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崔維茲的第一個觀感,是身處於一個超波戲劇的場景,尤其像是以帝國爲時代背景的歷史傳奇劇。那種戲劇有個特定的場景,幾乎千篇一律,沒有什麼變化(據他所知,或許每個超波戲劇製作人都是沿用同一個佈景)。那個場景模擬的是全盛時期的川陀,一個偉大的環球大都會。
場景中有龐大的空間,有來去匆匆的行人,還有些小型交通工具,沿着它們的專用道路急馳而去。
崔維茲擡起頭來,幾乎以爲會看到計程飛車爬升到幽暗的穹頂洞口,但至少這點只是他的想象。事實上,他驚魂甫定之後,注意到這座建築顯然比川陀上的小得多。這只是一座單一建築物,並非向四面八方綿延數千英里的建築羣。
此外,色調也完全不同。在超波戲劇中,川陀的絢麗色彩被誇張到不可能的程度,而人物的服飾若認真考究起來,則完全不實際又不實用。不過,那些五顏六色與褶邊穗帶都只具有象徵性意義,是用來影射帝國——尤其是川陀這座城市——的頹廢與墮落(如今,這種觀點有絕對的必要)。
然而,這樣說來,康普隆與頹廢墮落可說完全背道而馳。裴洛拉特在太空航站對色調所作的評語,在此地可以找到充分佐證。
牆壁幾乎是一片灰色,天花板則是白色的,人們身上的衣服也只有黑、灰、白三色。偶爾可以看到一套全黑的服裝,全灰的則更常見,不過崔維茲一直沒看到全白的。然而衣服的式樣卻各有不同,彷彿人們雖然被剝奪了色彩,仍堅持要設法塑造個人的風格。
每個人不是面無表情,便是緊繃着一張臉。女性一律留短髮,男性的頭髮則比較長,不過都往後梳成短辮。路人擦肩而過時,彼此都不會多望一眼。此地見不到悠然或茫然的人,彷彿人人心中都有正事,找不到空位裝別的事情。男女的穿着沒什麼不同,唯一的分別在於頭髮的長度、胸部的輕微隆起以及臀部的寬度。
他們三人被帶進一座電梯,一口氣下了五層。從電梯出來後,又被帶到一扇門前,灰色的門上有一行不顯眼的白色小字,寫的是“運長:蜜特札・李札樂”。
帶頭的康普隆人在那行字上按了一下,不久之後整行字都亮起來。房門隨即打開,一行人便魚貫而入。
那是個很大的房間,而且相當空蕩,沒有什麼陳設。如此設計或許是故意的,用來突顯空間使用的奢侈程度,以展現主人的權威與氣派。
遠處的牆邊站着兩名警衛,他們臉上毫無表情,眼睛緊盯着進來的每一個人。房間中央擺着一張大辦公桌,位置比正中僅略偏後方。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想必就是蜜特札・李札樂。此人身材壯碩,黑眼珠,臉上毫無皺紋,強有力的雙手放在桌上,手指很長,指尖接近正方形。
這位運長(崔維茲假定應該是指“運輸部長”)一身暗灰色的服裝,只有外套的翻領是顯眼的白色,並有兩道白色線條從翻領向下延伸,在胸前正中交叉,然後繼續向下走。崔維茲看得出來,雖然這套服裝的剪裁刻意淡化女性胸部曲線,那個白色交叉卻具有凸顯的作用。
這位部長無疑是女性。即使從她的胸部看不出來,她的短髮也是明顯的標誌;她臉上雖然沒有化妝,五官也足以顯出她的性別。
她的聲音也是不折不扣的女性化,彷彿是渾厚的女低音。
她說:“午安,我們難得有這個榮幸,接待來自基地的男性訪客,再加上一位報告中未曾提到的女子。”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後停在崔維茲身上。崔維茲則眉頭深鎖,僵直地站在那裡。“其中一位男性還是議員。”她補充道。
“是基地的議員。”崔維茲試圖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很有派頭,“葛蘭・崔維茲議員,正在執行基地的任務。”
“執行任務?”部長揚起眉毛。
“執行任務。”崔維茲重複了一遍,“所以,爲何把我們當成重犯一樣對待?我們爲何會被武裝人員逮捕,然後像犯人一樣被帶到這裡?我希望你能瞭解,基地議會絕不會喜歡聽到這種事。”
“姑且不論這些,”寶綺思說,她的聲音跟那位較成熟的女性比起來,似乎尖銳了一點,“我們得永遠這樣站着嗎?”
部長神態自若地盯着寶綺思,好一會兒之後,才舉起一隻手臂。“三張椅子!快!”
一道門打開來,出現了三名穿着康普隆典型樸素服裝的男子,動作敏捷地搬來三張椅子,原本站在辦公桌前的三個人立即坐下。
“好,”部長帶着冰冷的笑容說,“大家舒服些了嗎?”
崔維茲可不那麼想,這些椅子都沒有襯墊,坐起來冷冰冰的,而且椅面與椅背都是平面,完全沒有考慮到人體曲線。他說:“我們爲什麼會在這裡?”
部長看了看擺在桌上的文件。“我會解釋的,但我首先要確定一下,你的太空艇是端點星出廠的遠星號。這點是否正確,議員先生?”
“正確。”
部長擡起頭來。“議員先生,我對你說話都加上了頭銜。爲了禮貌起見,你也能這樣做嗎?”
“部長閣下成不成?或是有別的尊稱?”
