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崔維茲靠回椅背上,感覺渾身舒暢,好像元氣都恢復了。就端點星的標準而言,這家餐廳不算豪奢,但各方面都顯得新奇。在餐廳的一角,有個烹飪用的明火爐,整個餐廳都被烤得暖融融的。肉類都切成小塊,剛好可以一口一塊,並且配有各種辛辣調味醬。肉塊包在一片片又溼又涼又光滑、還有淡淡薄荷香的綠葉裡,可以直接用手抓着吃,不必擔心被燙到,也不會沾得滿手油膩。
侍者特別向他們解釋,要連肉帶葉一口吃下去。那位侍者顯然常常招待外星客人,當崔維茲與裴洛拉特拿着湯匙,小心翼翼地盛取冒着熱氣的肉塊時,他在一旁露出慈父般的笑容。而當他們發現綠葉不但可以中和肉塊的溫度,又能保護手指頭的時候,侍者顯然覺得十分欣慰。
崔維茲讚歎道:“太可口了!”吃完後決定再叫一客,而裴洛拉特也不例外。
接着他們又吃了一客鬆軟微甜的點心,侍者便端來咖啡。兩人發現咖啡竟帶有焦糖味,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又不約而同地加了些糖漿,這個舉動令一旁的侍者大搖其頭。
然後,裴洛拉特問道:“好啦,剛纔在旅遊中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是指康普那件事?”
“難道我們還有別的事該討論嗎?”
崔維茲四下望了望。他們坐在一個深陷的壁凹裡,但隱密性仍然有限,好在餐廳高朋滿座,鼎沸的喧譁剛好是最佳的掩護。
他壓低聲音說:“他跟蹤我們到賽協爾,這件事難道不奇怪嗎?”
“他說他具有跟蹤的直覺。”
“沒錯,他曾在超空間競逐中拿到大學組冠軍,直到今天我才感到這也有問題。我相當清楚,如果一個人訓練有素,練成一種直覺反射,就能根據一艘船艦的準備動作,判斷它會躍遷到哪裡去。可是我無法理解,康普如何能判斷一連串的躍遷。我當初只負責首度躍遷的準備工作,後面的都交由電腦處理。康普當然能判斷我們的首度躍遷,但是他究竟有什麼魔法,能夠猜到電腦最裡頭的數據?”
“可是他做到了,葛蘭。”
“他的確做到了。”崔維茲說,“我唯一想象得到的答案,就是他事先知道我們準備去哪裡。他是預知結果,而並非靠判斷。”
裴洛拉特考慮了一下。“好孩子,這很不可能。他怎麼會知道?在我們登上遠星號之前,連我們自己都還沒決定要去哪裡。”
“這點我知道。沉思日這種說法又如何?”
“康普並沒有騙我們。剛纔進餐廳的時候,我們問過侍者,他說今天的確是沉思日。”
“沒錯,他這麼說過,但他是在強調餐廳並未休業。事實上,他說的是:‘賽協爾城不是窮鄉僻壤,我們今天照常營業。’換句話說,今天的確有人閉門沉思,可是大城市不作興這一套;城裡人多少有些世故,不像鄉下人那麼虔誠。因此今天的交通繁忙依舊
,或許比平常日子好一點,但仍算是夠忙的。”
“可是,葛蘭,當我們在旅遊中心的時候,並沒有任何人走進來。我注意到了,沒有一個人進來過。”
“我也注意到了,我甚至走到窗口,向外看了一下。結果我清楚看到,周圍街道上有不少行人和車輛,但就是沒有人走進來。沉思日是個很好的藉口,若非我打定主意,不再相信這個異邦人養的,我們絕不會對這個幸運時機感到懷疑。”
裴洛拉特問道:“那麼,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我認爲答案很簡單,詹諾夫。這個人即使在另一艘太空艇上,仍然能在我們決定目的地之後,立刻知道我們準備去哪裡;這個人還能在一個熱鬧的地區,讓一座公共建築保持無人狀態,以便適合我們三人密談。”
“你是要我相信,他有辦法制造奇蹟?”
“正是如此。搞不好康普正是第二基地的特工,因而可以控制他人心靈;搞不好他能在另一艘太空艇中,讀取你我的心靈內容;搞不好他能迅速闖過太空海關站;搞不好他能用重力推進降落,而使邊境巡邏不加理會;搞不好他能運用心靈影響力,使得路人都不想進入旅遊中心。”
“衆星在上,”崔維茲現出憤慨的神情,繼續說,“循着這條線索,我可以一直追溯到剛畢業的時候。我並沒有跟他一起旅行,我記得是我自己不想去。這是不是他影響了我呢?一定是他必須單獨行動,他真正的目的地又是哪裡呢?”
