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個普遍的說法,大家也都普遍相信。”

“可是,”崔維茲說,“地球生養萬物已有數十億年的歷史,當初它不可能有那麼強的放射性,否則根本不會有生命出現。它是如何變得帶有放射性的?一場核戰嗎?”

“那是最常見的解釋,崔維茲議員。”

“從你說這句話的態度,我猜你自己並不相信。”

“沒有證據顯示發生過這樣的戰爭。常見的說法,甚至普遍爲人接受的說法,本身並不等於證據。”

“還有可能發生什麼其他變故嗎?”

“沒有證據顯示發生過任何事,放射性也許和巨大的衛星一樣,純粹只是杜撰出來的傳說。”

裴洛拉特說:“有關地球的歷史,哪些故事是一般人所接受的?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搜集了大量有關人類起源的傳說,其中許多都提到一個叫做地球的世界,或者是非常接近的名稱。但我沒有蒐集到康普隆上的傳說,只發現有些資料中,模糊地提到班伯利這個名字。不過,即使康普隆許多傳說中都有這號人物,他仍有可能是憑空杜撰的。”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們通常並不對外宣揚我們的傳說,你能找到有關班伯利的參考資料,已經令我十分驚訝——這也是一種迷信。”

“可是你不迷信,談一談應該沒什麼顧忌吧?”

“說得對。”這位矮小的歷史學家將眼珠向上揚,看了裴洛拉特一眼,“我要是這麼做,一定會使我討人厭的程度暴增,甚至可能帶來危險。不過你們三人很快就會離開康普隆,而我相信你們絕不會指名道姓引用我的話。”

“我們以人格向你擔保。”裴洛拉特立刻說。

“那麼以下就是整個歷史的摘要,其中超自然理論和教化的成分皆已剔除——過去曾有一段無限久遠的時間,地球是唯一擁有人類的世界,然後,大約在兩萬到兩萬五千年前,人類發明了超空間躍遷,進而發展出星際旅行,開始向其他行星殖民。

“那些行星上的殖民者大量使用機器人。早在超空間旅行出現之前,地球上就發明了機器人,而……對了,你們知不知道機器人是什麼?”

“知道。”崔維茲說,“我們被問過不只一次,我們知道機器人是什麼。”

“在完全機器人化的社會中,那些殖民者發展出高等科技和超凡的壽命,因而開始鄙視他們的祖星。根據更戲劇性的說法,他們開始支配並壓迫地球。

“最後,地球送出另一批殖民者,這些人都將機器人視爲禁忌。康普隆是這些新殖民者最早建立的世界之一,此地的愛國分子堅持它是最早建立的世界,卻找不到任何足以說服懷疑論者的證據。後來,第一批殖民者滅絕了,接着……”

崔維茲插嘴道:“第一批殖民者爲什麼會滅絕呢,丹尼亞多博士?”

“爲什麼?在我們的浪漫主義者想象之中,通常都認爲由於他們罪孽深重,因而遭到懲罰者的懲罰。至於他爲何等那麼久纔出手,則無人追究。但我們不必求助於這些神話,也很容易解釋這件事。一個完全倚賴機器人的社會,由於極度單調無趣,或者說得更玄一點,由於失去了生存的意志,終究會變得孱弱、衰頹、沒落且奄奄一息。

“而捨棄機器人的第二波殖民者,則漸漸站穩腳跟,進而接掌整個銀河。可是地球卻變得帶有放射性,因此漸漸退出銀河舞臺。對於這一點,通常的解釋是地球上也有機器人,因爲第一波星際殖民促進了機器人的發展。”

寶綺思聽到這裡,顯得有點不耐煩了。“好吧,丹尼亞多博士,不論地球有沒有放射性,也不論有過多少波星際殖民,關鍵問題其實很簡單:地球究竟在哪裡?它的座標是什麼?”

丹尼亞多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我不知道。不過嘛,該吃中飯了,我可以叫人將午餐送來這裡,我們就能一面用餐,一面討論地球,隨便你們想討論多久都行。”

“你不知道?”崔維茲說,他的聲調與音量同時提高。

“事實上,據我所知,沒有任何人知道。”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議員先生,”丹尼亞多輕嘆了一聲,“如果你硬要說事實是不可能的,那是你的權利,可是這樣對你毫無幫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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