“沒有別的尊稱,閣下,而且你不必多費脣舌,‘部長’就足夠了。如果你不喜歡一直重複,偶爾用‘閣下’也行。”
“那麼對於你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正確,部長。”
“這艘太空艇的艇長是葛蘭・崔維茲,基地的公民,端點星議會的一員——事實上,還是新科議員——而你就是崔維茲。我說的這些是否完全正確,議員先生?”
“你說的都沒錯,部長。既然我是基地的公民……”
“我還沒說完,議員先生,等我說完你再抗議不遲。與你同行的是詹諾夫・裴洛拉特,學者,歷史學家,也是基地的公民。那就是你,對不對,裴洛拉特博士?”
當部長銳利的目光轉向他時,裴洛拉特不禁有點吃驚。“是的,沒錯,我親……”他突然住口,又重說一遍,“是的,沒錯,部長。”
部長生硬地拍了一下手。“送到我這裡來的報告,並未提到有一名女子。這女子是太空艇的固定成員嗎?”
“是的,部長。”崔維茲說。
“那麼我自己跟這名女子談談,你的名字是?”
“大家都叫我寶綺思,”寶綺思坐得筆直,以冷靜而清晰的口吻說,“不過我的全名很長,閣下,你需要全知道嗎?”
“我暫時不需要。你是基地的公民嗎,寶綺思?”
“我不是,閣下。”
“你是哪個世界的公民,寶綺思?”
“我沒有任何文件,能證明我是哪個世界的公民,閣下。”
“沒有證件,寶綺思?”她在面前的文件上做了一個註記,“這點我記下了。你在這艘太空艇上做什麼?”
“我是一名乘客,閣下。”
“你登上太空艇之前,崔維茲議員或裴洛拉特博士有沒有要求查閱你的證件,寶綺思?”
“沒有,閣下。”
“你曾經主動告訴他們,你沒有身份證件嗎,寶綺思?”
“沒有,閣下。”
“你在太空艇上的職務是什麼,寶綺思?你的名字和你的職務相符嗎?”
寶綺思以傲然的口氣說:“我只是乘客,沒有其他的職務。”
崔維茲插嘴道:“你爲什麼要爲難這女子,部長?她觸犯了哪條法律?”
李札樂部長將目光從寶綺思轉到崔維茲身上。“你是一位外星人士,議員先生,你不清楚我們的法律。然而,如果你決定來我們的世界訪問,就得接受這些法律的管轄。你不能隨身帶着你們的法律,我相信這是銀河法的通則。”
“這點我同意,部長。可是光這麼說,我還是不知道她犯了你們哪條法律。”
“議員先生,銀河中有一條通則,任何人造訪另一個世界,只要這個世界和他的母星屬於不同政治領域,他就必須隨身攜帶身份證件。許多世界在這方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許是因爲重視觀光業,或者根本就是漠視法律規章。我們康普隆則不同,我們是個法治的世界,而且嚴格執行各項法令。她是個沒有星籍的人,這就違反了我們的法律。”
崔維茲說:“這件事她根本沒有選擇。太空艇由我駕駛,我把太空艇降落到康普隆,她只好跟我們一起來。部長,難道你認爲她該請求我將她拋到太空中嗎?”
“這隻表示你也觸犯了我們的法律,議員先生。”
“不,事實並非如此,部長。我可不是外星人士,我是基地的公民,而康普隆和它的藩屬世界都是基地的聯合勢力。身爲基地公民,我可以在此地自由旅行。”
“當然可以,議員先生,只要你有證明文件,證明你的確是基地的公民。”
“我的確有,部長。”
“但即使身爲基地公民,你也沒有權利觸犯我們的法律,而你帶着一名無星籍人士同行,便已經觸犯我們的法律。”
崔維茲遲疑了一下。顯然那位海關人員肯德瑞並未信守承諾,所以自己也沒有必要再保護他。於是崔維茲說:“我們在入境站沒被攔下來,我認爲,這就等於默許我可以帶這名女子同行,部長。”
“你們的確沒遭到攔阻,議員先生。入境當局的確未將這名女子報上來,反而讓她一起通關。然而據我猜想,入境站的官員判斷——相當正確地判斷——讓你的太空艇登陸,要比追究一個無星籍人士更重要。嚴格說來,他們這樣做是違法的,這件事我們自然會作適當處置。但我可以肯定,他們的違法行爲將獲判無罪。我們是個絕對法治的世界,議員先生,但並未嚴苛到不講理的程度。”
崔維茲立即接口:“那麼,我現在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部長。如果你真的沒有從入境站得到太空艇上有個無星籍人士的消息,那麼當我們降落時,你還不知道我們是否觸犯了任何法律。但很明顯的是,在我們降落的那一刻,你已經準備逮捕我們,事實上,你也的確這麼做了。在不可能知道我們犯法的情況下,你爲什麼會採取這種行動?”
部長微微一笑。“我能瞭解你的疑惑,議員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們遭到逮捕這件事,和我們當初知不知道你的乘客沒有星籍無關。我們如今是在替基地辦事,正如你指出的,我們是基地的聯合勢力。”
崔維茲瞪着她說:“但這是不可能的事,部長。簡直比不可能更糟,根本就是荒謬。”
部長髮出咯咯的笑聲,聽起來好像一串緩緩流動的蜜汁。“我覺得你這種說法真有意思——比不可能更糟,根本就是荒謬。議員先生,我同意這個說法。然而不幸的是,這兩者對你都不適用。你爲什麼會這樣想呢?”
