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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婉達,是什麼讓你如此全神貫注?”謝頓一面問,一面走進他的孫女位於斯璀璘大學的研究室。這間研究室原本屬於傑出的數學家雨果・阿馬瑞爾所有,他的去世曾對心理史學計劃造成重大打擊。幸好近幾年來,婉達逐漸接替雨果的角色,開始對元光體作進一步的改良與調整。
“啊,我在研究33A2D17節的一條方程式。看,我把這一節重新校準了。”她指了指懸浮在她面前那一片炫目的紫色區域,“把‘標準商’考慮在內……有了!不出我所料,我這麼想。”她退後幾步,揉了揉眼睛。
“這是什麼,婉達?”謝頓湊近以便研究那條方程式,“啊,看來像是端點星方程式,不過……婉達,這是端點星方程式的逆轉,對不對?”
“是的,爺爺。知道嗎,端點星方程式中的參數本來不太對勁。看——”婉達碰了碰某個凹陷壁板上的開關,室內另一側便出現鮮紅的一片。謝頓與婉達走過去,開始檢視這片區域。“你看現在一切多麼契合,爺爺?我花了好幾星期才做到的。”
“你怎麼做到的?”謝頓問道,心中則在讚歎這條方程式的思路、邏輯與優美。
“最初,我只集中研究這一部分,把其他部分都遮起來。爲了使端點星運作,就該對端點星下工夫——很有道理,對不對?但是後來我才瞭解,我不能只在元光體系統中引進這條方程式,就指望它能順利融入其中,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安置一樣東西,便意味着重置別處的另一樣東西;一個重量需要另一個重量來平衡。”
“我想,你提到的這個概念,就是古人所謂的‘陰陽’。”
“是的,差不多。嗯,陰陽。所以,你看,我發覺若想讓端點星上的‘陰’十全十美,就必須找出相對的‘陽’。而我做到了,它就在那裡。”她又回到那片紫色區域,它藏在元光球面的另一個角落,“只要我調整這裡的參數,端點星方程式也會就位。一片圓融!”婉達看來得意洋洋,彷彿她解決了帝國所有的問題。
“太妙了,婉達,待會兒你一定要告訴我,你認爲它對謝頓計劃的一切意義。可是現在,你必須跟我到全息屏幕那邊。幾分鐘前,我收到一道來自聖塔尼的緊急電訊,你父親要我們立刻和他聯絡。”
婉達的笑容隨即斂去。最近聖塔尼出現戰事的消息令她十分震驚——帝國的預算削減案付諸實施後,外圍世界的居民受害最深。從此,他們與較爲富庶、較多人口的內圍世界交流受到限制,越來越難用他們世界上的產品換取亟需的進口貨物。出入聖塔尼的帝國超空間飛船少之又少,使得這個遙遠的世界感到孤立於帝國之外。因此在這顆行星各處,爆發了衆多零星的叛亂。
“爺爺,我希望一切平安無事。”婉達說,聲音透露了她的恐懼。
“別擔心,親愛的。無論如何,既然芮奇有辦法和我們通訊,他們就一定安全。”
來到謝頓的研究室之後,他與婉達站在已啓動的全息屏幕前。謝頓在屏幕一側的鍵板上敲下一組數碼,接下來幾秒鐘,他們耐心等待着接通跨銀河的聯繫。然後,那幅屏幕似乎開始緩緩向牆內退縮,彷彿成爲一個隧道的入口。而從這個隧道里面,逐漸出現一
個結實健壯的熟悉人形。這個影像起初模糊不清,但隨着信號變得敏銳,那人的外貌也越來越清晰。等到謝頓與婉達能看清芮奇濃密的八字鬍之際,這個人形忽然活了起來。
“爸!婉達!”芮奇的三維全息像開了口,它是從聖塔尼一路投影到川陀的,“聽好,我沒有太多時間。”他畏縮了一下,彷彿被巨大的噪音嚇一大跳,“這裡的情況變得很糟。政府已經垮臺,由一個臨時政黨接管。一切都亂成一團,你們應該想象得到。我剛把瑪妮拉和貝莉絲送上一艘飛往安納克里昂的超空間飛船,我告訴她們,到了那裡再和你們聯絡,那艘飛船的名字是桃源七號。
“你該看看瑪妮拉,爸。由於不得不走,她瘋得像什麼似的。我唯一能說服她離開的理由,是指出那樣做是爲了貝莉絲。
“爸,婉達,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如果我走得了,我當然會跟她們一塊走,可是艙位不夠。你們應該看看光是把她們送上飛船,我就得花多大力氣。”芮奇突然露出一個歪嘴的笑容,那是謝頓與婉達最喜歡見到的。然後他繼續說:“此外,既然我在這裡,我就必須保衛這所大學。我們或許是帝國大學體系的一環,但我們這裡是個學習和建設的地方,不是供人破壞的。我告訴你們,要是哪個昏了頭的聖塔尼叛軍接近我們……”
“芮奇,”謝頓插嘴道,“情況有多糟?你們接近戰區嗎?”