裴洛拉特把面前的杯盤推開,好像是想騰出一點地方,以便有足夠的思考空間。沒想到這個動作卻召來了機械茶房——一個自動的小餐車,於是兩人便將杯盤與餐具移到餐車上。
等到餐車離去後,裴洛拉特才說:“這可是瘋狂的想法,別忘了,任何事都有可能自然發生。一旦你開始懷疑有人在控制一切,你就會順着這個思路解釋每一件事,從此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或任何事。別這樣,老夥伴,這些都是偶發事件,端看你如何解釋,可別陷入妄想而不能自拔。”
“我也不願過度樂觀而無法自拔。”
“好吧,那就讓我們用邏輯來推理一番。假設他是第二基地的特務,他爲何要冒着讓我們起疑的危險,而把旅遊中心騰空呢?他究竟說了什麼重要的事,即使附近有幾個人——而且大家一定各忙各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相當簡單,詹諾夫。他得將我們的心靈置於嚴密觀察之下,不希望有其他的心靈造成干擾。也就是說不要有雜訊,不要有造成紊亂的機會。”
“這又是你自己的解釋。他跟我們的那番對話,到底又有什麼重要性?我們大可認爲,正如他自己堅稱的那樣,他來找我們,只是爲了解釋他的作爲,並且向你道歉,同時警告我們可能出現的麻煩。除此之外,他還可能有什麼其他目的?”
此時,位於餐桌一側的小型刷卡機發出柔和的閃光,
並顯示出這一餐的費用。崔維茲伸手從寬腰帶中摸出信用卡,這種具有基地印記的信用卡全銀河通用,基地公民不論走到哪裡,只要一卡在手便能通行無阻。他順手將信用卡插入槽孔,不一會兒就結清了賬。崔維茲(出於天生的謹慎作風)檢查了一下餘額,纔將信用卡放回口袋。
他又轉頭四處看了看,確定了其他客人都沒有露出可疑的神色,這才繼續說:“還可能有什麼其他目的?還有什麼目的?他跟我們談的可不只這些,他還談到了地球。他告訴我們地球已經死了,並且極力慫恿我們去康普隆。你說我們該不該去?”
“我也正在想這件事,葛蘭。”裴洛拉特坦然承認。
“就這樣子走掉?”
“等我們把天狼星區調查完畢,還可以再回來。”
“難道你沒有想到,他來找我們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轉移我們對賽協爾的注意,讓我們自動離開此地?不論我們去哪裡都好?”
“爲什麼?”
“我不知道。聽我說,他們原本希望我們去川陀,那是你原先的目的地,也許他們的確指望我們這樣做。我卻從中攪局,堅持我們應該來賽協爾,這一定是他們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所以必須設法使我們離去。”
裴洛拉特顯得十分不悅。“可是,葛蘭,你是在妄下斷語。他們爲何不希望我們留在賽協爾?”
“我不知道,詹諾夫,但我知道他們想讓我們走就夠了。我偏要留下來,我絕不打算離開。”
“可是……可是……你聽我說,葛蘭,第二基地若想要我們離開,何不直接影響我們的心靈,讓我們自動上路呢?何必花這麼大的工夫,派人來跟我們講道理?”
“既然你提到這一點,教授,他們難道沒有對你動手腳嗎?”崔維茲眯起雙眼,露出狐疑的神色。“難道你不想離開這裡嗎?”
裴洛拉特吃驚地望着崔維茲。“我只是認爲這樣做頗爲合理。”
“倘若你受到影響,當然會這麼認爲。”
“可是我並沒有……”
“如果你真的受到影響,當然會發誓絕對沒這回事。”
裴洛拉特說:“如果你用這種方式把我套牢,我根本無法反駁你的武斷指控。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留在賽協爾,而你也得留下來。你自己無法駕駛太空艇,所以如果康普影響了你,他就是選錯了對象。”
“好吧,葛蘭,我們就留在賽協爾。等到發現其他該走的理由,那時再走不遲。畢竟,我們無論如何不該吵架,或去或留都比起內訌來得好。好啦,老弟,如果我真的受到影響,難道會這麼輕易改變心意,像我現在打算做的這樣,高高興興依着你嗎?”
崔維茲考慮了一會兒,突然彷彿福至心靈,不但露出笑容,並且伸出手來。“我同意,詹諾夫。我們回太空艇去吧,明天再從另一個管道着手——希望我們想得到其他管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