“因爲我是基地政府的官員,正在爲基地執行任務。他們絕不可能想逮捕我,他們也根本沒這個權力,因爲我擁有立法者豁免權。”
“啊,你漏掉了我的頭銜,但你實在太激動了,也許情有可原。話說回來,我受託之事並非直接將你逮捕,我這樣做只是爲了完成我的真正任務,議員先生。”
“什麼任務,部長?”崔維茲說。面對這個難纏的女人,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就是扣押你的太空艇,議員先生,然後把它送還基地。”
“什麼?”
“你又漏掉了我的頭銜,議員先生。你實在太過懶散,這樣對你自己沒好處。我想,這艘太空艇並不是你私人的。難道它是你設計的,你建造的?還是你自己出錢買的?”
“當然都不是,部長,它是基地政府撥給我使用的。”
“那麼,基地政府想必有權將它收回,議員先生。我猜,這是一艘很有價值的太空艇。”
崔維茲沒有回答。
部長又說:“這是一艘重力太空艇,議員先生。這種太空艇不可能太多,即使基地也只擁有少數幾艘,他們一定後悔撥了一艘給你。也許你能說服他們,撥給你另一艘不那麼珍貴的,但仍足以應付你的任務需要。不過,我們必須將你駕來的這艘扣下。”
“不行,部長,我不能放棄這艘太空艇,我也不相信基地要求你這麼做。”
部長微微一笑。“不是專門要求我,議員先生,也不是特別找上康普隆。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基地管轄範圍內,以及跟基地結爲聯合勢力的各個世界和星域,全都收到了這項請託。從這一點,我可以推論基地不知道你的行蹤,正在氣急敗壞地到處找你。我還可以更進一步推論,你來到康普隆,根本不是來執行基地的任務——那樣的話,他們就應該知道你在哪裡,直接找我們幫忙即可。總而言之,議員先生,你一直在對我說謊。”
崔維茲有些心虛地說:“我想看看基地政府給你的那份公函,部長。我想,我應該有這個權利。”
“如果一切訴諸法律,當然可以。我們對於法律程序極端重視,議員先生,你的權益能夠獲得完全的保障,我向你保證。然而,如果我們能在這裡達成一項協議,不必對外張揚,不讓法律行動耽誤時間,那將會更理想、更簡單。我們比較喜歡這樣做,我確信基地也是一樣,它絕不願讓全銀河都知道有個立法者逃亡,否則基地將處於‘荒謬’的難堪情境,據你我的估計,那要比‘不可能’更糟。”
崔維茲再度保持沉默。
部長等了一下,又繼續以一貫的沉着口氣說:“好啦,議員先生,不管走哪條路,非正式的協議或是法律行動,反正那艘太空艇我們要定了。你帶來一個沒有星籍的乘客,這究竟會使你受到什麼懲罰,將取決於我們所採取的途徑。若是訴諸法律,她將使你罪加一等,你們都會被判最重的徒刑。我向你保證,刑罰絕對不輕。假如能達成一項協議,我們將以商用太空船,送這位女乘客到她想去的任何目的地,如果你們希望的話,你們兩位也可以跟她一起去。或者,假如基地同意,我們可以提供一艘我們自己的太空船給你,絕對足敷你的需要。當然,前提是基地必須償還我們一艘同型號的太空船。此外,如果由於任何原因,你不希望回到基地控制的疆域,我們或許會願意提供你政治庇護,最後你還有可能成爲康普隆公民。你看,倘若你和我們達成一項友善的協議,將會有很多有利的選擇;假使堅持自己的合法權益,你將落得一無所有。”
崔維茲說:“部長,你太過熱心了,你答應了一些自己無法做到的事。基地既然要求你們將我遣返,你就不能爲我提供政治庇護。”
部長說:“議員先生,我從來不做無法實現的承諾。基地的要求只是收回那艘太空艇,並未提到要你這個人,或是其上任何人,他們唯一想要的只有那艘航具。”
崔維茲很快瞥了寶綺思一眼,又說:“部長,能否請你允許我跟裴洛拉特博士,以及寶綺思小姐商量一下?”
“當然可以,議員先生,你們有十五分鐘時間。”
“私下商量,部長。”
“議員先生,會有人帶你們到另一個房間,十五分鐘之後,再將你們帶回來。在那個房間裡,不會有人打擾你們,我們也不會監聽你們的談話。我可以對你們作出承諾,而我一向信守諾言。然而,外面會有足夠嚴密的警衛,所以請別愚蠢得妄想逃走。”
“我們瞭解,部長。”
“而當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們希望你能主動同意放棄那艘太空艇。否則,法律程序將隨即展開,那樣你們的下場會很慘。議員先生,明白了嗎?”