“爸,你有危險嗎?”婉達問。
他們等了幾秒鐘,好讓訊號在銀河中跨越九千秒差距,再送到芮奇面前。
“我……我……我聽不太清楚你們說什麼。”那全息像答道,“有些戰鬥正在進行,說實在的,還真有幾分刺激。”芮奇一面說,一面又歪嘴笑了笑,“所以我現在要結束通話了。記住,查出飛往安納克里昂的桃源七號下落如何。一旦我有辦法,我會立刻再聯絡你們。記住,我……”傳輸就此中斷,那個全息像迅速消失。全息屏幕隧道隨即崩潰,謝頓與婉達只好瞪着一面空洞的牆壁。
“爺爺,”婉達說,“你想他正要說什麼?”
“我沒有概念,親愛的。但有件事我能確定,那就是你父親能照顧他自己。我真同情那些接近你爸的叛軍,他們將正中一記角力踢腿!來吧,我們繼續討論那條方程式,幾小時後,我們再來查詢桃源七號。”
“司令,你對那艘飛船的下落毫無概念嗎?”哈里・謝頓又在進行跨銀河的通話,但這回對象是駐守安納克里昂的皇家艦隊司令。在這次通訊中,謝頓使用的是顯像屏幕,它的逼真度比全息屏幕差得多,但操作也簡單得多。
“我告訴您,教授,我們並沒有那艘飛船請求進入安納克里昂大氣層的記錄。當然,我們和聖塔尼的通訊已經中斷好幾小時,而一週以來,通訊始終時好時壞。有可能那艘飛船試圖以聖塔尼頻道和我們聯絡,結果無法接通,但我不太相信這種事。
“更可能的情況,是桃源七號改變了目的地。說不定是伏銳格,或是薩瑞普。您試過那兩個世界嗎,教授?”
“沒有,”謝頓疲倦地說,“但如果飛船的目的地是安納克里昂,我看不出它有飛到別處的理由。司令,我非得找到那艘飛船不可。”
“當然啦,”司令大
膽假設道,“桃源七號也許沒能過關。我的意思是,沒能安全逃離。現在有許多戰鬥正在進行,那些叛軍可不在乎炸掉的是誰。他們只是瞄準他們的激光,假裝他們轟掉的就是艾吉思大帝。我告訴您,在外緣這裡,遊戲規則可是完全不同,教授。”
“我的兒媳和孫女在那艘飛船上,司令。”謝頓以僵硬的聲音說。
“喔,我很遺憾,教授。”司令有點不好意思,“一旦我聽到任何消息,我會立刻和您聯絡。”
謝頓垂頭喪氣地關掉顯像屏幕的開關。我多麼疲倦啊,他想。不過,他又對自己說,我並不驚訝——將近四十年來,我一直知道這種事遲早會發生。
謝頓獨自呵呵苦笑幾聲。說不定那位司令以爲嚇着了謝頓,令他對“外緣”的生動詳情有了深刻認識。其實,謝頓對外緣瞭若指掌。既然外緣已經開始分裂,那麼就像脫了線的織品一樣,終將從外緣一路瓦解到核心:川陀。
這時謝頓察覺到一陣輕柔的嗡嗡聲,那是叫門的訊號。“誰?”
“爺爺,”婉達一面說,一面走進研究室,“我害怕。”
“爲什麼,親愛的?”謝頓關切地問道。他還不想告訴她,自己從安納克里昂司令那裡聽到些什麼,或說沒聽到些什麼。
“通常,雖然他們在那麼遠的地方,我還是感覺得到爸媽和貝莉絲。感覺他們在這裡——”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部,“還有這裡——”她又將手擺在心口,“可是現在,今天,我卻感覺不到他們。感覺變弱許多,彷彿他們逐漸消失,就像穹頂的那些燈泡。我要阻止這件事,我要把他們拉回來,可是我辦不到。”
“婉達,我認爲這是由於那場叛亂,使你擔心你的親人,纔會產生這種結果,我真這麼想。你也知道,帝國隨時隨地會發生暴動,就像小規模的火山爆發,好讓蒸汽排出來。好啦,你該知道,芮奇、瑪妮拉或貝莉絲髮生意外的機會微乎其微。你爸明天就可能傳來電訊,告訴我們一切平安;你媽和貝莉絲隨時可能降落安納克里昂,享受一個短暫的假期。我們兩個才值得同情,我們困在這裡,被工作給埋葬!所以說,甜心,去睡覺吧,想些美好的事。我向你保證,到了明天,在晴朗的穹頂之下,一切看來都會好得多。”
“好吧,爺爺。”聽婉達的口氣,她並未完全被說服,“可是明天,如果明天我們還得不到消息,我們就得……就得……”
“婉達,除了等待,我們還能做什麼呢?”謝頓柔聲問道。
婉達轉身離去,她心頭的重擔呈現在她耷拉着的肩頭。謝頓目送她走遠後,終於讓自己的憂慮浮現出來。
自從芮奇傳回全息像,至今已經三天了。在那之後,就沒有任何消息。而今天,安納克里昂的艦隊司令,竟然否認聽過有這麼一艘番號爲“桃源七號”的飛船。
早先,謝頓曾試圖與位於聖塔尼的芮奇通話,可是所有的通訊波束都斷了。彷彿聖塔尼——以及桃源七號——已經雙雙脫離帝國,就像從花朵脫落的兩片花瓣。
謝頓知道現在必須怎麼做。帝國或許在走下坡,可是尚未跌落谷底。它的力量若是使用得當,仍然具有駭人的威力。於是,謝頓向艾吉思大帝十四世送出一道緊急電訊。
(本章完)