“明白了,部長。”崔維茲極力控制住怒火,因爲此時表露怒意對他根本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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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小房間,但光線很充足。裡面有一張長椅,外加兩把椅子,還能聽見通風扇的輕微聲響。整體而言,比起那個又大又空的部長辦公室,這裡顯然使人覺得更爲舒適自在。
他們由一名警衛帶領,來到這個房間。那名警衛身材高大,表情嚴肅,一隻手始終擺在銃柄附近。三個人走進房間後,警衛並未跟進來,他站在門口,以嚴肅的聲音說:“你們有十五分鐘。”
他的話還沒說完,房門就“砰”的一聲拉上了。
崔維茲說:“我只能希望他們不至於竊聽我們的談話。”
裴洛拉特說:“她的確對我們作過承諾,葛蘭。”
“你總是以自己的標準判斷別人,詹諾夫。她所謂的‘承諾’並不算什麼,只要她高興,她會毫不猶豫地變卦。”
“沒關係,”寶綺思說,“我可以把這個地方屏蔽起來。”
“你身上有屏蔽裝置?”裴洛拉特問。
寶綺思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齒一閃即逝。“蓋婭的心靈就是一種屏蔽裝置,裴,那可是個碩大的心靈。”
“我們會落到這個地步,”崔維茲氣呼呼地說,“就是因爲那個碩大的心靈有先天性限制。”
“你是什麼意思?”寶綺思說。
“三邊聚會結束之後,你們將關於我的記憶,從市長和第二基地的堅迪柏兩人心中抽除。他們再也不會特別想起我,頂多有些模糊而毫不重要的印象,我應該可以從此無憂無慮。”
“我們必須這麼做,”寶綺思說,“你是我們最重要的資源。”
“是啊,我是永遠正確的葛蘭・崔維茲。但你們並未從他們的記憶中,將我的太空艇也除掉,對不對?布拉諾市長沒有要我這個人,她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她卻想把太空艇要回去,她沒有忘記那艘太空艇。”
寶綺思皺起眉頭。
崔維茲說:“你想想看,蓋婭理所當然假設太空艇是我的一部分,我們兩者是一體的,只要布拉諾不再想起我,她就不會想到太空艇。問題是蓋婭不瞭解什麼叫個體性,它把太空艇和我想成了一個單一生命體,這卻是一種錯誤的想法。”
寶綺思柔聲說:“這的確有可能。”
“好了,所以說,”崔維茲斷然道,“現在應該由你來糾正這個錯誤。我一定要保有我的太空艇,還有那臺電腦,沒有任何東西能取代它們。因此,寶綺思,請確保我不會失去太空艇,反正你可以控制心靈。”
“沒錯,崔維茲,可是我們不會輕易控制任何人。爲了促成三邊聚會,我們的確動用了這種力量,但你可知道那次聚會花了多少時間籌劃、計算、衡量嗎?花了許多年,這絕不誇張。我不能爲了提供某人方便,就這樣走到一個女人面前,開始調整她的心靈。”
“現在難道不是……”
寶綺思繼續有力地說:“一旦開始這樣的行動,我要做到什麼程度爲止?當初在入境站,我就可以影響那人的心靈,那我們便能立即通關;困在計程車裡的時候,我也可以影響那人的心靈,那麼他就會讓我們離去。”
“嗯,既然你提起這件事,當時你爲什麼沒那樣做?”
“因爲我們不知道會導致什麼結果,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後遺症,情況很可能會變得更糟。如果我現在調整那個部長的心靈,將會影響到她今後待人處事的方式。由於她是政府的高級官員,這就有可能影響到星際關係。除非把這些問題完全釐清,否則我們根本不敢碰觸她的心靈。”
“那你爲什麼還要跟着我們?”
“因爲你的生命可能遭到威脅,我必須不計一切代價保護你,甚至犧牲我的裴或我自己也在所不惜。在入境站,你的生命並未受到威脅,而現在也沒有。你必須自己設法解決問題,至少,在蓋婭估量出某種行動的後果,並真正採取行動之前,你一切都要靠自己。”
崔維茲陷入沉思好一陣子,然後說:“這樣的話,我必須作些嘗試,但也許不會成功。”
此時房門突然打開,“啪”的一聲滑進門槽,聲音和剛纔關門時一樣響。
那警衛說了一句:“出來。”
他們走出來的時候,裴洛拉特悄聲問道:“你準備怎麼做,葛蘭?”
崔維茲搖了搖頭,也悄聲答道:“我還不完全確定,必須見機行事。”
19
他們回到部長辦公室,李札樂部長仍坐在辦公桌後面。看到他們走進來,她臉上立刻現出獰笑。
她說:“我相信,崔維茲議員,你現在準備告訴我,你已經決定放棄這艘基地太空艇。”
“部長,”崔維茲冷靜地說,“我是來跟你談條件的。”
“沒什麼條件可談,議員先生。如果你堅持,我們很快就能安排一場審判,還能更快地審理終結。我向你保證,即使在一場絕對公正的審判中,你也一定會被定罪,因爲你帶了一位無星籍的人士入境,這點證據確鑿,毫無辯白的餘地。將你定罪後,我們就能合法扣押那艘太空艇,而你們三人將受到嚴厲的懲處。不要只爲了拖延一天的時間,而將重刑攬到自己身上。”
“然而,部長,還是有些條件可談,因爲不論你多快將我們定罪,也無法未經我的同意就扣押那艘太空艇。沒有我的幫助,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強行進入,都會令太空艇炸燬,而太空航站和其中每一個人也會跟着陪葬。如此一來必將激怒基地,這是你沒有膽量做的事情。要是你爲了強迫我打開太空艇,而以威脅或凌虐的手法對付我們,當然就違反了你們的法律。但如果你不顧一切,不惜違法也要讓我們受酷刑,甚至將我們關進最不人道的黑牢中,那麼基地一定會發現這件事,而且會更加氣憤。不管他們多麼想把太空艇要回去,也絕不會容許虐待基地公民的先例出現。我們是不是能談談條件了?”
“真是一派胡言,”部長的臉色變得很陰沉,“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向基地求援,他們一定知道如何打開自家制造的太空艇,不然他們也會逼你打開。”
崔維茲說:“你漏掉了我的頭銜,部長,但你的情緒實在太激動了,所以也許情有可原。你自己明明知道,向基地求援是你最不願做的一件事,因爲你根本不想將太空艇交還他們。”
部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議員先生?”
“我的胡說八道,部長,也許不宜讓第三者聽到。請把我的朋友和這位小姐送到一間舒適的套房,他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讓你的警衛也離開,他們可以留在門外,你還可以讓他們留下一柄手銃。你不是個嬌小女子,再握着一柄手銃,你就根本不用怕我,我並未攜帶任何武器。”
部長隔着辦公桌傾身面對崔維茲。“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怕你。”
她頭也不回,就向一名警衛做了個手勢。那名警衛立刻趨前,在她身邊“啪”的一聲站定。她說:“警衛,把那個人,還有那個人,帶到五號套房,讓他們待在那裡,好好招待並嚴加看管。如果他們受到任何不良待遇,或者安全上有什麼閃失,你要負全責。”
接着她便站了起來。崔維茲雖然決心保持絕對鎮定,仍免不了感到有點膽怯。她個子相當高,至少和一米八五的崔維茲一樣高,或許還高出一釐米左右。不過她的腰肢很細,交叉在胸前的兩道白條向下延伸,在她的腰際圍了一圈,使得原本的纖腰看起來更細。雖然她如此高大,舉止卻另有一種優雅。崔維茲沮喪地想到,她剛纔說根本不怕他,看來八成沒錯,假如兩人扭打起來,他想,她一定能毫不費力地將自己按倒在地。
她說:“跟我來吧,議員先生。如果你準備胡說八道一番,那麼爲了你的面子着想,愈少人聽到愈好。”
她以輕快的步伐走在前面帶路,崔維茲跟在她後面。她的巨大身影帶來一種無形壓迫感,令他感到整個人縮小一號,以前他跟任何女性在一起,都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他們走進一座電梯,當電梯門關上的時候,她說:“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議員先生。但如果你有個錯覺,以爲用武力對付我,就能達到某種幻想中的目的,請趕快打消這個念頭。”她又用愈來愈平板的聲調,以及明顯的調侃語氣說,“看來你是個相當強壯的人種,但我向你保證,若有必要,我輕而易舉便能折斷你的手臂,或是你的脊背。我身上有武器,但我根本不必動用。”
崔維茲搔着臉頰,目光忽下忽上打量着她。“部長,在摔跤比賽中,我不會輸給同量級的任何男人。但我已經決定放棄這一戰,因爲我明知打不過你。”
“很好。”部長說。她看起來十分高興。
崔維茲說:“我們要到哪兒去,部長?”
“下面!很下面!不過你不必驚慌。我想,在超波戲劇中,這是把你帶去地牢的第一步。但我們康普隆並沒有地牢,只有合乎人道的監獄。我們要去我的私人寓所,雖然比不上帝國黑暗時期的地牢那麼刺激,但想必較爲舒適。”
當電梯門向一側滑開,兩人踏出電梯的時候,崔維茲估計他們至少距離行星表面五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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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維茲四下打量這間寓所,顯然相當驚訝。
部長繃着臉說:“你對我的住處不以爲然嗎,議員先生?”
“不,我沒理由那麼想,部長,我只是感到訝異,實在出乎我意料之外。自從我來到你們的世界,根據眼見耳聞所得到的一點點印象,我以爲它是個——是個很有節制的世界,戒除了一切無謂的奢侈。”
“的確如此,議員先生。我們的資源有限,因此生活必定和此地氣候一樣不理想。”
“部長,可是這些。”崔維茲伸出雙手,彷彿要擁抱整個房間。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現在才真正見到了色彩。這裡的長椅鋪着厚實的襯墊,牆壁發出柔和的壁光,地板則鋪着力場毯,走在上面既有彈性又安靜無聲。“這些無疑是奢侈的享受。”
“正如你剛纔所說,議員先生,我們戒除無謂的奢侈、浮誇的奢侈、過度浪費的奢侈。然而這些,則是私人的奢侈,而且自有用處。我的工作繁忙,責任又重,我需要一個地方,能讓我暫時忘掉工作上的煩惱。”
崔維茲說:“在他人背後,是不是所有的康普隆人都過着這樣的生活,部長?”
“這取決於工作的性質和責任的輕重。這種生活很少有人過得起,或是有資格享受,但多虧我們的倫理規範,也很少有人會有這種慾望。”
“可是你,部長,卻過得起、有這個資格,而且想要過這種生活。”
部長說:“隨着地位而來的,除了責任還有特權。現在請坐下,議員先生,然後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瘋狂的想法。”她已經坐在一張長椅上,襯墊承受着她紮實的重量,緩緩沉了下去。她指着不遠處一張同樣柔軟的椅子,示意崔維茲坐在那裡,以便他能面對着她。
崔維茲坐了下來。“瘋狂,部長?”
部長顯然放鬆許多,將右手肘倚在一個枕頭上。“私下談話時,我們無需太過拘泥正式晤談的規範。你可以叫我李札樂,而我叫你崔維茲。告訴我,崔維茲,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我們一起來研究一下。”
崔維茲雙腿交叉,往椅背上一靠。“聽我說,李札樂,你給我兩個選擇,一是自願放棄那艘太空艇,二是接受一場正式審判,兩者都會使你得到那艘太空艇。但你又想盡辦法說服我接受第一種選擇,還願意拿另一艘太空船來交換,讓我和朋友們得以繼續我們的旅程。如果我們願意,甚至能留在康普隆,並歸化爲公民。而在一些小事上,你願意給我十五分鐘的時間,讓我和我的朋友商量對策。你甚至願意把我帶到你的私人寓所,而我的朋友,此刻想必正在舒適的套房中休息。總而言之,李札樂,你拼命想收買我,希望我會自動將太空艇交給你,而不必動用審判。”
“得了吧,崔維茲,難道你一點也不覺得我是基於人道?”
“絕不。”
“或是我認爲讓你主動屈服,會比一場審判更迅速、更方便?”
“不!我認爲另有原因。”
“什麼原因?”
“審判有個很大的缺點,它是個公開事件。你曾經好幾次提到,這個世界擁有嚴格的司法體系,所以我猜想,你很難安排一場不留記錄的審判。而只要有記錄,基地就會知道這件事,一旦審判結束,你就必須將太空艇交還基地。”
“當然如此,”李札樂面無表情地說,“太空艇是屬於基地的。”
“可是,”崔維茲說,“如果和我私下達成協議,就不必在正式記錄中提到這件事。你可以從我手中接過那艘太空艇,而由於基地根本不知情——甚至不知道我們在這個世界——康普隆就能將太空艇留下。我很肯定,這纔是你們真正的意圖。”
“我們爲什麼要這樣做?”她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難道我們不是基地邦聯的一部分?”
“不完全是,你們的身份是聯合勢力。在銀河地圖中,基地的成員世界如果以紅色表示,康普隆和它的藩屬世界則是一片淡粉紅色。”
“即使如此,身爲聯合勢力,我們當然會跟基地合作。”
“你們會嗎?康普隆難道不曾夢想完全獨立的地位,甚至領導權?你們是個古老的世界,幾乎所有的世界都故意拉長自己的歷史,但康普隆的確是個古老的世界。
”
李札樂部長臉上閃過一絲冷笑。“甚至是最古老的,若是我們相信某些狂熱分子的主張。”
“有沒有可能曾有一段時期,康普隆的確是一小羣世界的領導者?你們難道不會夢想重拾失落的權柄嗎?”
“你認爲我們有這麼不切實際的夢想嗎?在我知道你的想法之前,我將你的懷疑稱爲瘋狂;現在我知道了,證明我的說法一點都沒錯。”
“夢想或許不可能實現,卻仍然有人懷抱着夢想。端點星坐落於銀河極外緣,僅僅擁有五個世紀的歷史,比任何世界的歷史都要短,如今卻統領整個銀河。康普隆難道沒有這種夢想嗎?嗯?”崔維茲露出微笑。
李札樂仍然保持嚴肅的神情。“據我們瞭解,端點星能達到今天的地位,是哈里・謝頓的計劃付諸實現的結果。”
“那是一種心理支柱,讓大家相信端點星是無敵的。它恐怕只存在於人們的信仰中,而康普隆政府可能就不相信。話說回來,端點星還擁有一根科技支柱,它能稱霸銀河,無疑是靠先進的科技做後盾——你們急於得到的重力太空艇,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除了端點星,沒有任何世界會製造重力太空艇,康普隆若能得到一艘,並從中學到詳盡的運作原理,你們的科技一定會向前跨出一大步。我並不相信這就足以使你們趕上端點星,但你們的政府可能就是這麼想。”
李札樂說:“你這話是在說笑。既然基地希望收回那艘太空艇,任何政府若想保有它,都註定會觸怒基地。而歷史告訴我們,觸怒基地絕對不是好玩的事。”
崔維茲說:“除非基地發現了值得發怒的事,否則怎麼可能被觸怒呢?”
“這樣的話,崔維茲——讓我們假設,你對這個狀況的分析並非全然瘋狂——如果你將太空艇交給我們,趁機敲我們一筆竹槓,不是對你很有利嗎?根據你的論點,若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得到太空艇,我們會願意付出極高的代價。”
“你們指望我在事後不會向基地報告?”
“當然。假如你要報告,自己也會受牽連。”
“我可以辯稱當時受到威脅。”
“是啊,不過你的常識告訴你,你們的市長絕不會相信你的說法。來吧,咱們做個交易。”
崔維茲搖了搖頭。“我不要,李札樂部長,那艘太空艇是我的,我絕不會讓給別人。我已經跟你講過,如果你們試圖硬闖進去,會引發威力強大的爆炸。我向你保證我說的是實話,別指望這只是虛聲恫嚇。”
“可以由你將它打開,重新設定電腦。”
“這點毋庸置疑,但我不會那樣做。”
李札樂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的,我們有辦法令你改變心意。如果不是直接對付你,也能對你的朋友裴洛拉特博士,或是那個年輕女子下手。”
“嚴刑拷打嗎,部長?這就是你們的法律?”
“不,議員先生。但我們也許不必那麼殘酷,心靈探測器總是屢試不爽。”
進了部長的寓所之後,崔維茲首度感到一陣心寒。
“你同樣不能那麼做。將心靈探測器用在非醫療用途上,不論在銀河哪個角落,都是一種非法行爲。”
“但我們如果逼不得已——”
“我願意賭一賭,”崔維茲冷靜地說,“因爲那樣做對你們沒好處。我的護艇決心如此堅定,在心靈探測器扭轉我的意志之前,我的大腦就會受到嚴重損傷。”這只是在唬人,他想,同時內心的寒意更甚,“即使你們技術高超,能夠令我回心轉意,而不傷及我的大腦,我又真的打開了太空艇,並解除它的武裝,將它雙手奉上,你們仍然得不到任何好處。那上面的電腦甚至比太空艇本身更先進,它設計得——我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唯有跟我配合才能充分發揮潛能,它是我所謂的‘私人電腦’。”
“那麼,假如讓你保有那艘太空艇,由你繼續擔任駕駛員,你願考慮爲我們駕駛嗎?你將成爲康普隆的榮譽公民,領取鉅額薪資,享受極豪奢的生活,而你的朋友也一樣。”
“不行。”
“那麼你有什麼建議?我們就這樣看着你和你的朋友駕駛太空艇升空,飛回銀河中?我要警告你,在被迫放棄之前,我們也許會索性通知基地,說你和你的太空艇都在這裡,將一切交給他們處理。”
“讓你們自己也得不到?”
“如果一定得不到,或許我們寧願將它交還基地,也不願讓一個傲慢無恥的外星人士撿便宜。”
“那麼我來建議一個我自己的折中方案。”
“折中方案?好,我洗耳恭聽,說吧。”
於是崔維茲謹慎地說:“我正在執行一項重要任務,這項任務最初由基地資助。如今資助似乎暫時中止,但任務的重要性並未消失。希望康普隆能繼續資助我,我若順利完成任務,康普隆將因此受惠。”
李札樂現出半信半疑的表情。“事後你不打算把太空艇還給基地?”
“我從未計劃那樣做。假如基地認爲我還有可能想到歸還這件事,就不會那麼拼命尋找這艘太空艇。”
“但這並不表示你會把太空艇交給我們。”
“一旦我完成任務,太空艇可能對我就沒用了。在那種情況下,我不會反對由康普隆接收。”
兩人默默對望了好一陣子。
然後李札樂說:“你用的是條件句,太空艇‘可能’怎樣怎樣,這種話對我們沒什麼意義。”
“我大可信口開河,但那樣做對你們又有什麼意義?我的承諾既謹慎又有限,至少顯示我是誠心誠意的。”
“真聰明,”李札樂點了點頭,“我喜歡你這番話。好吧,說說你的任務是什麼,又如何能使康普隆受惠?”
崔維茲說:“不,不,該輪到你表態了。我若能證明這項任務對康普隆很重要,你可願意支持我?”
李札樂部長從長椅中站起來,又變成一個氣勢迫人的高大身軀。“我餓了,崔維茲議員,空着肚子我沒法再談下去。我要招待你一些吃的喝的,但不會太豐盛。吃完之後,我們再來談出個結果。”
此時,崔維茲覺得她臉上露出一種飢渴的期待,因此他緊閉嘴巴,心裡多少有點不自在。
21
這一餐或許相當營養,但並不怎麼可口。主菜包括一客燉牛肉,上面澆着芥末醬,下面鋪了一層青葉蔬菜。崔維茲認不出那是什麼蔬菜,也不喜歡那種又苦又鹹的味道,後來他才弄明白,原來那是一種海草。
主菜之後是一道水果,吃起來像是帶點桃子味的蘋果(味道還真不錯),此外還有一杯深色的熱飲,但由於實在太苦了,崔維茲只喝了一半,就詢問能否換杯冷開水。每樣食物的分量都很少,不過此時此刻,崔維茲也不會在意。
這一餐完全自理,沒有任何僕傭服務,部長親自下廚,親自上菜,飯後還親自將碗盤刀叉收拾乾淨。
“我希望你吃得愉快。”他們離開餐廳時,李札樂這麼說。
“相當愉快。”崔維茲並不熱絡地答道。
部長又在長椅上坐下來。“我們回到原先的話題吧,”她說,“你剛纔提到,康普隆可能憎惡基地在科技上的領導地位,以及在銀河中的政治霸權。就某方面而言,這的確是事實,可是相較之下,只有少數熱衷星際政治的人,纔對這方面的問題感興趣。更貼切的說法是,一般康普隆人對基地的道德淪喪相當反感。雖然許多世界都有道德淪喪的情形,但端點星似乎最爲惡名昭彰。我敢說,這個世界的反端點星敵意即根源於此,而不是那些更抽象的問題。”
“道德淪喪?”崔維茲不解地問道,“不管基地有什麼缺失,你都必須承認,在它管轄的那一部分銀河,行政相當有效率,財政也很清廉。一般說來,民權普遍受到尊重,而且……”
“崔維茲議員,我是指兩性間的道德。”
“這樣的話,我就更不瞭解你的意思了。就這方面而言,我們是個絕對道德的社會,不論在社會哪個層面,都有許多女性成員。我們的市長就是女性,而且議會裡將近半數……”
部長臉上閃過一絲怒容。“議員先生,你在逗我嗎?你當然知道兩性間的道德是指什麼,在端點星上,婚姻究竟算不算一件神聖的事?”
“你所謂的神聖是什麼意思?”
“有沒有正式的結婚儀式,將一男一女結合在一起?”
“當然有,只要當事人希望這樣做。這種儀式有助於簡化稅務和繼承的問題。”
“但離婚也是允許的?”
“當然可以。如果硬要將兩個人永遠綁在一起,那纔是不道德呢。當夫妻兩人……”
“難道沒有宗教上的約束嗎?”
“宗教?的確有人根據古代祭儀創出一套哲學,可是這和婚姻又有什麼關係?”
“議員先生,在康普隆上,凡是和性有關的事物,都會受到嚴格控制。非但絕對不能有婚外性行爲,即使夫妻之間,性的體現也受到重重限制。我們感到極其震驚,有些世界——尤其是端點星——似乎把性當作無傷大雅的單純社交娛樂,不論什麼時間、什麼方式、什麼對象,只要高興即可放縱一番,一點也不顧及宗教上的意義。”
崔維茲聳了聳肩。“我很遺憾,但我無法着手改造銀河,甚至對端點星也無能爲力。可是,這又和我的太空艇有何相干?”
“我是在講公衆對太空艇這個事件的意見,以及輿論如何限制了我的妥協程度。假如康普隆民衆發現,你在太空艇上藏了一個年輕迷人的女子,用來供你和你的夥伴發泄性慾,將會引起他們強烈的反感。我考慮到你們三人的安全,才力勸你接受和平的妥協方案,以免受到公開審判。”
崔維茲說:“我想你是利用剛纔的用餐時間,想出這個新的威脅勸誘方式。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害怕暴民對我動用私刑?”
“我只是指出潛在的危險。難道你能否認,那名同行的女子並非專供發泄性慾之用?”
“我當然否認。寶綺思是我的朋友裴洛拉特博士的伴侶,沒有別人跟他分享。你也許不會將他們的關係定義爲婚姻,但我相信在裴洛拉特心目中,以及在那女子心目中,他倆的確有着婚姻關係。”
“你是在告訴我,你自己沒有介入其中?”
“當然沒有,”崔維茲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無法判斷,我不瞭解你的道德觀。”
“那麼讓我來解釋一下,我的道德觀告訴我,自己不該覬覦朋友的財產,或是玩弄他的伴侶。”
“你甚至不受誘惑?”
“我無法控制誘惑的浮現,可是想要我屈服,卻絕無可能。”
“絕無可能?或許是你對女人沒興趣。”
“你可別那麼想,我當然有興趣。”
“距離你上次跟女人發生性關係,已經多久了?”
“幾個月吧,我離開端點星之後,就從來沒有過。”
“你一定不喜歡這樣。”
“當然不喜歡,”崔維茲的情緒十分激動,“可是情非得已,我毫無選擇餘地。”
“你的朋友裴洛拉特看到你這麼苦,一定願意把他的女人和你分享。”
“我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來,但我即使讓他知道,他也不會願意和我分享寶綺思。我想那女子也不會同意,況且我對她並沒有吸引力。”
“你這麼說,是因爲你曾經嘗試過?”
“我沒有嘗試過,我覺得不需要嘗試就能下這個判斷。總之,我並不特別喜歡她。”
“真是難以置信!男人應該公認她是迷人的女性。”
“就肉體而言,她確實迷人,然而她並不合我的口味。原因之一是她太年輕,有些地方太孩子氣。”
“那麼,你比較喜歡成熟的女人?”
崔維茲頓了一下,這是個陷阱嗎?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我的年紀夠大了,足以欣賞一些成熟的女人。這跟我的太空艇又有什麼關係?”
李札樂說:“暫且忘掉你的太空艇。我今年四十六歲,一直單身;我太忙了,始終沒有時間結婚。”
“這樣說來,照你們的社會規範,你必定一直過着禁慾的生活。你問我多久沒有**了,難道就是這個原因嗎?你是不是要我提供這方面的意見?如果真是這樣,我會說這種事不像飲食,沒有**的確令人不舒服,但是不會活不下去。”
部長微微一笑,再度露出飢渴的眼神。“別誤會我,崔維茲。地位自然會帶來特權,而且我可以小心行事,所以我並非全然的禁慾者。然而,康普隆的男性無法令我滿足。我承認道德是絕對的美德,但它確實令這個世界的男性產生了罪惡感。他們失去了冒險犯難、勇往直前的精神,來得慢,去得快,而且普遍缺乏技巧。”
崔維茲非常謹慎地說:“這點我也幫不上任何忙。”
“你在暗示這可能是我的錯?我無法挑起他們的慾望?”
崔維茲舉起一隻手。“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這樣說來,如果給你機會,你將如何反應?你,一個來自荒淫世界的男人,一定有過各式各樣的性經驗。而且你已經被迫禁慾好幾個月,卻有個年輕迷人的女子不斷出現在你面前。面對着一個像我這樣的女人,她正是你自稱喜歡的那種成熟典型,你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崔維茲說:“我會循規蹈矩,對你敬愛有加,這才配得上你的地位和尊貴。”
“別傻了!”部長說。她一隻手挪到右側腰際,解開了束腰的白色帶子,再將那條帶子從胸前與頸部扯下,這時,她的黑色上裝明顯地鬆開了。
崔維茲僵坐在那裡。她這個念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者,這是她在各種威脅都失敗之後,另一種收買自己的手段?
她的上裝已經連同堅硬的束胸一起落下。這位部長就這樣坐着,腰部以上完全赤裸,臉上帶着驕傲無比的神情。她的胸部可說是她本人的縮影——碩大,堅挺,散發出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怎麼樣?”她說。
崔維茲老老實實地答道:“太壯觀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
“根據康普隆的道德觀,我該怎麼做,李札樂女士?”
“那對端點星的男人有什麼意義?你們的道德觀又會叫你怎麼做?開始吧,我的胸部很冷,渴望得到溫暖。”
崔維茲站起來,隨即開始寬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